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川心事重重,简单吃过晚饭便回到房中休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并无亲人,忽然间知道自己有个亲生妹妹,而且极有可能就是苏灵,叫他如何平静下来?
晚些时候,张伯善到了叶晓川房中,讨要天香续脉散的药方,并问叶晓川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耿义兰或苏灵,叶晓川将药方工工整整地誊写了一份,交给张伯善,道:“严嵩在京眼线众多,信中还是不要过多提及我为妙,你就说路遇故人,寻得良方,请苏灵师妹按时服药便可,师父看到药方上我的字迹,自然知道是我。”
张伯善略一思索,也觉得颇有道理,见叶晓川神色有异,便不再过多打扰,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告辞离去。
正胡思乱想,敲门声忽然想起,叶晓川一怔,起身打开房门,见到龙小山跟何青青站在屋外。
龙小山张口便用苗语说道:“师父,我已经将穴位背熟了,下面该学什么?”
叶晓川挤出一丝微笑,蹲下身来,道:“好,今天我教你紫宸玄功的行气法门,还有,以后要学着用汉语讲话,知道么?”
龙小山略一犹豫,点了点头,叶晓川站起身来,让到一旁,道:“进来吧!”
龙小山学的很认真,但没有何青青领悟得快,何青青在一旁听着,遇到龙小山不懂得问题,偶尔也能帮其解答,叶晓川看见两个孩子感情渐好,心中略感欣慰。
教完了行气之法,两个孩子相对而坐,一同习练,叶晓川望着他们二人,不由想道:“铁莲前辈说,要想治好我身上的逆气锁穴手,需要让一个能够信任的人将我全身经脉打断,再用药慢慢恢复,但我恢复之后,岂不是要武功尽失,重新修行?眼下大战在即,我宁可七天中受一天罪,也要保证另外六天身怀武功,护这两个孩子周全。”
想到这里,叶晓川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灵枢》中记载,人体除了十二正经以外,尚有奇经八脉,倘若能够加以利用,会不会缓解气劫时的痛苦?”
苏灵在空明谷养伤期间,读过不少医书,曾与叶晓川讨论过奇经八脉的事,叶晓川虽然了解的不深,但总归有个大体印象。
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这八条奇经,既不直属脏腑,又无表里配合关系,但可以沟通正经,并对十二经气血有蓄积、渗灌等调节作用。
“真气流经周身大穴时遇到阻碍,能不能借助奇经八脉,沿着别道奇行?”
这般想着,叶晓川取来纸笔,先画了一张十二正经的分布路线,再凭着记忆,一点一点将奇经填补上去,但他那时痴迷于宋应星的机关术,对苏灵所言记得不太准确,填着填着便无从下笔,忽然想道:“傻瓜!这里是空明谷,是宋先生年轻时学艺的地方,找一本《灵枢》出来又是什么难事?”扔了纸笔,跳下地来,吩咐何青青、龙小山二人几句,便出门朝白墨轩的居所去了。
与此同时,遥隔千里的京杭运河上,一艘货船正在悄无声息的航行着,船头上坐着一老一小,那老者满头银发,身上穿着破烂的粗布衣裳,手中拄着一根粗大的龙头拐杖,小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衣裳已经洗的发白。
二人有一言没一言的搭着话,少女忽然说道:“爷爷,你听船舱里这琴声,好像不如几天前那般恬淡悠扬了呢!”
老者道:“弹琴的人心神不宁,琴声自然便会乱掉,但你听那笛声,却是气定神闲,温婉圆润。”
少女听了一会儿,道:“果然如此!那位吹笛子的大叔,我见他手掌宽大,指节突出,想必除了会一手好乐器之外,武功也不弱。”
老者道:“婷婷,你这般机灵鬼怪,长大了可怎么办?”
