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10月5日,在陕西省西安市南郊何家村友谊西路南侧的水文巷2号,一个公安局的收容站正在搭建房屋,挖掘地基。施工工人在挖了80厘米的深坑中发现了一个大陶瓮,它高65厘米,腹径60厘米。当人们打开这个巨瓮时,无不瞠目结舌。瓮中放置着大量的金银器,金光灿灿,熠熠夺目。陶瓮旁边还有一个高30厘米、腹径25厘米的大银罐,里面也是金银珠宝,光彩耀人。收容站的领导立刻将此事上报给文物管理部门。10月11日上午,陕西省考古队的工作人员前来现场勘探发掘,经过清理发现这是一座唐代的窖穴,在前几日出土的陶瓮北边,又发现了一个陶瓮,大小形制与前者相似。这两件陶瓮连同银罐一起被送往博物馆,经过清点整理,这批窖藏文物包括金银器、玉器、宝石、金石饰物、金银货币、银铤、银饼和药材等千余件。在这批盛唐遗宝中,有驰名海内的镶金玛瑙兽首杯,而最有价值的当属金银器。此前西安发现的唐代金银器窖藏已有几十处,但一次最多只出土了5件器物,而何家村这批窖藏的金银器物多达271件,数量巨大,种类丰富,制作精美,保存完整,堪称唐代金银器的一次空前大发现。何家村窖藏的这些珍宝的主人是谁呢?经过考古人员的勘查,认为窖藏的出土地点属于唐代长安城兴化坊遗址范围,这处府邸原属于德宗朝尚书租庸使刘震。据学者们推测,这批珍宝大概是泾原兵变之时,刘震仓皇出逃之前瘗埋的,后来刘震叛变被斩,这些稀世奇珍也就销声匿迹了,直到千年之后才被人唤醒于地下。
在这批金银器中,有一件皮囊式的马镫壶,后被专家定名为舞马衔杯纹银壶。这件壶高18.5厘米,口径2.3厘米。银壶的造型采用了我国北方游牧民族携带的皮囊的形状,既便于军旅外出时携带,又便于日常生活的使用,体现了唐代工艺者的良巧匠心。银壶扁圆形的壶身顶端一角,开有竖筒状的小壶口,上置覆莲瓣式的壶盖。盖顶和弓状的壶柄以麦穗银链相连,壶身下焊有椭圆形圈足。壶底与圈足相接处有“同心结”图案,系模仿皮囊上的皮条结。圈足内墨书“十三两半”,记录的是壶的重量,周身看不到焊缝。最令人称奇的是在壶身中央,壶腹两侧面用模具冲压出一幅舞马图。这匹马身躯健硕,长鬃披颈,前肢蹦直,后肢弯曲下跪,口中叼着一只酒杯,其上扬的马尾和颈部飘动的绶带显示出十足的动感。弓状的提梁、覆莲瓣式的壶盖以及壶身所饰的奇骏,均鎏上一层黄灿灿的金色,与银白色的壶身交相辉映,显得格外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壶身上夺人眼目的那匹翘首鼓尾、衔杯匐拜的骏马,就是唐玄宗时闻名的舞马形象。唐代的马不仅广泛应用于军事战争、交通运输、驿站邮传,还大量用于宫廷贵族的社交和娱乐活动之中,尤其是唐玄宗时期的舞马最具特色。唐玄宗李隆基统治后期,骄奢淫逸,纵情于声色犬马之中,银壶上的马就是为李隆基祝寿的舞马。舞马是唐代盛行的一种驯兽表演游戏,最早见于三国曹魏时期,南朝宋孝武帝年间文学作品中就有相关的记载。唐玄宗时期,舞马表演最为流行。据载,玄宗宫中养了好几百匹舞马,由皇帝亲自训练,并把它们分为左右两部,每匹马还有“某家宠”“某骄”的雅名。每年八月五日玄宗生日(即千秋节)时,在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下都要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届时都需要舞马助兴。表演时舞马纵横排列整齐,每匹马身用络以金银的绣花衣装饰,乐队演奏《倾杯乐》乐曲,随着乐曲的节奏舞马扬尘舞蹈,翩翩多姿。舞马的表演形式多样,乐曲高潮时,还会跃上三层高的板床胡璇起舞,逸趣横生。甚至还会让壮士把床举起,舞马立于床上一展舞艺。乐曲结束之后,舞马会衔着地上乘满酒的酒杯到皇帝面前祝寿,以讨皇帝的欢心。唐代许多人都写过有关舞马的诗词。时任玄宗朝宰相的张说,曾多次亲临玄宗的寿宴,写下了十多首舞马诗。他有一首《舞马千秋万岁禾府词》这样写道:
圣皇至德与天齐,天马来仪自海西。
腕足徐行拜两膝,繁骄不进踏千蹄。
髬髵奋鬣时蹲踏,鼓怒骧身忽上脐。
更有衔杯终宴曲,垂头掉尾醉如泥。
诗中描述的舞马在终曲之时,衔杯敬酒、垂头如泥之姿态恰巧与银壶上的舞马纹饰是一致的。
这种放纵享乐生活的背后,却潜伏着深刻的社会危机。渔阳鼙鼓打破了李唐统治者醉生梦死的腐朽生活,大唐帝国从此走向了衰落。出尽风头的舞马最终下场却很可怜。天宝十四年(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西逃,宫廷舞马也散落民间,一些舞马被安禄山的部下田承嗣得到。有一天,军中有宴乐,舞马听到后就开始跳舞,士兵以为是妖马,就用鞭子将它们活活抽死了。从此以后,这种舞马衔杯祝寿的宫廷娱乐形式在历史舞台上销声匿迹,舞马飘然旋转的舞步被永远定格在这件银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