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荒漠,人烟稀少,但多得是传说,少不了故事,今日就来说一下那三百里来去自如,令中原人也闻风丧胆十七载的大侠,拓跋破!”沙漠一侧,孤零零伫立着一座小城,黄土堆砌,行人皆是裹着一身素纱,遮蔽着辣眼的风尘,也不说话,就静静地从那丈高的门洞内穿行而过,若不是几声活人的呼喊,倒真如同一座飘荡着鬼影的死城。
木河古城,隶属于索契族区域的一个通商驿口,西靠沙漠,穿过去就是传说中的狼烟峡,据说那里藏着无数楼兰国的宝藏,但除了中原商人,没人真正活着回来过,时间久了,除了中原人,连索契族自己都快忘了这里了。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没人会注意到一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色调,那人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厚实牛皮,整个人缩在城门一角,脑袋正对着外面的古道,那一对耳朵却伸的老长,凝神听着身后不远处的呼喊声。
“拓跋破,原本是咱们索契部一个小族群的奴仆,想一想,人家那也是跟咱们一样被族里老爷们瞧不起的下等人诶!”呼喊声的源头是一家小酒馆,兼营着宿店的生意,此时正有几个长相魁梧的索契汉子身披着粗麻,正大声嚷叫着。
店内就五六张小桌子,但对于木河古城这样的小地方,也还是比较多了,这也大都是为中原的商人准备的,平日里除了这些位索契“驻扎”在这里的闲人,也没人能消费得起。
掌柜的是个面向苍老的中原人,此时靠在柜台后无聊的捧着本杂书看着,眼皮耷拉着,也不知是真醒着还是早睡着了。
“嘿,老牙子再给爷们上一坛酒!”那几位汉子中一个光头冲着掌柜的喊道,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碗,刚刚半碗烈酒倒下,嘴里吞咽着唾沫就是舍不得喝下去。
啪嗒!
这一声非但没唤醒掌柜,老人家书直落落掉到了地上,顺势就趴在桌上,眼睛不再半眯半醒,彻彻底底的睡着了。
“这老牙子做生意做到头了,什么时候都能偷懒呀,哈哈哈!”那之前讲拓跋破的汉子哈哈一笑,随即喊道:“苴麻!苴麻——加酒!”
一桌汉子大笑着,那汉子喊完便又再次讲起了故事,光头咧嘴一笑,终于把嘴递到了碗边。
那一声加酒还未说完,一道昏黄的影子已经站到了他旁边,手中捧着可以装五斤酒的坛子,手起纸落,便打开了泥封,光头喝完后只把碗侧身一送,再收回时碗里已经满了。
酒馆的光线并不算多好,那昏黄的影子背对着门口投进来的光,看不出长相,但从一身厚实牛皮可以看出,那正是先前缩在城门口的人。
“钱!”沙哑的声音像是从石缝里经历过无数次刮蹭,听得人难受至极,说话的人说的与众人一样都是索契语,但原属于索契语的那些质感在其口中,更像是孤狼嘶吼,硬生生模仿出来的。
“苴麻又长高了,不错不错,果然有我索契汉子的架势,呵呵哈哈哈...”那光头一听‘钱’,当即面部一抽,这里的驿口对于索契人是不收钱的,当然与此相对应,他们也会尽力维持它的存在,但自从身侧这少年来了之后,每每经他手递过的酒,酒钱仍旧无需给,但必须要一笔打赏,这他们是知道的。
“打架?”那裹在牛皮里的身影一声疑问,随即身体一颤,似乎比拿钱还要兴奋。
哈哈哈哈哈!
光头只听见一桌人肆意大笑,带着戏谑的眼神看着自己,无奈的龇牙一笑,伸出粗大的手在麻衣里一翻,再拿出时不多不少正好五钱。
“慢用!”
众人眼前一花,那挡着门口阳光的昏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光头嘴角一扯,那之前还被他依依不舍的攥在手心的五钱已经不知去到了哪里。
“这娃娃是个好苗子,若是...”那之前讲拓跋破的汉子望向城门方向,即使眼里什么也看不到,似乎也能感觉到那里重新躺上的人,缩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城外古道。
“咳咳!”光头此时已经从郁闷中恢复过来,一听那汉子似乎要说些什么,不由重咳两声,一桌人此时也首次安静了片刻。
“来来来,喝酒喝酒!”那汉子也是瞬间明白过来,尴尬一笑,随即举起大碗,一桌人默契的绕开了这件事,重新呼喊吵闹起来。
柜台方向,掌柜的像是突然睡醒了,苍老的面孔带着一丝僵硬,但那深邃的目光看向一个方向,穿过酒馆、小城,他的目光仿佛连沙漠也穿过了,看向了那遥远西北的尽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轻摇了摇头。
“安泽达,能留一下吗?”酒足饭饱,一群人将要离开的时候,老人向着一群人中的一位喊了句,那人当即愣了愣,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待众人离去之后,随手提起一把高脚凳子,走向了柜台前。
啪!
