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重新发动汽车,平稳滑入车潮当中。
白栀凉的脸靠在车窗玻璃上,琉璃般的浅灰双眸映出窗外纷乱变化有如碎片的街景。日已西斜,华灯初上,商业街里霓虹灯闪烁变幻,犹如被打翻了的调色盘,粘稠而混乱。
“在这个地方,总是让我觉得很温暖。”白栀凉抬起手,手掌贴着窗玻璃,像是隔着它触摸到窗外的缤纷,“那个女人就像这样……她的生命里全是强烈浓重的颜色,所以她的结局注定是……”
“白栀凉。”亚瑟淡淡的叫着白栀凉的名字。
「那个女人」指的是白栀凉的母亲。她是一位画家,挚爱各种刺目鲜艳的颜色,她的画作常常被评论家认为是「随波逐流的摇滚乐」。生命力、感情、梦想、激情,统统被她以画笔为媒介,尽数表达糅合在了颜色之上。
与她热情洋溢的画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与丈夫情感不和,长期分居。在白栀凉十岁那年,母亲被诊断出盆骨错位,在手术时突发性大出血,失去了生命。
她的死也是极为热烈的颜色。
亚瑟看了白栀凉一眼,看见她正愣愣的望着窗外,知道她又陷进回忆里去了。白栀凉从来不叫「妈妈」,一直以「那个女人」称呼母亲,这种感觉就像是《波西米亚丑闻》里福尔摩斯对待「The Woman」一样。
在她心里,母亲从来没有迟暮衰老半分。
“和你说个事,白栀凉,”亚瑟转移她的注意力,“还有大约十分钟给你调整心情,我们直接回我在这边的宅子,八点钟有一场派对,你和我一起出席。”
“哈?!”白栀凉立刻反应,诧异的瞪大了眼,“我——和你——派对?不是吧……”
她眨了眨眼睛,闪闪发光:“你不会又要说我是您的女儿吧,叔叔?”
过去,面对商业伙伴们,亚瑟一直都这么介绍白栀凉:“这是我的女儿。”
白栀凉也不介意,笑一笑,跟他一起演戏。
时间久了白栀凉也郁闷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哪有这么年轻的人有这么大的女儿的?但是下次亚瑟再说她是他的女儿,白栀凉也还是笑一笑,演戏。父慈女孝。
私下里白栀凉常常拿这件事来调笑亚瑟。
亚瑟“嗯?”了一声,一种小资调调:“你不想要这个身份啊?那你难道想要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吗……?”
白栀凉抱臂:“我嘛——嗯,我无所谓啊。明明是你不想吧,叔叔。”
她和亚瑟之间的婚约是真实存在的,公布是迟早的事,她对这个不是很在意。
反正……
白栀凉垂下睫毛,盯着自己的手。
反正她也没有喜欢的人。
所以不管怎么样,都是无所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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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在居然的宅邸,位于城南的富豪聚集区,漂亮优雅的独栋别墅,以白色与浅蓝色为主,设计建造大气而不失格调。透过一楼的宽阔落地窗,可以看见客厅里摆放三角钢琴,杂志架上放着专业英文期刊,线条简约现代雕塑搭配放置。
偌大花园精心料理,此时已置放了一张长长的自助餐桌。鲜花点缀,芳香扑鼻。
白栀凉还是第一次来亚瑟在居然的府邸,因此很是好奇。她逛了一圈,失望的发现这就是亚瑟一贯偏爱的风格:中土风混搭古典风,自然、冷淡又不失雅致。
车库里除了亚瑟刚刚停放好的劳斯莱斯,还有一部漂亮的玫瑰金色的脚踏车,白栀凉一看就知道这是给她准备的。
从认识亚瑟起,他的空间里就一直有她的位置。
办公室的书架里专门有个空档放她爱看的时尚杂志和言情小说,宅邸里有一位厨师专门制作她爱吃的甜点。因为白栀凉如果下榻在亚瑟家,往往晚上突然嘴馋却懒得下楼,亚瑟干脆买了个小冰箱放在二楼,这样白栀凉嘴馋时摸去小冰箱就可以拿到吃的。
还有刚刚车上的药。那部车并不是亚瑟的常用车,可是车里也是常备白栀凉的药的。
白栀凉试了试脚踏车,感觉还不错,以后也许可以骑着它上下学。
她停好脚踏车,一转身就看见亚瑟站在门廊那里。高瘦男子单手抄兜,目光深远的望着她:“过来准备派对。”
白栀凉乖巧点头。她心情很好,所以才愿意在他面前乖乖的。
亚瑟走在前面,白栀凉跟在他身后。他身高腿长的,一步顶白栀凉两步,很快便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发现白栀凉跟不上来后,亚瑟又时不时停下脚步,等白栀凉跟过来后再继续走。
宅邸里有给白栀凉准备的房间,与白栀凉过去常住的房间的布置一模一样,打开衣柜也能看见几件她常穿的衣服。
白栀凉“哇”了一声:“蒙哥马利叔叔,你可以啊,完全是把这里布置成了我的另一个房间喔?”