少女笑道:“婷婷不要长大,婷婷要永远陪在爷爷身边。”
老者也笑了起来,半晌,缓缓将目光移向传出乐声的那个房间,眼中隐隐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这船舱之中,一位中年人和两个后辈围坐在一起,讨论着曲艺技法,这三人的衣着虽然很普通,但皮肤细致,谈吐文雅,一看就不是寻常商旅。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秋水山庄三家主李慕雨和李惊涛,李惊澜叔侄三人乔装改扮的。
原来,李慕云担心秋水山庄精锐尽出之后,防御能力太过薄弱,便在临行之前将昭明剑交给李慕雨,叫他带领二哥李慕风的一双儿女,将昭明剑护送至太清殿,由耿义兰代为保管,毕竟京城这个地方,相对要安全得多。
抚琴者正是李慕风之女李惊澜,吹箫者是李慕雨,李惊涛似乎不通音律,只是听着他二人交谈,眉宇间偶有一丝忧愁之色。
李惊澜得了三叔点拨,点了点头,微微一拢长发,重新调弦,正要演奏,船体忽的一震,紧接着船上铃声大作,李惊涛低声道:“三叔!……”
李慕雨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不多时,听见船舱外有人喊道:“刘四爷!咱们的船底被人凿开了!”
白发老翁的声音随即响起:“叫小六子他们设法修补,另外,通知田虎带几个人在船上转转,看看有没有进来什么外人!”
李慕雨轻轻拨开棂窗,瞧见十来个麻团大小的黑球从船舷下面抛了上来,滚落在甲板上,啪的一声炸开,冒出了浓浓的烟雾。
李惊澜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发颤,说道:“三叔!这好像不是咱们中土的事物!”
李慕雨见到此物,心中也吃了一惊——若是寻常烟幕弹,那倒没什么稀奇,但是这黑丸儿能够防水,多半是东瀛倭国的特制忍具。他曾经预想过很多突发情况,唯独没有料到会遇上东瀛人。
倭寇常年袭扰沿海,却从未到过内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船上的烟雾越来越大,李慕雨合上棂窗,道:“咱们三人取了手帕,浸湿以后蒙在脸上,以防毒气渗透进来!”李惊涛,李惊澜即刻照做,三人又将各自的佩剑取了出来。
浓雾尚未散尽,甲板上人声嘈杂,李慕雨侧耳凝听,隐隐听得金属钉入木头的声音,大概是钩索一类的东西挂了上来。
过不多时,外面的人声渐渐息了,不知是众人躲进了室内,还是被毒物迷倒了,叔侄三人各自手按剑柄,全身戒备。
砰的一声,屋顶豁然间露出一个大洞,一个踏着木屐,别着倭刀的黑衣人落入房中,李慕雨目中精光一闪,挥剑朝那人刺去,李惊涛,李惊澜两人动作稍慢,也从另外两个方位刺向倭人的要害之处。
嗤嗤嗤三声,三柄剑先后刺入了倭人身体,李慕雨随后心叫一声不妙,这个倭人竟然是个制作的十分逼真的假人!
假人体内置有一块巨大的磁铁,三柄剑此时牢牢吸在上面,一时间难以取下,就在这时,洞口中又现人影,李慕雨大叫一声,“抓牢了!”力贯手臂,铮的一声将长剑拔了出来,李惊涛,李惊澜二人虽有准备,还是被这股大力拉的一个趔趄。
这一次落下来的不再是个假人,那人同样穿着木屐,腰间挂着倭刀,立在李慕雨和兄妹二人当中,将他们分隔开来。李惊涛,李惊澜二人各自握着剑柄,剑身却还没在假人当中。
倭人左手扶着刀鞘,右手握住刀柄,缓缓地将五尺来长的倭刀抽了出来。
倭刀与中土刀剑不同,刀身又细又长,略有弧度,使起来少有花哨,刀刀断人肢体。那倭人双手持刀,猛的冲上前来,举刀自上而下朝李慕雨劈落,他这一招胸口门户大开,但倭刀去势极快,若是去攻他破绽,必会先丧命于他刀下,李慕雨从未与东瀛武士交过手,不熟悉东瀛刀法中的变化,不敢贸然接招,身子向左一拧,使了个步法绕到倭人身后。
那倭人一刀劈空,倭刀划了一道诡异的弧线,从右肩腋下向背后刺出,李慕雨眉间一挑,挥剑格挡,叮的一声脆响,刀剑相交,倭人右手一松,掌心多了一根貌似枪头的黑色事物,反手向李慕雨刺来。
李惊涛对东瀛文化略有了解,见到此物,忙发声警示李慕雨:“三叔当心,此物名曰苦无,短小精悍,通常喂有剧毒!”