凳子像嵌在了地面一般稳稳地扔下,那人整理着身上凌乱的粗麻衣,老人也不在意,就那样静静看着桌上的账簿。
安泽达身形如熊,一头乱发用牛皮绳扎起,一身粗麻包裹着古铜色的肌肤,整个人厚实的如同一堵墙,但面对着老人,他像是老虎见到了猎人,眼底渗透着一丝疯狂与暴虐,这感觉一直隐藏着,直到此时才显露出来!
“老牙子,你又给他血食了!”那声音冰冷的与人声截然不同,像是一头即将爆发的棕熊,呼吸间吞吐的粗气都有些躁动与疯狂。
“欲望,你永远不知道它的尽头,但它是可以泯灭一切的,你抑制它,它会将你也一起毁灭!”老人终于抬眼看向了安泽达,那眼睛浑浊苍老,却深邃如千古寒潭,时间与世事万物都在其中,却都沉入潭底,沦陷入死寂。
呼!
一张粗犷的面孔猛地抵近面前,暴虐的神情死死盯着那双可怕的眼睛,但终于还是抵挡不过,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压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中原的疯子!”气息迅速消退,安泽达将右手搭在柜台上,轻点了两下:“酒!”
“苴麻想去中原...”老人收回了那副神情,随手从柜台下取出两个小碗,又缓缓自身后架子上取下一个黑乎乎小臂长的葫芦,那颤颤巍巍的样子让人很容易将他真当作普通老人。
但安泽达清楚,老头不过是珍惜那葫芦。
咕嘟咕嘟!
葫芦无塞,老人仔细将口顺着碗沿倒下,半晌也不见有东西流出,但一阵细微却急促的沸腾声响已经令安泽达面上一喜。
脸上的神情松弛了不少,换了个坐姿将胳膊支在柜台上,嘴角一撇嗤笑道:“他想走也得看你们的肚子有没有吃饱吧,嗯...不过我想,这不过是多劳累他乱想了吧!”
“你话真多”老人摇了摇头,手上一提葫芦,便有一股巧劲喷发,硬生生从葫芦口里落下一块丹丸大小的猩红胶质,接触到外面的空气,使它沸腾的更厉害了,隐约可以看到表面一层晶莹剔透的仿如水晶般的色泽。
安泽达看着那碗,气息被牵引着再次躁动,眼底似乎只剩下了那抹猩红。
只这相对葫芦微不足道的一点,老人脸上闪过一丝肉疼,但他依样画瓢又再另一个碗里倒入一块稍小些的,便迅速平复下情绪,将葫芦小心放回原处。
“老样子?”老人不着痕迹的将第一个碗挪开安泽达视线,在对方炽热的眼神中微微一笑随即弯腰伸向柜台下,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此刻享用。
“你敢不敢直接吞下去?”安泽达低头看了眼属于自己的碗,突然直直盯着老人,眼中带着一丝疯狂的道。
“你疯了!这东西不用酒压着,会烧烂你的五脏的!”老人身体晃了晃,猛然转身看向安泽达,碰的一声,一个白鼬酒坛已经放在了柜台上,即使泥封未取,凭着酒坛上精美的绘纹,也能猜到那一定是私家珍藏的好酒!
“鬼血病、凡人烟、美人散、神仙哭,想一想你们背后的大老板对苴麻那么在乎的样子...不惜把它从狼烟峡带回来养着...不惜让你这个大人物隐姓埋名在这里守着...”安泽达眼底的疯狂愈来愈重,一边说着,那双手慢慢伸向小碗,兴奋的道:“我真的很想知道,它最真实的味道!”
咕噜咕噜!
那胶质还一边传出沸腾声,安泽达已经迅速将其倒入口中,老人的身体僵硬的站在那里,脸色铁青的看向坐在对面如熊一般粗壮的安泽达,一双手紧紧握拳,那力气连骨节都隐隐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