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五句顺序写词人从昼到夜一天内所作之事、所触之景、所生之情。前两句“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写的是白昼水面泛舟之事,以“独上”两字暗示处境,暗逗离情。下面“云中谁寄锦书来”一句,则明写别后的悬念。接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两句,构成一种目断神迷的意境。按顺序,应是月满时,上西楼,望云中,见回雁,而思及谁寄锦书来。“谁”字自然是暗指赵明诚。但是明月自满,人却未圆;雁字空回,锦书无有,所以有“谁寄”之叹。说“谁寄”,又可知是无人寄也。词人因惦念游子行踪,盼望锦书到达,遂从遥望云空引出雁足传书的遐想。而这一望断天涯、神驰象外的情思和遐想,无时无刻不萦绕于词人心头。
过片“花自飘零水自流”,承上启下,词意不断。它既是即景,又兼比兴。其所展示的花落水流之景,是遥遥与上阕“红藕香残”、“独上兰舟”两句相拍合的;而其所象喻的人生、年华、爱情、离别,则给人以凄凉无奈之恨。下片自此转为直接抒情,用内心独白的方式展开。“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二句,写自己的相思之苦、闲愁之深的同时,由己身推想到对方,深知这种相思与闲愁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面的,以见两心之相印。这两句也是上片“云中”句的补充和引申,说明尽管天长水远,锦书未来,而两地相思之情初无二致,足证双方****之笃与彼此信任之深。紧接着“此情无计可消除”,正因人已分两处,心已笼罩深愁,此情就当然难以排遣,于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三句最为世人所称道。这里,“眉头”与“心头”相对应,“才下”与“却上”成起伏,语句结构既十分工整,表现手法也十分巧妙,艺术上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它与前面的“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相互衬映,相得益彰。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读李清照《醉花阴》
薄雾浓愁永云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首词是作者婚后所作,抒发的是重阳佳节思念丈夫的心情。
上片寥寥数句,把一个闺中少妇心事重重的愁态描摹出来。她走出室外,天气不好——“薄雾浓云愁永昼”,从早到晚,天空都是布满着“薄雾浓云”,阴沉沉的天气最使人感到愁闷难挨;待在屋里又闷得慌——“瑞脑消金兽”,她独自看着香炉里瑞脑香的袅袅青烟出神,真是百无聊赖;偏偏此时“佳节又重阳”,暗示佳节良辰,丈夫却不在身边,怎叫她不“每逢佳节倍思亲”呢!“佳节又重阳”一个“又”字,是有很浓的感情色彩的,突出地表达了她的伤感情绪。紧接着两句:“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丈夫不在家,玉枕孤眠,纱帐内独寝,又会有什么感触!“半夜凉初透”,不只是时令转凉,而是别有一番凄凉滋味。
下片写重阳节这天赏菊饮酒的情景。把酒赏菊本是重阳佳节的一个主要节目,大概为了应景吧,作者屋里闷坐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强打精神“东篱把酒”来了。可是,这并未能宽解一下愁怀,反而使她的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感情波澜。重阳是菊花节,菊花开得极盛极美,她一边饮酒,一边赏菊,染得满身花香。然而,她又不禁触景伤情,菊花再美,再香,也无法送给远在异地的亲人。“有暗香盈袖”一句,化用了《古诗十九首》“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句意,暗写她无法排遣的对丈夫的思念。她实情不自禁,再无饮酒赏菊的意绪,于是匆匆回到闺房。“莫道不消魂”句写的是晚来风急,瑟瑟西风把帘子掀起了,人感到一阵寒意。联想到刚才把酒相对的菊花,菊瓣纤长,菊枝瘦细,而斗风傲霜,人则悲秋伤别,消愁无计,此时顿生人不如菊之感。以“人比黄花瘦”作结,取譬多端,含蕴丰富。
