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如果,如果那年我没有回来了你会恨我吗?其实你不用回答我也知道的!所以我才回来了!因为,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啊!
——兰蓉
车到龙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没有夕阳,没有落日,有的只是越来越低的气温。
龙镇是兰城内的一个比较出名的城镇了,林枫家就住在龙镇。
他们在路口分别,林枫背着背包,冲他们挥手,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点着头,车离开,他转身回家。
宁小白和唐默还在车上,车上此刻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司机。唐默和宁小白相视一笑,各自各自明白对方所想,然后默契地转头,望着窗外。
这个时候,就算是龙镇,在街上也很难看到行人,即便是有,他们也都是匆忙地赶着路,因为,家里的炉火烧得正旺,外面寒风越烈。
路边的树上很难看到几片叶子,顶上还有些树枝摇摇欲坠。
车子的速度不算很快,透过窗户,唐默的目光依次从这些地方扫过,感到有些失落,这样生机没落的季节,其实不怎么讨人喜欢的。
“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人喜欢冬天!”
唐默没有来的从嘴里冒出来一句,惹得前排的司机发笑。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有些发胖,脸上的肥肉堆起来,一双眼睛仿佛时刻都是眯着的,看起来他像是一直在笑着,让人心里莫名的感到心安。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唐默,笑着说:“呵呵……在我像你们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啊!每年的冬天,兰城都会下很大很大的雪,雪铺在地上,那时候还没有车!那叫一个美啊!”
司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雪的美丽,只能通过自己夸张的声音来渲染自己的怀念。
司机接着说:“你们是城兰中学的吧!”
语气不像是在发问,宁小白和唐默同时“嗯”了一声。
司机呵呵笑了一声,像是在表示自己猜的不错,然后他才继续说:“电视上说啊,这个温室效应,所以啊,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一场雪!除了几年前那场大雪,那时候估计你们还没上学吧!”
司机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落和遗憾,他叹了一口气,眯着的眼睛也掩饰不住他内心的遗憾,坐在前排,他摇了摇头。
透过司机头顶的后视镜,唐默同样可以看到司机的脸,他看到司机的脸上写满了对过去的怀念,他转头望了一眼窗外,然后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啊,你们这代人……有最好的物质条件,却没能见到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景色!”
他的语气深沉而又充满了遗憾,耐人寻味。
唐默和他通过后视镜相互地望着对方。司机以为唐默不信:“真的,下雪……是很漂亮的!”
“妈妈也说,她跟想念小时候的雪,但所不喜欢那年那场雪……”
宁小白望着窗外,他的目光游离,那句话就这样突然就冒出来,然后又像是落入水的石头,除了水上圈圈荡漾的波纹,一切仿佛从未发生,宁小白就是这样,除了他脸上的淡淡的哀愁,什么也没有。
唐默没有再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确不怎么会聊天。
他认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司机一起叹气。
司机看着他的模样,淡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少年的路口说:“凉村到了,有谁要下没?”
宁小白身子一颤,像是被惊扰的小兽,木纳的举起手,说:“我……”
司机将车停在路口,往后看了一眼宁小白:“到了,下车吧!”
宁小白打开车门,将将背包背在身上,将车的后备箱里的箱子拿出来以后,看了一眼唐默:“再见!”
他微笑着,然后转身。唐默有看到,他转身时,眼里那抹哀愁,唐默想,或许宁小白是在怀念妈妈口中的雪吧!又或许……他是要回去问问妈妈,那年雪天,所发生的故事吧!
总之,那某年的那个雪天里,宁小白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他难以忘记的事。
直到后来唐默才知道,原来,宁小白的奶奶,就是在一个下了雪的冬天去世的。而那个冬天,就是司机所说的那个最近的冬天,他的奶奶,在床上看了宁小白最后一眼,安然睡去,从此不再醒来,于是她就永远地,留在了放在家里的黑白照片上,安静地微笑着,看着宁小白长大。
这是后来宁小白告诉唐默的。
宁小白很小的时候就和奶奶生活在一起,他的身世和唐默很像。奶奶将他养大,后来奶奶病了,妈妈才回来,就在那年,冬天的时候,奶奶闭上眼睛时,宁小白看到窗外下起了雪。宁小白在那个时候想,是不是老天也不想要奶奶离开,所以他才下雪的?那是宁小白第一次看到真实的雪。
后来,宁小白跟着妈妈去了ZJ直到九岁才回来,一直到现在。
那天说着这件事的时候,宁小白手里握着酒瓶,一边讲述着这个令人感到悲伤的故事,一边往喉咙里灌着酒。唐默那天看到,宁小白好像哭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宁小白哭。
……
宁小白的身影消失在凉村街角,司机就这样望着他离去,等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司机才发动汽车,车子渐渐地加速起来。
少了宁小白,唐默似乎不知道该和司机说些什么,只能装作很忙的样子看着窗外。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他,说:“城兰中学压力很大吧!”
