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开打了,人群忍不住兴奋地呼叫起来,但随即一下又都安静了下来。
人人屏住呼吸,只为目睹这一场非同凡响的厮杀。
铁匠的第一枪仍只是试探。
柳飞雪对他的轻蔑,他自己数年来的忍耐已融入在了这一枪里。
这一枪,尽管他充满着的自信,但谨慎的经验告诉他,他仍需给自己留下足够的回旋余地。
他是斩杀过无数的人,也经历过最险恶的场面。
他甚至曾身受重伤,九死一生,但他都坚持过来了。
他对人对事,都已看得够透够彻。
他连对方的能力,用这一枪也能看出他的底线——然而当他那一枪打出去的时候,他的心却猛然浮动了。
不是他的心不够坚定。
而是他突然感觉到对手太诡异了。
柳飞雪轻轻地把手握着他的枪头,铁匠就感觉到了铁枪那头传过来的巨大拉力。
他的枪几乎就要脱手而出。
他感觉到那不可思议的时候,看向对方时,就看到柳飞雪冷笑着盯着他。
柳飞雪道:“这就是你所谓出名的枪法?你该用点力气才是,要不然你这枪在这众目睽睽下不小心脱了手,那就有些不好看了,你说是不是?”
铁匠看向他的手——那双握了枪的手,此刻显露在袖外的,是两只粗黑,黑皮包着手骨的手——
铁匠看到这情形,心头猛然一颤。他把铁枪往回一收,却把枪指着他喝问:“你到底是人是鬼?”
柳飞雪把手又缩回袖内,他眼里早恢复了那犀利而轻松的神情。他站在那,看了他满脸悠闲地反问:“你害怕了?”
“不过我喜欢看人害怕的样子!”他不等铁匠发话,就又自言自语地接了话,“当你看到人人都因为见到你而恐惧,心胆俱裂,屎尿失禁的时候,那种感觉,说真的,那是何种威风盛气的感觉。”
铁匠不屑道:“你获得了力量,可是你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你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妖孽!”
柳飞雪盯着他,眼神已变得冷酷而尖锐:“你知不知道,你的好记性会给你带来死亡的后果!”
铁匠已握紧了手中铁枪。
“我回不去了,你会付出应有的代价!你们所有人也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柳飞雪转脸看了台上,台下,看了一圈回来,又不可一世地看向他道,“我获得了一直追寻的力量,你知道这种力量有多惊人吗?”
铁匠:“你总会有遭人唾弃,魔鬼末路的时候!”
柳飞雪笑:“你说的是实在话,其实我喜欢你这样的性格。不过可惜的是,你偏偏要站在我的对立面。”他停顿了一下,似有意放低了声音地补充着,“说真的,你真的很让我有点为难!”
“你说我该是留下你呢?还是不留呢?”他又饶有兴致地看了他说。
他竟然把他当成了囊中之物,铁匠怒不打一处来,他猛地一枪刺出,同时大喝了一声:“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柳飞雪移身躲过,眼神比他手中的柳叶刀更锋利:“你以为你今天还走得出这王府吗?”
铁匠怒吼一声:“你们这些魔鬼,今天我要跟你们同归于尽!”他再次奋力动了手。他拥有别人无可匹敌的力量,他自信自己的能力巨大得足以将任何对手撕裂,就算是眼前的这个柳飞雪也不例外。
他再次出了枪。既然对方亮了底,他已用不着再保留。他放开手脚,那枪直指对方全身上下,他把全部的力量都贯注到了那把枪里。
他已刺出了第六,第七,第八枪。
但他都刺了空。
他所攻出的每一枪,都宛如泥牛入海。
当他攻出这第九枪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突然间似乎已经变得有些惶恐,甚至有些衰弱起来。
在面对这样一个人时,他的枪已不为枪。
击不中敌的枪,又如何为枪?
他没有把握时,绝不会轻易出枪;不到万不得已,他也绝不会动枪。但是当他的每一枪,眼看着要刺进那柳飞雪身上,却都被他以不可思议的身法避了开去,这个时候,他的心如何还能够坚定?