据说当年,李清照将这首词寄给在外做官的丈夫赵明诚后,赵明诚赞赏不已,自愧写词不如妻子,却又想要胜过她,于是杜门谢客,苦思冥想,三日三夜,作词五十首,并将李清照的这首词夹杂其中,请友人陆德夫评论。陆德夫细加玩味后说:“只三句绝佳。”赵明诚问哪三句,陆德夫说:“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正是本词的最后三句。
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
——读辛弃疾《念奴娇》
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刬(chàn)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轻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
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辛弃疾绝少写自己的爱情经历,此词可能是淳熙五年(1178),他自江西帅召为大理少卿时作。览其词意,当是作者年轻时路过池州东流县,结识一位女子,这回经过此地,重访不遇,感发而作此词。
开头五句:“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刬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清明时节,春冷似秋,东风惊梦,令人触景生情,萌生悲凉之情感。“又”字点出前次来此,也是这个季节,暗合于唐人崔护春日郊游,邂逅村女之事。“客梦”暗指旧游之梦,“一枕寒怯”之孤单又暗衬前回在此地的欢会。果然,下边作者按捺不住对往事的追忆:“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轻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曲岸、垂杨,宛然如旧,而人去楼空,只有似曾相识之飞燕,在呢喃地向人诉说,为人惋惜而已。末句化用东坡《永遇乐》“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词意,却能翻出新意,颇有信手拈来之感。这五句,作者回忆往日惜别感伤,今日不得复见,笔落之处愁思难抑。
下片意脉不断,承接上片回忆之感伤一气流注而入下片:“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绮陌”,犹言烟花巷。“纤纤月”出于帘底,指美人足,典出窅娘。据龙沐勋《东坡乐府笺》,此又是从东坡《江城子》词“门外行人,立马看弓弯”句脱化而出。极艳处,落笔却清雅脱俗,此亦稼轩之出众处。至此可知此女是风尘女子。这里说不仅“飞燕”知之;向行人打听,也知确有此美人,但如今不知去向了。惆怅更增,所以作者伤心地说:“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去年惜别的旧恨,已如流水之难尽;今日重访不见的新恨更如乱山千叠,令人如何忍受。皖南江边山多,将眼前景色信手拈来,作为妙喻。当然,这两句里已经有意无意地渗透进了家国恨,身世恨,报国无门之恨。
意思本来到此已完,不料词人借助想象,又转出一层意思来:“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即使还有重逢的机会,只恐已属他人,终如镜花水月,不复可得。随后又推进一层,造成了余意不尽的结尾:“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那时,想来她也该会吃惊地、关切地问我:“你怎么添了这么多的白发啊!”只能如此罢了!以想象中的普通应酬话,写出双方的深挚之情与身世之感叹。这白头既意味着“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深情,又饱含着“老却英雄似等闲”的悲愤,真可谓百感交集。写到此,恋旧之情、身世之感已浑然不可分。因为有此一结,再反观全词,只觉得无处不悲凉。这结尾,也照应了开头的岁月如流,于是归结到萧萧华发上,就此顿住。
这首词虽写情事,却不专为寄男女之情而作,作者的思想感情里本来就浸透了英雄投闲、报国无门的悲愤,不免触处皆发,使得此词自始至终带着一种击节高歌的悲凉气息,少有婉转缠绵之意,迥异诸家。