唐默愣了一下,然后才说:“额……其实还好啦,没多大压力的!”
“呵呵……”司机笑了笑,又说:“你的成绩一定很好吧!不然怎么会没压力!人家可都说学霸学起来,简直就是看小人书那么简单!”
听到司机的话,唐默有些不好意思,反而感到有些局促,坐立不安地不知道该把双手放在哪里。
低着头,说的声音有些小:“真的不是……我其实很差的!你说的那些学霸都是一班的!”
司机看着他这模样忍不住笑意,爽朗的笑声从车窗飞出来,一直蔓延到很远很远。
“哈哈哈……小伙子,别不好意思!能进城兰中学,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咱们这些做父母的,不都希望自家孩子能有个好出路吗?城兰中学,就是一个狰证明啊!”
唐默听到这里,身子像是点击,猛地颤了一下,目光在那一刻有些游离,以内某些回忆又一次从脑海里升腾。
老板说:“他们这样做,不就是希望你不要走他们的老路吗?”
唐默想到了这句话,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从前从未觉得城兰中学有些什么好的,因为他实在是不喜欢那些校长啊领导什么的总是把过去的那些荣誉挂在嘴边,而对学生做到的具体的事,却只字不提。
但是他现在突然发现,城兰中学那么吸引人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父母!
家人父母会为自己的孩子骄傲,因为……他可以进他们所了解的,最好的高中。
这会让他们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骄傲地挺直自己的腰板!这会让他们付出的所有的努力都得到回报!
原来,他们所为的,不是你成功后能为他们带来什么,而是你自己能否让你自己过得好,能否让你自己幸福。
你幸福了,他们就幸福了。
就像有句话说,你的快乐,就是我幸福的理由。
他们要的不多,只是一个能让他们骄傲的理由。
这,就已经够了。
或许未来你飞黄腾达,你平步青云,你万人之上。他们就在你脚下的土地上,看着云端的你,微微笑着,满是自豪,因为他们知道,在那个很高很高的地方,高得他们从来都不敢想象的高度上的你,是他们的儿子或者女儿,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他们的骄傲。
所以,在某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们才能坦然面对,心安地闭上眼睛,临终前握着你的手,叫你不要悲伤,他会化作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你。
这或许是这个世上最美的谎言。假得让人不得不信。
唐默望着窗外,不停地眨着眼睛,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老板看在眼里,没有继续说话,车厢里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发动机轰隆隆的声响。
在车厢里一点在不会感觉到冷,司机很贴心地打开了空调,唐默甚至感觉到有些热,脸上和耳根的地方有些发烫。
坐在车厢里,感觉不到速度有多快。唐默只觉得没过多长时间,司机像是踩了刹车,问他说:“嗯……这儿有个路口,你到流江镇,还是官塘村?”
“流江镇!”
