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的日子过得十分安稳,这些天来,叶晓川在指导何青青,龙小山修习紫宸玄功之余,不断摸索打通奇经八脉的法门,却迟迟没有进展,所幸两个孩子武功进步很快,让叶晓川百感欣慰。
这一日夜里,叶晓川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心中想道:“算算时日,明天又是气劫发作的日子,既然用寻常的法子无法打通奇经八脉,不如在气劫发作的时候试一试,到时正经当中真气顺逆相冲,汹涌澎湃,说不定能够将奇经当口的关隘冲开……”
叶晓川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盼望,想道:“若是能够通过奇经连通正经,那逆气锁穴手可以说是不攻自破,等大师哥他们凯旋归来,我便随他们一道回去,一方面要将我派的内功秘籍和剑谱还给师傅,另一方面……也能见到苏灵师妹了……”
想到苏灵,叶晓川又深感自责,心想:“唉!我本已下定决心,向师父提起和苏灵师妹的亲事,却因一时激愤,冒险刺杀严嵩,表面上把自己说的大义凛然,实际上就是对夏晴情分未尽,如此三心二意,当真该死!倘若我当时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哪会有后面这么多事……”
这世上有那么多遗憾,何尝不是因为一念之差!
次日一早,叶晓川准备好一天的水和口粮,吩咐两个徒弟一天之内不要来打扰自己,将自己独自锁在屋里,盘膝打坐,静静等待着气劫的发作。
人体内气血经脉的运行周期并不十分精确,所谓七天,不过是个概数,前三次气劫有两次在夜间发作,一次在中午,这一次却推迟到了下午。气劫依始,叶晓川便觉身体似要炸裂开来,强忍痛楚,努力集中精神,引导体内真气进入奇经八脉。
人体经脉并不是一根根管道,没有明确的形体,奇经又不同于正经,难于加以控制,叶晓川折腾了个把时辰,浑身大汗淋漓,却仍然没能将一丝一毫的真气引入奇经。
不过叶晓川将注意力集中到体内后,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他的痛楚,随着时间的流逝,叶晓川的体温越来越高,放佛坐在蒸笼里一般,到了最难过的时候,他甚至产生了轻生之念,只因想到苏灵还在太清殿盼望着自己回去,身边还有两个徒弟需要照顾,这才咬紧牙关,反复尝试冲击奇经八脉。
冥冥之中,叶晓川似乎听到了一些嘈杂声和兵刃相接的声音,但此刻他体内的真气汹涌至极,随时有可能走火入魔,不敢分神去听,唯有全神贯注引导真气。
“呯”的一声,叶晓川的房门被人一掌击碎,一个手持火把的蒙面人闯了进来,用火光向屋内一照,见叶晓川双目紧闭,满脸血红,头顶上冒着白色水汽,哈哈一笑,道:“小道士走火入魔啦!老子正好送你上路!”
叶晓川虽然能听见有人说话,却听不清他究竟说的什么,忽然感到胸口被一股大力击中,脑中嗡的一下,体内拥堵的真气进一步膨胀,冲破了奇经与正经之间的阻隔,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迅速涌入奇经八脉当中,不一会儿功夫,周身各处的正经、奇经相继联结,体内真气在被锁的穴道处绕道而行,再也不受阻挡,气劫的痛楚也随即消失。
叶晓川莫名其妙得了解脱,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当下长吸一口气,睁开双眼,竟发现天已经黑了,屋内并未点灯,但有一只燃着的火把掉在不远处。
叶晓川心中纳闷儿,试着伸展四肢,竟发觉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量,当即跳下地来,捡起火把,刚走出几步,便见到地上仰面倒着一个蒙面大汉,眼睛瞪的老大,已然是不活了。
屋外的厮杀声清晰可闻,叶晓川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心道:“不好!出事了!”随手取下挂在墙上的临风剑,纵身掠出门外,谁知腿上的力道出奇的强劲,这一跳又高又远,自己的额头险些撞到门框上,出门一直飘出了三丈多远才落下地来。
夜色中无数的火光晃来晃去,大量的蒙面人与千机谷弟子正混战在一起,叶晓川想起刚才似乎被人在胸口打了一掌,隐约猜到了事情原委,大叫一声,也顾不得身边的刀光剑影,快步抢到何青青房中,却见屋内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散着,尚有余温,又到龙小山房中,还是相同景象。
叶晓川心想:“龙小山聪明机敏,说不定这次又带着青青藏到了什么隐蔽之处。”不禁又生出一丝希望,开始翻找屋子里的箱柜,一边喊道:“青青!小龙!你们在哪里!”
