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不知是何事?”吴皋身子略微向前倾,倚靠在桌子边缘,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他着实不知道面前这位是从哪里生出的勇气,竟要向他提出要求;至于白先生跪不跪下,他实在没有兴趣去管,也没有要将其扶起的意思。
“这件事对于大人来说可能会有些过分,但即便是如此,小民还是斗胆向大人提出,所以还望大人能够首肯。”白先生将头低下,沉着声音道。
“白老弟不妨说说看,兴许本官同意了呢。”吴皋末了将身子向后靠去,停下手中敲击桌面的动作,抬手伸到自己眼前,细细的看着自己的指纹,似乎他能在指纹之中看出点什么一般。
“大人如此说了,那小民也就斗胆说出来,”白先生猛然抬起头,死死的盯着吴皋,并非是那种带着杀意的眼神,而是一种因为紧张但又不得不鼓起勇气强撑着的眼神。
吴皋也不说话,坐在原地,等待下文。
“小民不过是想让我家老幺能带着白姓入大人家门……”白先生缓缓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但并未完全说出,只是在说到一半之时,觉着后颈发凉,气氛不对,匆匆地用细不可闻的喃喃之声扼断在了喉咙之中,而后低着脑袋,心中像是揣着着一块石头,忐忑不已。
“此事并不算什么大事,让你家老幺带着你亲自取的名字入我家家门便是,但是在本官家中,他只能被人认为是吴家人!”吴皋慢条斯理的说完,他本以为这白先生会不看眼色用自家老幺来要挟自己,从而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但就在他准备看看这白先生究竟会用怎样贪婪的面孔来提要求之时,白先生却提出这么个无关紧要的要求,这让他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之上的空空落落之感。
“多谢大人成全,多谢大人成全,多谢大人……”白先生心中一喜,口头大声喊着,说到最后声音却越压越低,直至变成了呜咽之声。
“本官答应了你的请求,那么也请你答应本官一个请求。”
“大人尽管吩咐便是,小民办得到的一定尽全力。”
“今日本官便要将你家小儿接到本官府上,为了不影响这个孩子的以后的路,还劳烦你搬离元城,这是本官于城外为你们一家置办的一套产业,虽然并不大,但也足够你一家人自给自足的过日子了。”
“那么你家儿子叫什么?”
“就叫他……白羽吧。”
二人说完,都不由得齐齐沉吟了一会儿。
“吴三,老夫正好口有些渴了,你去将车上那一副茶具及茶叶拿来吧。”吴皋的手指又开始敲击桌面起来,“白先生,本官近来得了一罐上好的茶叶,此时还未拆开,今时今日有此幸事,将那罐茶叶拆来,你我二人一同品评一二,倒也有几番雅趣。”
吩咐完,吴皋身后二人见情形并不是想像中那么危险,再加之吴皋也是习练过武艺,自保不成问题,也就有些懈怠下来,交代好让留下来那人注意安全后,一人走出了屋子。
白先生再次落座,只是神情略有些拘谨,手也不知该往哪放,刚才之所以他能鼓起勇气来提出要求,全靠自己心中希望自家老幺能在日后长大成人之时能以姓名找到自己原本的根,而现在吴皋答应了他的请求,那么他也似乎没有继续留下来与面前这位凶名赫赫的大人一同喝茶的理由了。
“白先生不必拘礼,我既然收了你家小儿做了义子,那么你与本官二人也因此事算是有了情义,所以先生不必拘谨。”吴皋道,作为游走于各位城府深沉的官员的阴谋诡计之中而毫发未损的清吏部头脑,吴皋自信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不会连一个小小说书匠的心理都猜测不出。
“大人,既然小民以将小儿托付与大人,那我也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那么小民也就先行一步,而小民家的老幺自今日也就是大人家的人了,小民一家从今天起也不会去大人家来叨扰。”白先生站起身来,略一拱手,也不去看熟睡中的老幺,于桌上放下一块红绳子系着的黑色小木牌子后,便千恩万谢的离开了屋子,而在此时那个吴三也将茶具等物带了进来。
“呵呵,也不知这小子能不能骗过他们。”吴皋等着白先生离开了足足半晌之久,同陆默喝过了几盏茶后,突然冒出一句这样的话来。
“大人,这白家老幺已经到手,我们即日便将小少爷护送出城外吧,毕竟大人朝堂上的那几位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向小少爷动手了。”陆默坐在吴皋的身侧,面色有些凝重。
“也好,今日便将关儿送去城外的藏身处吧,以免夜场梦多,生出许多事端来。”吴皋抬首饮尽最后一口茶水,待侍从二人收拾好茶具等物,站起身来,抱着孩子便领着陆默向着屋外走去。
四人悄无声息的来了,同样也并没有太多人知晓他们的离去。
……
晌午已过,一辆轻便的小型马车便从吴府后门出发,直奔着元城城内一家说书人的屋子而去,在接出说书人一家六口后,便往城外一处小农庄去了,那些藏于暗处的探子们自然而然的看到了这一幕,不多时,一众官员的案首上便都多出了一份密报。
“这吴皋想搞什么?”