唐默的回答简洁明了。
流江,据唐默了解是长江的一条支流,也曾是当年红军长征路过地方之一,这里也曾发生过战争。
也算是比较出名的红色革命地区了。
唐默的爸爸在流江镇修了一所房子,是流江镇新村很平常的那种楼房,三楼。唐默所知道的,爸爸花了三十多万,自己设计,自己装修。
因为,要尽量的节省费用,其中的十多万是他们借来的。
唐默的老家是官塘村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流江边,交通不便,就算是到村里,也要徒步一个多小时。
车很快就到达目的地,唐默把车费递给司机,自己将行李拿好。
流江镇上还是那么冷清,特别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天。街上种着一排唐默叫不出名字的树,树上挂着稀疏的树叶。地面的大理石石砖上有些水的痕迹,像是刚刚清扫过,唐默把衣服拉紧了些,街上透露出的冷清让他从心底感受到有些寒冷。
街上一排排漆上了白色的楼房,楼顶上披着的青瓦,一座挨着一座,紧紧地靠着,看过去像是用直尺精确丈量的青色直线。
唐默的家,就在这里。
大门紧紧地闭着,门口有些落叶,很久没有清扫过了,雨水留下的湿痕,鸟儿栖息留下的粪便,落在地上。别人家门前像是被水清洗过一样。唐默看着这些,心里有些失落。
他提着行李,站在门口,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他抬头望着,看到门角落上已经沾满了灰尘的蜘蛛网。门前的垃圾桶里的垃圾已经长出了白色的毛。唐默家旁边有一座石梯,和石梯只见有一条沟,沟里的水是淡淡地青色,泥土混合着过往的路人所扔下去的垃圾,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臭味,虽然臭味不是很明显,但是还是让唐默感到不舒服。
或许是东西太多,他找了很久才从兜里找到那把银色的钥匙。插进去,转动,门开了,蜘蛛网被扯破,蛛网上的灰尘随之而落下,落到唐默的肩上。门一开,一股尘封已久的陈腐味道扑鼻而来,像是年多年的木头散发出来的那种腐朽。唐默皱了皱眉,把行李放在一楼,然后转身又一次将门关上。
唐默的奶奶住在老家,基本上不会来镇上。
家里的一切还是和自己走的时候是一样的,白色粉墙上的那道被自己刮花的痕迹还在,屋子里的那辆黑色的天马摩托车也还在,那张破旧的木桌也还在。
唐默走到楼梯,地上的瓷砖有些细密的水珠,唐默这才想起,这屋子有些回潮。楼梯的扶手是木质的,他握着,总觉得有些陌生。
楼梯口的墙上挂的仿瓷像是被水淋湿过,一块一块的鼓起来,留下一条条裂缝,有的地方甚至是已经脱落,露出里面那层丑陋的水泥。
这座房子修好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四五年,但是现在看起来却像是十几年未有人烟,整个房间弥漫着淡淡的腐朽的味道。
唐默的目光黯然,奶奶年纪很大,不愿意到镇上来,爸爸妈妈早就离开,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那种熟悉而已陌生的孤独感从脚底升腾,直到脑海,他又一次想起了从前自己一个人在半夜蜷缩在床头偷偷哭泣的日子,想着想着眼睛有些湿润,他像是受惊的小猫,飞快地擦去眼角的泪水:“真是的,都多大了!”
自言自语着,他扶着木制的扶手,慢慢地踩着湿润楼梯往二楼走过去,二楼中间有一条走廊,走廊旁边就是他的房间,房间的门紧锁这,尽管木门上漆上了木色的油漆,但是那么久没人光顾,总有些灰尘顽固地附在上面。门把上有些淡淡的红色的锈渍,还有一层厚厚的灰尘。
他的房间只有一扇窗户,却没有窗帘。透过绿色的玻璃,他看到屋子里熟悉的那些物品,整整齐齐地摆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待着唐默的归来。
值得庆幸的是,这间屋子里的墙面没有遭受到侵蚀,依旧是那么光洁。墙上贴满了唐默从小学一直到初中时候的所得到的奖状,唐默看着那些红色的花纸,心里感慨着,不论曾经多么的优秀,如今在城兰中学,他已经不在从前那个他,他也没有从前那般出彩,他就像是城兰中学一片草坪上很普通很普通的一株小草。
他推门而入,一股很浓烈的气味瞬间涌入他的鼻腔,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他用手挡着鼻子,用手在前面挥了挥,把背包放在床上,然后才把窗户打开,新鲜的空气流入之后,屋子里的那个腐朽的气息才淡去了不少,但是温度也降低了很多。
唐默看了一眼房间,然后往客厅走过去,他的房间是贴着客厅的。推开门,还是那种腐朽的味道,他家的客厅陈设很简单,几张简单的沙发,一张木桌,一个冰箱,还有一个电脑显示器那么大的液晶电视。哦……屋顶上还有一个不通电的吊灯。
唐默从二楼到三楼,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坐在沙发上,他感觉自己的全身有些痒,应该是那些灰尘落在了他身上的缘故。擦干额头上的汗水,然后起来,趴在窗户旁边,透过窗户,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街上的一切。
