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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洪水猛兽(1)

铜马车,铜战将,每当我走过这里都会注视它们,还有它们身后的高耸建筑,墨绿色的玻璃建筑豪华得足以使每一个路人驻足,然后艳羡住在里面的人。那是一个不同的世界,就如同它墙壁一侧的银白色字体所带来的暗示,“天上人间”!

旋转门将一个不太情愿的我送进了酒店大厅。然后我看到母亲的秘书朝我走过来,我认识他,因为他经常会出现在母亲的身旁,我曾经还嫉妒过他,一度我认为他得到的母亲的注意要远比我多得多。

他向我走了过来,亲切地和我打招呼,我只是淡淡地回应,然后示意他快些带我去见母亲。

一层又一层的爬升,电梯里安静得让人无法喘息。我困难地吐出一个问题,打破他欲言又止的尴尬。你们在这儿停留几天?

三天,明天就要走了。其实本来行程只有两天的,但是你母亲想去看看你的学校……

他不停地沿着我的话题说着,那些我并不爱听的事情。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不知节制地在不适宜的时候自作多情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和议论。

我却不想再说些什么,这个时候,有个人在耳边唠叨总是聊胜于无。头,又有些眩晕。心脏也好像不在原来的位置,不,这不是对于将要见到母亲的恐惧,而是一种心理障碍,我有惧高症。我最讨厌悬在高处,更讨厌在这个时候看脚下远去的土地。而这个电梯,真见鬼是透明的。

母亲的房间华丽得让我不禁目眩。但是,现在的我已无暇顾及许多。今晚,在异乡的土地上,我并不想和她争吵,但是我又要如何避免那每每发生的火爆景像?

在我进入房间时,她就站在落地窗前,看外面的世界。她最喜欢的就是站在高处俯视下面的一切。她曾经和我说过,她最喜欢在这时看着下面蚂蚁一样矮小而为了生计奔波的人们,这让她感觉到一种成就感,因为不是任何人都有权力和能力这么做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告诉自己,所付出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一段沉默后,母亲先开了口。她在将视线重新投到我身上时,也转身离开窗边,优雅地落座在真皮沙发上,然后习惯地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阵势。你过得好吗?

典型的明知故问,都看过了我的环境,而以她对我的了解,她怎么会不知道我现在的心情?

我不甘示弱地以不太优雅的姿势落座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她不喜欢我这个调调,我一直知道。很好呀,一切都很好。我还交了很多朋友。

她果然不认同地皱起了眉,为了我的不雅坐姿,还有我“令人堪忧”的交友状况。她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认为我只会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认为我识人不清到了多认识一个朋友都有可能被伤害的程度,或者,她认为她们不配,做一个市长女儿的朋友。她总是这样!

我以为我长到十九岁还没有一个能交心的朋友很大的过错就是因为她的干涉。

怎么样?参观了我的学校有什么感想?我漫不经心地提出今晚的中心话题。

她没有急着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直直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却低了眼神,将所有的目光投在了她的鞋上。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栗色淑女鞋,和她的同色系短裙套装很相配。哈!突然感觉到自己好像有点职业病了,现在一看人就先看她的服饰。

跟我回去吧。我给你安排好了。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但一定要念正经的大学。她的声音带出她已经做下的决定。

在这时,无可选择也不容回避地,我抬起头,将视线投入她的眼中,完成一次灵魂深处地交流。然后眨一下有点干涩的双眼。我说:我很喜欢现在的学校,喜欢现在所学的专业,我对现在的一切都很满意,所以……很抱歉,这一次我不能满足你的要求了。现在的我,又一次有了十三岁时的叛逆表情。

先不说它是民办的学校,我们先说说这里的环境,它不太适合学习。她的语气开始有些缓和。她明白现在和我绝对不能硬碰硬,而最好的说服办法就是以理取胜。我们向来如此交涉。

学校也在努力,在买地皮准备盖新学校。现在的师资情况还不错,老师都是教授级的。我认真地准备以充足的理由赢得母亲对于上学一事的认同。

但学历仍然比不上正规学校,而且……你想念服装设计,可以去南方,那里有更新锐的思想和最尖端的设计理念。她仍然试图说服我,但声音仍然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有时候,和她交流总会让我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也是她的下属,对她汇报工作,然后听取她的指示。

现在,即使我想走也来不及了,都快十月了,各学校都已经开学很久。我可不想一到别的地方又惹很多麻烦。我再次向她发难。

有什么可麻烦的?我已经帮你联络好了几家学校,你可以挑选一下,或者出国留学也可以。你去法国念吧。那里不是时装之都吗?