但凡能容下两个孩子身体的地方,叶晓川一一找了个遍,还是不见二人身影,正要到外面去找,门口忽然闯进来一个身形硕大的胖子,迎面便是一锤,当头砸下。
叶晓川心中一惊,闪身避过,同时临风剑出鞘,刺向那人小腹,那人怒吼一声,另一只手挥锤横扫,铛的一声将剑刃荡开,手上劲力十分了得。
叶晓川竭力向后飘落,站稳身子,仔细打量这人,却见他身宽体胖,使的一对八角铜锤,脸上同样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目中似要喷出火来。
八角铜锤……胖子……叶晓川心中猛然想到一人,脱口而出道:“朱长老!”
那人冷哼一声,也不作答,反问道:“臭小子,朱胜是被你打死的么?”
叶晓川微微一怔,随即想通了所有事情,“千机谷中有人发动了叛变!朱胜就是自己屋内那个死掉的蒙面人,他在我气劫发作之时想将我打死,反倒帮我打通了奇经八脉,自己却被我的内力震死了……眼前这人正是六大长老之一朱逢城,显然是为子报仇来了!”
朱逢城见他不答,怒气更胜,再次挥舞双锤攻了上来,叶晓川刚才不明情况,出手留有余地,这次却不再相让,施展一招“七星踏月”,片刻间攻出七剑,朱逢城挡开两剑,堪堪避开一剑,余下四剑尽数中招,小臂上鲜血直流,却越战越勇,发了疯一般朝叶晓川扑过来。
屋子里空间太小,无处回旋,叶晓川只好撞破窗子跳到屋外,一边想道:“奇怪!朱逢城位列千机谷六大长老之一,按说功力不该在我之下,怎么躲不开我的剑招?”
叶晓川自身尚未落地,忽见一道亮光闪过,一柄明晃晃的单刀劈了过来,来人同样蒙着脸面,骂道:“臭小子,纳命来!”
这人的武功身法,似乎仍在朱逢城之上,电光火石之间,叶晓川力贯右臂,挥剑上撩,同时心中叫道:“段长生!”
段长生不料叶晓川的内力变得如此之强,一连向后飘出三丈来远,道:“邪了门了,这小子怎么如此厉害!”
叶晓川心道:“六大长老之中,至少有两人反水,看来发动叛变的人不再少数,我的功力似乎有所长进,但仍抵不过他二人联手,此时脱身要紧,以后再想办法救出青青小龙他们!”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叶大哥!快跟我走!”
叶晓川听出来人是谁,心中一喜,道:“小唐,你来的正好!快带我去见白谷主!”