亚瑟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了,闻言他倚门回首,看白栀凉一眼:“怕你不习惯。你来了一个新的城市、新的学校,当然不可以还让你来一个新家。”
“谢谢你,亚瑟。”白栀凉朝他一笑,拿上毛巾进浴室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化妆师已经等在房间里了,白栀凉一边让佣人给她吹着头发,一边让化妆师开始化妆。
十六岁的少女,哪里需要多累赘繁重的妆容,稍微提亮一点儿肤色,抹上淡色胭脂与眼影,轻点朱唇。长发挽起堆在头顶,别上一枚宝石发针。白栀凉顺手折了一朵原本插在花瓶里的白色蔷薇,攒在发髻之间。
小礼服是亚瑟敲定的,珠白底色染着淡蓝,亚瑟喜欢蓝色。白栀凉对衣装没什么特别苛刻的要求,由佣人服侍着穿上小礼服,拉链合拢,修身的衣型勾勒出少女柔软似柳枝的腰肢,底下裙摆花瓣般散开,轻纱雪缦,与之相配的是一双五厘米高的细跟尖头鞋。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白栀凉苦笑了一下——这样被打扮起来,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礼物。
出门时佣人递上一双绸质手套,白栀凉把它戴上。
门外,亚瑟已经等在走廊里。
他也换了正装,定制的手工西装修身线条利落精干,银灰衬衫,藏蓝领带。看见盛装的白栀凉从卧室里走出来,亚瑟双眸一亮,伸出手臂让她勾住。
白栀凉已经听见了楼下的人声,她有些紧张。虽然不是第一次去这样的场合露面了,但这样精心妆扮、倒还真是第一次……
以往参加派对,白栀凉最多洗个澡洗个头,再换身相对平常的小礼服,稍微应酬几句就会自动遁形的。但是这次的派对,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有些古怪……
首先,亚瑟完全是临时通知白栀凉的,而且还是在他的车上通知,这个意思便是白栀凉没有拒绝的余地,她非来不可。
其次,亚瑟以前从不准她化妆,但是这一次……
还是专业的化妆师给她化的妆。
最后。
白栀凉看向亚瑟的口袋。
口袋微微凸起,勾勒出一个东西的轮廓。白栀凉眯了眯眼,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是一枚小盒子的轮廓……
而且还是那种,专门用来装戒指的小盒子。
白栀凉希望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但她还是得警告一下亚瑟。
在走下楼梯正式亮相之前,白栀凉悄悄扯住亚瑟,压低嗓音,用只有他俩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亚瑟·蒙哥马利——我相信你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否则我们两个都会后悔。”
她很少如此正式的叫他的名字,如果她这么做了,那就说明她是认真的。
她要求他最后考虑一次。
不需要。
亚瑟点点头,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白栀凉一时间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不过既然点头了,那就说明——他会三思而后行了吧?
白栀凉潜意识里特别信任亚瑟,他说一就是一,绝对不是二;他说东就是东,绝不往西。
于是我们的小白兔阿栀,就这么傻傻的被亚瑟带着跑了。
高跟鞋踏在楼梯上,嗒、嗒、嗒,清脆的敲击声渐次响起。
楼下如潮人声一刹那静止,宾客们纷纷将目光投向楼梯。
今天派对的主角二人,终于缓缓露面。
儒雅的金发男子旁,站着的是娇俏的粉发少女。
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端庄大方,毫不怯场。
眉目天然有清雅。
“诸位,久等了。”亚瑟向着应邀而来的人群点头,以目光一一点过,重要的必需人物都来了,“多谢各位的莅临,我感激不尽。”
宾客们以掌声回应他,慷慨而雷动。
待得掌声稍稍平息,亚瑟捧起身旁白栀凉的手,向着所有人介绍到:“初次见面,请让我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白栀凉白小姐。”
人群静默了一瞬间。
而后掌声再次响起,只是比上一次更加热烈、更加大声。
白栀凉忽然觉得这掌声有些刺耳,而天花板上的吊灯有些刺眼,她紧盯着自己被亚瑟捧起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在身后攥紧了拳头。
这是事实。
不争的事实、的确存在的、他们之间已订立数年的婚约。
可是为什么,就在今天,被亚瑟如此明确的拿出来、公之于众之时,白栀凉唯一的感觉便是:我不要?
我不愿意承认。
至少不是在这个时候承认。
她的目光,凌乱的扫过下面的那些人。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声音、陌生的穿着……没有那个人……
没有……唐晓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