法国?我的声调一下子抬高了两个八度。算了吧。我还是比较喜欢在国内发展。我的声音这时才又恢复正常。我真的没想到母亲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

母亲又要开口提议什么,我干脆站起身,走到母亲面前,很严肃地对她说:我会留在这里读书,哪儿也不去。今天我来这儿是想得到你的认同而不是听取你的意见,母亲。

彼此的眼神,在这时又一次对决,比的是坚定的信念。

然后,母亲退让了。

她只是说:希望你不会对自己的决定后悔。

母亲走了。

生活又回复了平静。

可是,这种平静却渐渐地让我嗅出一丝危险。好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的波澜不惊。起先是宿舍里没有了勤快的自愿值日者,大家像中学生一样排好值日轮流坐庄;然后是班里的同学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再后来是学校里开始流行拉帮结派;很多寝室发生丢钱甚至物品被盗的情况;还有,可怜的林睿,最终成了学校这枪靶子上的稻草人……

不知不觉中,大学生活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除了功课,每个人都在寻找伙伴。希望在遥远的异乡找到依靠。或者说,找一个战友、同盟者。这些人三三两两地形成一个个小团体。或是媚上派,或是纵横帮,或是鸳鸯蝴蝶,每个人都忙着在校园里扎住脚跟好“一统天下”。

我却还是我。

我尽力地扮演中立国的角色,有意无意地实践着母亲的教导——在外,要和谁都交好,也要和任何人都保持距离。

但是,“以测安全”的距离到底应该是多少米?我深一步浅一步地探索着,却怎么也抵不到终点!

我是多么渴望友情啊!多希望也有个人来关心我!可偏偏我的个性……得理不饶人吧。总是会有人被我的锋芒刺到。是的,他们都说我锋芒太露?是这样吗?为什么我自己总没有感觉?我感觉,自己只是冷漠了些,不太会笑,如此而已。

苏梅,是我在寝室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想,“朋友”这个称呼,是应该适合我们的。我一直以为可以互相交心,才能称为“朋友”。而“交心”这件事对我来说是那么的困难。

第一次聊天,我们说了很多很多。我也透露了一些心事,童年的故事还有自己对于未来的憧憬。她也说了好多好多,关于爱情、友情、亲情。

从那天起,我们就走到了一起。一起上课,一起打饭,一起出游,一起……

那段时间我好快乐。我以为我得到了期盼已久的东西,却没想到它绚烂过后便如流星坠落得无影无踪。是我让她伤心了,我不该听信别人的话说什么南方人不可靠南方人只会利用你南方人……

一次争吵断送了我们的友情。有点可笑是不是?女生的友谊为什么总是如此脆弱?或许吧,一切都是假像,和谐的表面下早就隐藏了太多的猜忌,我们还是做不到彼此信任。

一次失败,让我心有余悸而不敢再前行。我没有朋友,从来没有。不是我习惯了一个人,我只是不知道要如何与别人交流,自然的,长久的,快乐的。

苏梅很快和别的室友交好起来。与我却形同陌路。而我,一个人,在寝室里,在寝室外,心情复杂。

彷徨中,我只能在日记本上写下点什么。凌乱无章,没有结果——

在某一个被灯光点亮黑夜的晚上同寝室几个无聊的女生三蹦两跳地出了公寓楼,在校园里玩儿起了一种童年十分着迷,现在想来十分无聊的游戏——捉迷藏。

很不幸,在一番猜拳后我便沦为了第一个牺牲者。在偌大的校园中的某一点傻傻地站了将近一分钟,我才开始胡乱摸索。我从不喜欢这种茫然的感觉,仿佛被阻挡的不仅仅是视线,更使我向来精确的判断力也将要就此迷失。

一股无助感侵袭了我的四肢,冷冷地,令我全身一颤。试着前行,才走几步,突地,撞到了一棵摸起来还算粗壮的树,火气一升,索性不走了,靠在树旁闭上眼,沉淀,一切的焦躁与不安。

再睁开眼时,我依旧看不见,却似乎耳力好了许多。我想是心静的关系吧,听,有人在说话。我寻着声音摸索前行,终于抓住了第二个牺牲者,一个死有余辜的正在嘲笑我的家伙。

游戏依旧持续进行着,玩得很疯。与我吵过架已有两天没有说话的我的同桌我的上铺我自认为还不错的朋友站在一个我的视线刚刚所及的位置,身边那曾经我独有的位置现在却站着另一个人。

躲在角落,不再是一个人,却感到一种与此情此景截然相反的伤感。为什么总有人必须是孤独的?为什么身在人群中却仍感到这般寂寞?就连一个小小游戏中也是如此。

没有哪一个人喜欢长久地独自咀嚼寂寞的滋味。所以我抓住了第二个牺牲者。而生活在世界上每个角落里与我有着同样感觉的人也许正做着同样性质的事:掠夺别人的朋友以成就自己的快乐。

只要我高兴就好!

