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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派出的使者面对灾民时落荒而逃。
她没有带来一粒粮食、一杯水,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
她面对凄惨景象的时候,甚至感到恐惧和嫌恶,因为当地瘟疫横行,没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做。
灾民们愤怒了,他们感受到了天子的傲慢与无知,也感受到了位于顶端的人和自己的生活天差地别,于是暴动发生了。
连死都不畏惧的灾民,还会畏惧什么呢?他们首先要撕咬的就是那美丽、精致、脆弱的使者。他们死咬着她的血肉,匍匐在地上的灾民因愤怒和绝望瞬间变成野兽。
喉咙被咬开的那一瞬间,她想起了牢狱里那些囚犯呆滞的眼神。
她似乎听到了皇帝的嘲笑。
——谁叫你去同情他们?我建立军队,设置监狱,制定刑法,为的就是威慑这些贱民。而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不甘心待在我赐予你的金色宫殿里,反要去探望这些本来就应高被淘汰掉的贱民。
死亡来临的时候,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只觉得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着她,她是那个举着灯矗立在原地的人。
灯亮了,他看到了黑暗掩盖的世界,看到没个人哀嚎的内心,可这种光芒让人把自己的痛苦看得更为真切,她引发的,是更大的愤怒。
如果没有灯,大家应该还能沉默地接受现实,而有了光,大家才看到自己的丑陋和悲惨。
所以他们首先撕咬的,是那盏灯。
写到这里,孔悦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脸上湿湿的,一摸,全是泪水。
为什么要写这么悲惨的结局?使者的心地并不坏。她是来自皇帝身边的人,也许从未经历过悲苦的生活,只能试图用悲天悯人的心去关注那些灾民。
不,她的怜悯是虚伪的,是精于计算的。
想到这儿,孔悦想起了胡雨,更想到了自己,胸口闷闷的。
当胡雨说自己生病的瞬间,她的内心居然也是充满了嫌恶和恐惧的。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声讨那位提灯使者。
深吸了一口气,孔悦躺在床上,她在想要不要重新写一个结局,她突然明白了狄雅说的“小说的情节应该符合人设和故事背景”,有时并不是由作者单方面决定的。
提灯使者这样的处境,这样的行事风格,她落到这样的结局是理所当然的。这是狄雅在梦里早就知道的结局,只是借助孔悦的笔写了出来而已。
孔悦有些迷茫,她在梦里似乎来到了狄雅说的那个世界:皇宫,监狱,灾民遍布的土地。
突然,她心中升起一个瞬间。
这个人物的性格如此鲜明,结局也一望即知,那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是什么人可以得到皇帝的宠爱,自由进出监狱,还可以代表皇帝出宫巡视呢?那个穿戴华丽、从未吃过苦头却心生悲悯的女性,到底是谁呢?是皇帝的宠妃,是公主,还是朝堂上极富才华的女官?
孔悦在梦里走过提灯使者走过的地方,脚下踩着她散落的珍珠玉石,寻找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