唐歌绰号“一念电转”,轻功身法可见一斑,须臾间已经到了叶晓川跟前,右手搭上叶晓川肩膀,带着他腾空而起,朱逢城这时已跳出了屋子,见到二人欲走,与段长生双双抢上,唐歌手腕一抖,万千点寒星便如飞蝗一般射出,去势奇快无比,段长生惊叫一声:“暴雨梨花针!”,慌忙挥舞兵刃护着身体向后退去,朱逢城怒气虽胜,却也对这暗器忌惮三分,堪堪闪到一旁。
“暴雨梨花针”是唐歌的独门暗器,需要借助机匣发射,威力极大,但是使用一次过后需要重新装填,他用此招将朱逢城,段长生二人逼退以后,丝毫不敢犹豫,提着叶晓川朝东北方发足狂奔,一口气奔出了三四里,叶晓川身子悬空,不甚自在,道:“小唐,我身体无碍,放我下来吧!”,唐歌知道今天是叶晓川气劫发作的日子,本以为叶晓川身体虚弱,没想到听他说话中气十足,略一犹豫,将他放了下来,叶晓川足一落地,立即施展绝云步,竟然抢到了唐歌前头,唐歌不料叶晓川轻功大长,微微一怔,赞道:“好功夫!”脚上加力,又反超过去。
这二人登房踏瓦,如履平地,不多时便追上了正在撤退的大部队,叶晓川瞧见正派弟子们的队伍已经被逼到了祖师祠堂前的空地上,退无可退,谷主白墨轩,“醉龙王”郭鼎二人站在正派队伍当中,但是未见何青青,龙小山在内,心情不由得沉入了谷底。
任平生,方锐,丁思哲等五名高级弟子各自带领一只十来人的小队,按照特定的阵法攻守进退,配合十分默契,将与叛乱弟子隔离在阵外,白墨轩站在阵眼出,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庞大的队伍运转,郭鼎则在一旁为他护法,叶晓川心道:“六大长老之中,万钟随李慕云大军出征,是否倒戈尚未知晓,段长生,朱逢城二人叛变无疑,郭鼎忠于白谷主,那么穆语瞳的师父徐丹阳呢?他是参与了叛变,还是已经牺牲?穆姑娘又在哪里?”再向正派队伍中看去,并未见到穆语瞳的身影。
唐歌踏着众多叛乱弟子的头颅奔向大部队,一边回头叫道:“叶大哥,你发什么呆!”
叶晓川如梦初醒,发出一声长啸,高高跃起丈余,在空中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正好落入正派弟子队伍当中。
白谷主原本也在担心叶晓川的身体,这会儿却见叶晓川不但没有丝毫虚弱之象,反而神采奕奕,内力精纯,心知一定出了什么蹊跷之事,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喜色,但此时不便询问,只得说道:“叶贤侄,恭喜你功力大进!”
叶晓川落至白墨轩身旁,一拱手道:“白谷主,你可曾见过我那两个徒儿?”
白墨轩摇了摇头,叶晓川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这一片混乱之中,到哪去找他们两个?眼下唯有先帮助白谷主他们撤离此地。”说道:“事已至此,叶晓川愿为白谷主差遣,与正道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
白墨轩道:“很好!叶贤侄,你可愿随我一起留下断后?”
叶晓川道:“谨遵谷主之令!”
白墨轩略一点头,朗声道:“五行旗旗主随我留下断后,余下弟子火速进入祖师祠堂!”
正派弟子们听见这个命令,心中满是疑问——本来正派队伍依靠五行阵法,还可以在空地上与叛乱弟子周旋一阵子,但祖师祠堂内空间狭小,阵法威力大打折扣,况且又无后门之类的退路,进入此地岂不成了瓮中之鳖?但在这危急关头,谷主的命令必须遵从,众弟子只得有序撤入了祠堂中。
白墨轩,郭鼎,叶晓川,任平生等八人留在最后御敌,为其他人争取时间,白墨轩身着一袭白袍,使得一柄纯黑色长剑,那长剑模样十分怪异,剑尖出不收反扩,最前端是个平齐的剑头。他的剑法圆润流畅,施展之时身法融入剑法,剑法融入身法,所到之处,敌人接连发出惨呼,却不见他们身上溅出血来。
郭鼎绰号“醉龙王”,平时不用兵刃,绝学是“双龙通臂掌”,一双肉掌便如长刀阔斧,有断骨摧筋之能,这人虽然有些粗俗,却是个嫉恶如仇的直爽汉子,面对见利忘义的叛徒毫不手软,直打身边的叛乱弟子哭爹喊娘。
夜幕中忽然听到有人说:“白老哥!我来会会你!”接着便有一道人影飘落过来,身法之快,远在这些普通弟子之上,显然是一位叛变的长老。
白墨轩却不恋战,一剑逼退身边的两人,喝道:“不必理会,大家全都进去!”