他才看清了眼前要面对的形式。这样的敌人,非同于以前他所遇到的任何一个。
他是有一身非同常人的本领,他也很欣赏自己的这一点。
他也坚信,如若不是自己,在场的无论哪一个人,也许都难是这个妖孽的对手。
面对这样一个“妖人”,他究竟又该如何去敌对?
这是他刺出的第十枪。
他还是刺了空。
柳飞雪以不可思议的身法忽左忽右游走在他触手可及的面前——他一直也都还没出手。
久攻无果,铁匠恼羞成怒,一时更激发了他内心的血性,斗志和力量。
一切都还是刚开始!他一直都还没有输!就算对方真是鬼神,只要他的手里有枪,他一样有能力将他撕得粉碎。
——柳飞雪终于中枪。他两个后翻身蹲下,血就从他腹侧流了出来,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衫。
铁匠看到那一幕,更坚定了信心——他要一股作气,不容对方有丝毫喘息和反击的机会。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人枪齐进,欲一枪把他格杀在面前。
机会不会自动送上门来,而且任何失误都不能暴露给对方,尤其是对受伤的老虎,一不留心,他就会反过来让你丧命在他的尖牙利爪下。
铁匠这一枪更迅捷,也更凌厉。
他想要一枪致他于死地。(其实他每一枪无不想致他于死地。)
——要是杀了他,接下来立马就要面对更强大的对手,他是不是该来个出其不意呢?
猛然间他只觉得后背肩胛一凉,接着就是隐约的疼痛传来。
柳飞雪终于出了手。
他一出手,铁匠就中了刀,而且他还中了不只一刀。
铁匠只觉得整个后背几乎都要爆裂开来一样,他每动一下,撕心裂肺的感觉立刻就传遍全身。
他看着柳飞雪的刀险险地从四面八方划来。
他身陷其中。
柳飞雪几乎就要把他吞噬。
但他立时挥舞着丈长铁枪,全身已不留一丝破绽。
台下立时响起了一阵惊呼声——他们看到铁匠后面已猩红一片,而柳飞雪此刻却挂在了铁匠的铁枪尖上。
铁匠怒吼一声,振臂就把柳飞雪抛了出去。
人人惊呼,以为柳飞雪必凶多吉少,因为一个人若那样被枪刺到,哪还会有命在?
可是他们看到的是,柳飞雪在半空里翻滚一周后,只轻轻地落在了那铁匠的对面上。但他显然也受伤不轻,胸前背上,点点的红印都是枪尖刺中的痕迹。
铁匠大口喘着气。
他知道这次是遇上了一个最可怕的对手。他就在疑虑,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了吗?
他的对手现在就冲着他冷笑。
那也是嘲笑。
铁匠突然间又有种颓丧的感觉。
如果他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他还可以全身而退。
他曾经也无数次地想过要离开这是非之地,远离那些人,可是他那刚毅的性格,让他最终选择了坚守。
既然我不走,你们想要杀我,那我就奉陪到底!
你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就杀两个!
就像那战场一样,尽管你千军万马地杀来,我还是会坚持到底!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还有一点力量,我还是要把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尽管我面对你们数十倍的敌人,可是我仍会坚持,直到我援军的到来——
可是我有援军吗?
我现在不是孤军吗?
我一个人敌得过他们吗?
即使打得过他,可是他后面的庞大势力,也就是台上的那些人,台后隐藏的那些人,我敌得过他们吗?
我今天冒险前来,敌人会放过我吗?
对了,是了,我不走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
我又还能走到哪去?
既然对方不让你活,你又能走到哪去?
我不走!你们想要杀我是吧?只要你们杀不了我,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来吧!放马过来吧!