后人点评
陈廷焯评为“矫首高歌,淋漓悲壮”。
《白雨斋词话》评为“悲而壮,是陈其年之祖”。
别也应难见也难
——读石孝友《卜算子》
见也如何暮。别也如何遽。别也应难见也难,后会无凭据。
去也如何去。住也如何住。住也应难去也难,此际难分付。
离别是中国文学史上万古长青的一大主题。自《诗·邶风·燕燕》以来,描写离别伤思的上乘之作无以计数。这首《卜算子》也是其中的佼佼者,读来清新俊逸,犹如一股和暖的春风袭来,令人百看不厌。
“见也如何暮”,起句即叹相见恨晚。着一“也”字,如闻叹惋之声。如何,犹言为何。相见为何太晚啊!主人公是个性情中人,“见也如何暮”,其故自知,知而故叹,此正无理而妙。从此一声发自肺腑的叹恨,已足见其情意之重,相爱之挚矣。但亦见得其心情之怅惘。此为何故?“别也如何遽。”又是一声长叹:相别又为何太匆忙啊!原来,主人公眼下正当离别。此句中如何,亦作为何解。叹恨为何仓促相别,则两人忘形尔汝,竟不觉光阴荏苒,转眼就要相别之情景,可不言而喻。上句是言过去,此句正言现在。“别也应难见也难”,则是把过去之相见、现在之相别一笔挽合,并且暗示着将来难以重逢。相见则喜,相别则悲,其情本异。相见时难,相别亦难,此情则又相同。两用难字,挽合甚好,语意精辟。不过,相别之难,只缘两情之难舍难分,相见之难,则为的是人事错忤之不利。两用难字,意蕴不同,耐人寻味。见也难之见字,一语双关,亦须体味。见,既指初见,也指重见,观上下文可知。初见诚为不易——“见也如何暮”。重见更为艰难——“后会无凭据”。后会无凭,关合起句“见也如何暮”,及上句“见也难”之语,可知此一爱情实有其终难如愿以偿的一番苦衷隐痛。主人公情好如此,而终难如愿以偿,其原因不在主观而在客观方面,也可想而知。事实上,虽说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毕竟是此事古难全啊。上片叹恨相见何晚,是言过去;又叹相别何遽,是言现在;再叹后会无凭,则是言将来。在此一片叹惋声中,已道尽此一爱情过去、现在、未来之全部矣。且看词人下片如何写。
“去也如何去,住也如何住”,写行人临去时心下犹豫。此处的“如何”,犹言怎样,与上片用法不同。行人去也,可是又怎样去得了、舍得走啊!可是要“住”,即留下不去呢,情势所迫,又怎么能够?正是“住也应难去也难”。此句与上片同位句句法相同,亦是挽合之笔。句中两用难字,意蕴相同。而“别也应难见也难”之两用难字,则所指不同。此皆须细心体味。写临别之情,此已至其极。然而,结句仍写此情,加倍写之,笔力始终不懈。“此际难分付。”多情自古伤离别,而临别之际最伤心。此时此刻,唯有徒唤奈何而已。词情在高潮,戛然而止,余音却在绕梁,三日不绝!
此词在构思上富于创新。一般离别之作,皆描写离别场景,刻画人物形象,以烘托、渲染离情。此词却跳出常态,另辟蹊径,既不描写场景,也不刻画人物形象,而是直接托出离人心态。如此则人物情景种种,读者皆可于言外想象得之。
后人点评
明杨慎《词品》卷二:“次仲词在宋末著名,而清奇宕丽。”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八谓其集句诸调:“皆脱口而出,运用自如,无凑泊之痕,有生动之趣。”
《四库总目提要》则评价他:“长调以端庄为主,小令以轻倩为工;而长调类多献谀之作,小令亦间近于俚俗。”
冯煦《蒿庵论词》:“《金谷遗音》隽不及山谷,深不及屯田,密不及竹山,盖皆有其失而无其得也。”
清李调元《雨村词话》卷二评云:“词中白描高手,无过石孝友。《卜算子》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而今何事,又对西风离别
——读姜夔《八归》
芳莲坠粉,疏桐吹绿,庭院暗雨乍歇。无端抱影销魂处,还见筱(xiāo)墙萤暗,藓阶蛩切。送客重寻西去路,问水面琵琶谁拨?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
长恨相从未款,而今何事,又对西风离别?渚寒烟淡,棹移人远,缥缈行舟如叶。想文君望久,倚竹愁生步罗袜。归来后、翠尊双饮,下了珠帘,玲珑闲看月。
这是一首送别词,大约写于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以前,词人客游长沙时。全词描述了离别前的忧伤、临别时的依依不舍,以及悬想别后友人归家与亲属团聚的情景。前面实写,后面虚写,多次转移时间和空间,逐层抒发离情别绪,在章法和布局方面颇具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