流江镇的街上显得很冷清,除了一片湿漉漉的痕迹以外,唐默再也看不到其他什么特别的东西。
唐默深深地看了一眼,嘴里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是一缕轻飘飘的丝线,被冷风撕扯着,粉碎在街上那排仿佛永远都不会枯黄的大树下,渐渐地被落叶腐朽,然后沉沦在泥土里。
这个小镇仿佛永远都是那么平静,唐默的归来似乎只是一片落叶落在平静的湖面上,荡漾起一圈若有若无的波纹,散去之后,仿佛一切从没发生。唐默的到来,并没有让这个小镇的生机蓬**来。
唐默回到沙发上躺着,呼吸着屋子里的腐朽气息,沙发上似乎还有自己上次离开时的味道,令人有些怀念。
他把头埋在抱枕里,冷风从窗户灌进来,从他的后心吹过去,他不由得感到恼怒。但那股凉意散去后,从抱枕上传来的温暖将他心里的那丝恼怒掐灭,然后他微微一笑,闭上眼睛,竟然就这样睡去,
他睡得很沉,窗帘被风撩动,飘动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总之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去,那揉搓着迷蒙的双眼,站在窗户旁边,那着手机胡乱的翻着。
路灯淡黄色的灯光铺在地上,那一束光,像是一个倒扣着的漏斗。如丝线一般的雨点落下,被风吹斜,树叶飘落而下。
“真是的,没收到天气预报说要下雨啊!”
唐默嘀咕着,像是在抱怨,那着手机用力地摇了摇,突然手机发出一阵颤动,一条信息。
他点开一看,嘴角抽了抽。信息说的是:“黄色预警,今日夜间流江镇有小雨!出行请注意!”
唐默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卧槽!”
然后把手机一扔,落在床上,跃起几个弧度。唐默嘴里噗嗤噗嗤地呼气,然后才瞥了一眼手机,拿起来,拨通一个电话。
“嘟……”
“喂!小默!”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响起女人熟悉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妈……我到家了!”
唐默似乎是再犹豫着,很长时间才回答她。
唐默其实想了很久,要不要打给她。其实妈妈是能够知道的,因为学校放假的消息总是会通过手机短信的消息发送给他们。
他们其实是在等,等唐默自己告诉他们。
现在,终于等到了。
唐默说:“妈,我到家了!”
女人在那头微笑着,流着泪,点头,尽管唐默看不见:“就好,就好!我们过两天就回来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不走了!”
唐默除了这三个字,其他的什么也没听见。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大得可以看到眼白里的血丝,大得可以看到瞳仁里倒影出的惊讶。
“回来就好!就好!”
唐默重复着那两个字,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泪水噙在眼眶里,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
“回来那天打给电话,我去接你们!”
握着电话,唐默发现他此刻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善言辞,很多时候只能跟着别人默默地点头,然后笑着,尽管很真诚,但是却总是没人在意。
现在他也不知道还说些什么,绞尽脑汁,只能憋出这样一句话。
“好!”
女人的回答很简单,但是他却说得坚决,掷地有声。声音里掩饰不住地激动,尾音颤抖着,拉得很长,最后在一声抽泣里结束。
“好了,正忙着呢,先挂了啊!给你打了六百块钱,你将就着用,我们回来了再给你!”
女人深呼吸,猛地吸了一口气,抽了一声,留下一句话之后匆匆挂掉了电话。
唐默缓缓地将手机放下,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夜色越浓,风越凉,雨越棉绸,像是一根没有尽头的丝线。
终于,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他们……回来了!然后……再也不会离开了是吧!其实,我很高兴呢!
唐默唇角微笑,像是想要流泪,却不想让眼泪在这个时候落下来。
他其实很高兴,他在等待着,等待着这样的日子到来。然而他又感到不知所措,见到他们,会不会紧张。
唐默现在窗口站了很久,没有说话,像是一尊雕像。风撩动额前刘海,眼睛眨了一下,他转身,回到房间。
灯亮得很快,也灭得很快。很快,从唐默的房间里传出均匀的呼吸声,透过昏暗的光芒,可以看到他唇角扬起的微笑,他似乎是在做着一个美妙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