是吗?得到了,就真的快乐吗?

那曾经被我喜爱现在被我伤害的朋友又到哪儿去了?现在成为了我的那个受伤害的朋友的朋友,又伤害了谁呢?

现在就只剩下我,默默地,揣测。朋友现在如何了?她原谅了我吗?在等着我去道歉吗?还是早已忘了我而继续自己的人生!

我总不喜欢像那只眼盲心也盲的狗熊,一路上捡了新的玉米就会扔掉旧的。朋友与过客不同,该是一辈子的,不是吗?

磕磕绊绊难免会有,好朋友却不会永远记着仇恨。没有人是完美的,也不可能完美,宽恕别人不也就宽恕了自己吗!可是,偏偏有一些话只是说着容易。

当在众人面前我走向她,而她却视而不见,转身就走,那时的我已不能够用尴尬来形容。

世界变幻莫测,但人的感情不该也不能如此。那被埋在每个人心灵深处的伤痛最多也只应该像龙舌兰那般一生只开一次花朵。

破镜纵然不能重圆,但人心毕竟比它要坚硬许多。心真的碎了吗,还是不愿去面对?

如此一个喧嚣嘈杂的世界里,我们活着。总希望年华老去后坐在摇椅上还能骄傲地对别人说这一生还真有几个知心朋友。

只是,我们,总难以成行。

而我,还在努力着。

“而我,还在努力着。”写完日记,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感觉似乎每说一遍心底就会升起一些力量,并且不断聚集,让我有勇气去面对苏梅。

我去道歉,撇下我最珍贵的自尊。

她却说,绝交吧,我们不再是朋友。

教育,并不仅仅是育人的问题。

尤其是大学教育,学生每天都生活在校园里。衣、食、住、行,全部都要学校来安排。哪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可能会影响学校的声誉和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

这些问题,对于有几十年办学经验的正规大学都是棘手的,更别说我们这个新创办的民办学校。而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学校承诺聘请的社会名流、资深设计师不能到位,再有食堂,被学生指责的程度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

掩藏在深处的不安定因素一个个地爆发出来,引发学生们又一次的彷徨。

起因是一个女学生。开学一个月后,她收到了一所正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所大学因为录取率达不到标准又再次扩招,虽然她只录了高职,但那毕竟是正规大学,几乎没有犹豫,她走了。放弃了她曾经热爱的主持专业而去学习文秘。

她的离去,在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地震动了一下。民办学校终究无法与正规大学相比,我们这些民办学校的学生将来走出校门又有什么资本能和那些毕业生较量呢?纵使我们能力并不输给他们,但起跑线毕竟不在一个位置呀。

每个人都沉默了些,都在盘算着未来。就在这个时候,第二个不安定因素又显现出来:证书问题。要过国考的科目就要在第二年经过入学考试,这样才有资格在结束所有学习课程时拿到毕业证。也就是说,如果你过不了这关,就只能在毕业时拿到学校的结业证书而没有被社会所承认的学历证书。

一九九九级的几个没有考过入学考试的学生也在整理包裹准备离开学校了。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的身影,新生们的心事就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了——乱。

只是,现在回头,并不容易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寝室里八个女生都懒懒地赖在床上,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寝室里最小的女生山东的陆薇薇突然冒出一句“我想回家”,引出了一次关于去留的争论。

回家?一个半月前说这话还行,现在,不太现实吧。青海的孟妍先对这个提议发出了质疑。

是呀,现在回家也不能再选择别的学校了。苏州的肖媛媛接着否决。

可以回家高自考嘛。还省钱。河南的王晓晴提出不同的意见。

我可受不了邻居质疑的眼神。遇到人就得问你,不是上学去了吗?怎么回来了?同是河南的陶陶反对道。

咱们还是应该相信学校,毕竟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本市的林舟是我们现在的班长。

是呀,我们也都不小了,不能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而且别的地方也不一定比这儿好。这是年纪最长的何娅。

我们就没有别的选择吗?

难道走到绝路了?

现在学校里到处都是人心惶惶的。怎么学得下去?

可是,我真的不想待在家里受人歧视。

可是……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只有我未发一言,我在想,去和留哪个更好些?回家?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去别的城市?心里连点想法都没有。何去何从?

突然大家都停住了。林舟问:叶凌,你也说说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