李慕雨左掌平推,抵在倭人右手肘关节处,倭人一击不中,借着李慕雨的推力向左转身,苦无,倭刀同时从另一边的两个不同方位挥出,一个刺向李慕雨双眼,一个斩向他小腹,李慕雨无法抵挡,只得纵身向后跃开。
这一系列动作几乎发生在一瞬之间,又快又准,李家兄妹两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知这倭人绝非等闲之辈,如此下去,三叔非要受伤不可,忙着手将自己的兵刃从假人身子中拔出来。
倭人乘胜追击,又是一招大开大合的纵劈,李慕雨立足不稳,匆忙间只有横剑硬挡,只闻铮的一声,火星四溅,李慕雨手中长剑已然被那倭刀斩断了!
李慕雨无奈之下,再退一步,落到放着瑶琴的地方,身后已再无退路,倭人挥刀再战,李慕雨右脚一跺,将那瑶琴震得平地飞起,再挥出一掌,击碎琴身,从中取出了一件长条形的事物。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一声金鸣,这回换作那倭人倒退回去!
李慕雨手中,多了一柄青碧色的长剑。
倭人落回之前站立之处,用流利的汉语说道:“昭明剑。”
李慕雨冷冷道:“原来你不是东瀛人。”
“倭人”道:“我不是,他们却是!”
话音刚落,李慕雨脚下忽而裂开两个大洞,当中伸出两只戴有忍者装具的手,各自抓住李慕雨左右两个脚腕,拉着他向下坠去。
李惊鸿、李惊澜二人齐声惊呼:“三叔!”
次日一早,货船在京城的港口靠岸,船上的商旅慌慌张张的下了岸,有的连货物也弃之不顾,却不见李慕雨叔侄三人。
白头老翁领着小女孩儿缓缓下船,步履间尽显蹒跚,爷孙二人来都一条繁华的巷子里,在一间酒馆坐下来歇脚,小女孩儿眨了眨眼睛,问道:“爷爷,那个吹笛子的大叔和他的两个侄儿,不会有事吧?”
白头老翁轻抚着她的头顶,轻声道:“放心吧,他们不会有性命之忧,咱们爷俩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暂时顾不了许多了。”
酒菜很快上桌,白头老翁取出一个随身携带的酒盅,小口嘬起酒来,两只眼睛眯了起来,小女孩看着爷爷享受的样子,忍住不咂咂嘴,问道:“爷爷,这酒有那么好喝嘛?我也想尝尝。”
白头老翁用筷子轻轻敲了孙女一下,道:“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娃儿,喝什么酒!”
小女孩撅起嘴来,“哼,我要去尿尿。”
白头老翁见她那可爱模样,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道:“去吧,快些回来。”
小女孩儿“嗯”了一声,跳下地来,一溜烟钻到屋子后面去了。
过不多时,一位身着蓝布粗衣的中年人在白头老翁对面坐了下来,问道:“老伯,这这家店里的竹叶青问道不错吧?”
白头老翁望了他一眼,悠然道:“不错,好喝的很。”
蓝衣人凑上前来,低声道:“刘四爷,你该不会以为李老庄主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的能骗的了我吧?”
白头老翁目中精光一敛,缓缓抬手握住斜靠在一旁的龙头拐杖,口中道:“年轻人,老头子好像听不懂你的话。”
蓝衣人道:“那我便再说的明白一点儿,李慕风手里的那把昭明剑其实是仿制的赝品,您老这拐杖里藏的才是真货,你们二人一真一假,一明一暗,为的就是用李慕雨把我们引开。”
白头老翁默然不语,蓝衣人又道:“可惜啊,李慕雨不但没能把我们引开,反而落入了我的手里,刘四爷不但没能将昭明剑护送到太清殿,反而搭上了自己的孙女儿,哎!”
“你说什么!”白头老翁一拍桌子,刚欲起身,口中忽然喷出一口鲜血。
蓝衣人微微一笑,道:“我在酒中下的毒来自东瀛,您那酒盅是试不出来的,刘四爷是聪明人,就算秋水山庄曾经对您有什么恩情,也抵不上你们爷孙二人的两条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