铁匠咽了口唾沫,握枪的手一紧。
他死了求活的心,索性豁出去了。
他的确还有力量。
他还是个勇猛异常的人。
他手里的铁枪再次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尽管他再次受了伤,但他也重伤了柳飞雪。
他一枪刺穿了柳飞雪的胸腔。
柳飞雪倒地。
他拔出铁枪,想要再给他一枪,但旁边的几名卫士还有六重天的两个人早及时奔上去以刀架住了他,导官这时也隔开并喝止了他。
“很遗憾,看来这一局这壮汉险胜一筹。”刘官营赶忙从席上过来,掌控了场上局势。他遣散了那一干人,回身看了倒地的柳飞雪,忧心重重道,“柳门主可有大碍?”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满以为这比赛就要告一段落的时候,那倒地的柳飞雪忽然推开了要搀扶他的人,缓缓地站了起来。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他只是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看胸口上的伤口,还轻轻地用手抹了抹那血渍,然后他把手朝那些人摆了摆:“我没事,比赛还没结束!”
他那伤口,换做一般人,哪里还会承受得住?可见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应付,脸上又没有显露着痛苦的神情。这让周围的人心里也有些犯起嘀咕,他真的没事吗?
不过既然他都说没有事了,其他人哪还敢多说?
刘官营遣散了众人,再询问了两人要不要继续,铁匠哪肯罢休,只恨不得朝他身上再刺几个窟窿。
尽管是在一片非议当中,刘官营还是同意了他们不需要治疗伤口就继续打擂的决定。
两人再对面站在台上的时候,铁匠的眼里已多了份不屑与坚定:“你绝活不过今天了!”
柳飞雪笑,接着摇头:“你真是我所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不过你也确实太低估了我了。你该知道,我这一身异能,并不是只用来吓人的!”
铁匠早把枪往他身上捅去:“我就再看看到底是你的鬼功厉害还是我的神枪厉害!”
他不信对方在受那一枪伤后还能反扑。
他要乘胜再击。
他把笔直的铁枪挥舞得像一条灵蛇,尽管身上的伤口牵扯得犹如被一群野兽噬咬,但他丝毫已顾及不上。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枪直插对方的心脏。
他也不知道自己挥刺出去几枪。他只看到柳飞雪始终游离在他的枪尖外。
伤口处一阵穿心的痛传来,那让他忍不住地皱了一下眉,脚一下突然已站立不住。也就在这时,柳飞雪的刀一下就刺进了他的腹部。
柳飞雪再拔出刀,第二刀又插进了他心胸处。
铁匠大吼一声,在他那把刀刺得更深前,以枪击退了他,枪尖插断了他的肋骨。
天色已近中午。
天空很明亮,明亮得刺人眼睛。铁匠眼前却忽然有种乌黑的感觉。
他咬牙强忍着刀伤上的剧痛,一面就勉强以枪撑地站住。
一时的激战,几乎让他连站立的力量都已耗尽。
他瞪着对面的柳飞雪:对方显然也没占得多大便宜,只是望着他大口的喘着气。他的衣衫上,和自己的一样,早已血污一片。
台上的刘官营和导官本来想上前干涉一下,但见两人已分开,一时也欲言又止。
“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这真是一场好杀!”高台上的王爷见状,忍不住有些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然而两面的贵宾席上,即使是一些富豪,都没有显露出一丝的笑意来。
在这诺大的王府内,就是台下的百姓看了,人山人海中,此刻也是一片鸦雀无声,满场凝重。
铁匠再次举起了枪。他还有力量攻袭。
尽管他受了严重的伤,但他还有把握。
他从和对方数度交手中,已摸清了对方的弱点。
他要用这最后一击来击败他。
在柳飞雪的刀再刺进他的前胸时,他的铁枪也毫不留情地插穿了对方的胸腔。
伴随着一声怪叫,柳飞雪退。
他掉退。
他往那高台上掉退。
铁匠的枪将他击飞了出去,他飞滚到高台另外一边。
铁匠追。
他挺枪朝着他掉落的方向猛追,如影随形。
他飞身而起,硕大的身躯紧握着丈长铁枪,铁枪往那滚落在地的柳飞雪身上一插,他整个人再腾空而起。
他要再往前跃去。
他的目标是那上面的人。
——但是他只跃出了两步,整个人便啪地掉了下去。
他的后背已插了一支箭:很粗大的一支箭。
那支箭,深深地插在他的背上。
那是致命的一箭。
还有致命的一刀。
柳飞雪的柳叶刀,此刻正从他的后背直穿出了他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