叶晓川方才与人交手,已然发觉自己的真气有些不受控制,以往真气在正经中流动之时,每一招每一式的力道自己都能拿捏得很准确,如今真气在正经和奇经当中来回流窜,再也无法驾驭,只是凭着感觉使用,这会儿见那人掠近,心中也很没底,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手腕一抖,使出了紫宸剑法中的绝学“六合纵横”。
这一招他在初次与穆语瞳等人见面时曾经用过,是一招极为精妙的剑法,不禁要消耗极大的真气,对自身的内功运用要求也很高,叶晓川此时完全不能自如控制体内真气,使出这招完全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他剑刃一动,霎时间疾风骤起,剑气四射,无数叛乱弟子惨叫着倒了下去,来人身形一顿,硬生生移到了一旁,避开叶晓川剑气锋芒,同时挥出一根软兵器,化解了周身气劲,笑道:“好剑法!”
叶晓川心中一喜,想道:“此招相比之前,威力大了不少,看来奇经打通之后,对我大有裨益!”瞧见那人的兵器,又想:“风雷神鞭?是穆姑娘的师父徐长老!”
虽然想知道穆语瞳的情况,但叶晓川明白眼下还不是时候,一招将徐丹阳震退,立刻施展绝云步躲入了祠堂,刚一进屋,便见到白墨轩站在供奉灵位的供桌前,飞快地将摆放最高的牌位转了过去,高喊:“大家站到地砖上去,不要留在接缝处!”话音刚落,他又将第二层的两个牌位调换了一下位置,霎时间脚下隆声大作,大厅里的三十六块地砖同时翻转起来,屋内的人随即掉进了地下。
徐丹阳带着众多叛乱弟子冲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地砖归位的一瞬间,屋内的人,却一个都不见了。
祠堂地下的暗室只有两人多高,对于这些身怀武功的正派弟子来说,即便没有心理准备也不会摔伤,众人落地以后,头顶的地砖立刻反转回去,暗室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嚓的一声,黑暗中出现了一丝亮光,任平生吹亮了火折子,走到一旁拾起一根火把点了起来,唐歌,方锐等人也纷纷拾起火把,相互引燃,不多时,暗室中便亮了起来。
白墨轩的脸在火光中显得十分平静,说道:“大家请随我来。”
叶晓川不由忖道:“白谷主在谷内发生叛变时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最大程度地减轻正派弟子伤亡,见到背叛自己的朋友时,又能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克制仇恨和愤怒,这份胸怀和智慧,实在非我所能及也。”
众人再密道中快步疾行,不一会儿便见到一个升降梯,白墨轩点了一下人数,命令大家分三批坐上去,叶晓川自愿留在了最后一批,升降梯是水力驱动的,上升很快,到了上面之后,又是一条宽阔的通道,白墨轩引着大家向深处走去,没过多久,六个庞然大物便进入了众人的视野。
如果说刚才的升降梯让叶晓川初步感受到了机关术的奇妙,那么眼前这些个大家伙可以说让他感受到了来自内心的深深震撼!
这是一只只巨大的,外形酷似凤凰的机关兽!
它们的翅膀虽然收拢着,每一只却仍有三丈来长,其尾部呈扇形,腹部像是船舱,两侧开有舷窗,腹舱之下有八只轮子,头部低垂在地面上,正好是一架通往腹舱的舷梯,火光之下,六架高大的机关兽整齐的排列着,场面十分威严壮观。
叶晓川回忆起白墨轩说过的千机谷起源,忍不住叫出声来:“青鸟!这是当年宋军从海上逃离时乘坐的机关兽,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