“这白姓说书匠虽说曾是童生,也算是一个拜过圣人像的读书人,论其背景与实力倒也不像是能与吴皋勾搭上的情景,于此便可肯定是这吴皋先去接触他们的,那么这吴皋在这个关头究竟想干什么?”
“这吴皋行迹历来神秘,其机心也是深不可测,要不然也不可能担任清吏部代印郎,他今日行此之举,着实令人想不通,但还是先委派人手去彻查这白姓说书人究竟是何来历。”
诸位官员虽然有些莫名,但还谨慎的委派了人手去调查了这白姓说书匠。
吴府,书房。
吴皋坐在案几后,正持着一支尖毫狼毛笔书写着什么,吴皋作为通过科举考试而踏上官宦之路的士子,自然而然的写的一手好飞白,只是与其他士子不同的是,吴皋不喜欢使用那些羊毫等制式毛笔,却颇为喜爱使用新手才用的狼毫,并且他爱用的狼毫还是尖毫的那种,这或许是他自成为代印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用尖狼毫写出的字笔锋犀利,犹如宝剑剑锋,很是契合他杀人无数的代印郎身份。
现在他用的是写小楷的尖狼毫,笔走龙蛇间,一个一个的小字自纸面浮现,笔锋凌厉,让观者产生有如刀剑临身的刺痛感。
陆默没在书房内,作为吴皋的一个普通门客的他是没有资格踏入吴皋的书房,至于那两个扮作小厮打扮的武者自然也没有什么资格了。
此刻侍立在一旁的是一位捉着墨锭磨缓缓墨的青衣妇人,面容清秀姣好,看面貌似乎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而这是吴皋的二房太太叶墨梅。
二人并不说话,都盯着那张白纸,但手中的动作没有停止,看似两人之间并不契合,但细细去感受却能感受到有种心意相通的味道萦绕于书房周边。
“墨梅,关儿昨日已平安送出城外,此后便吩咐下人们称那白家小子为小少爷吧。”
“夫君,可这白家小子的身份可是有这么多仆从清楚,咱家就算是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也不可能保证对方不会从那些下人们口中知道。”
“这你大可放心,咱家府中的人手全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心腹,是不可能走露了风声的。”吴皋没有停下手中的书写,他自打担任了代印郎来,对自己以及家人的安全可是时时刻刻的放在心上,家中的门客家将甚至是仆从伙夫都是他亲手挑选出来的,虽说不上能干,但胜在对自己忠心耿耿。
为官持事上认真,又对自家任何一件小事都如此上心,使得吴皋看上去要比同龄人要苍老许多。
“可……罢了,还是请夫君多多操心此事吧。”叶墨梅对自家孩儿的安危可是记挂得紧,虽然她也不想将自己的孩儿送出去,可为了不让孩子受到夫君政敌的伤害,她还是忍耐了下来。
“放心,我会多多加派人手保护好关儿的,至于那些人,此事过后,我一定要一一讨回来!”吴皋将手中的笔猛然掷出,体内内力鼓荡间,使得饱蘸墨水的狼毫笔锋变得如同利矢箭头一样锐利,内力压得急速的风压鼓荡出一声蜂鸣,又听见夺得一声轻响,那毛笔便深深的没入在了吴皋对面的书架上。
“夫君,这朝堂之上的事我也不多问,只是夫君的作风还是应该改一改了,锋芒毕露只会使那些人对夫君你再添仇恨,所以还请夫君稍稍忍让一二吧。”叶墨梅见自家夫君反应如此之凶狠,不禁生出叫自家夫君注意一二的念头。
“我吴皋自幼熟读圣贤之典籍,虽不敢自称将圣贤的道理全部领会贯通,但至少体贴民众之心我还是拥有的,可这些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一心只想着往口袋之中捞钱,全然不顾底下民众会不会因为自己碗中最后一粒米被抢走而造反!他们难道不知道官逼民反这个说法吗?到时候我看他们是打算用什么赎自己的项上人头!”吴皋深知民心的重要性,所以为官还算是清廉,“我有意点醒他们,可他们呢?王八蛋!竟然想抢我的关儿!这仇我吴皋若是不报,实在是难解心头恨!”
“可……”叶墨梅刚想出言点醒陷入魔怔之中的夫君,却被一脸狰狞的吴皋一言打断。
“墨梅,劝我的话你就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任何事都不可以阻挠。”吴皋走到书架前,捉着笔杆往外一拔,将毛笔拔出后,转身向原位走去,“此事一过,我一定要给他们备上一份大礼!”
回到原位,捉着笔刚想去砚池之中蘸墨水,却发现笔头已秃,已经无法蘸上一点墨水了,不由得暗恼的将毛笔放下,取了另一只继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