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节,春日风光正好,到处都是莺啼燕舞柳絮飞花,柔美的春意如同一双无处不在的温柔大手,将世间一切的伤痛和磨难抚平。
平息了两国争端后的襄阳城内外都是一片热闹景象,将数月前的伤痛深埋心底后,任劳任怨的百姓们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将各色各样的农家土产堆满了城内城外的一个个集市。
襄阳城中已经休养多日后恢复如初的李建,终于可以从囚牢一般的后院出来参加一次热闹的酒宴了。这是魏涛特意为庆贺李建加官进爵、身体康复所设的酒宴,凭着魏家的声望和李建如今的风头,自然是满城权贵闻风而动,魏家富丽堂皇的宴客大殿一时间宾客盈门。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麟之趾》是诗经*风篇中专为赞扬公候子弟的一首诗歌,而在魏府的酒宴上特意令歌舞伎们吟唱此歌,自然是为了庆贺表少爷李建的升迁之喜了。
前些日子,朝廷恩使抵达襄阳。由翰林院承旨孔杰大学士对襄阳禁军统制吴典、襄阳知府曹仕贤以及原本在官场上藉藉无名的李建宣读了朝廷恩旨。
因为有伤在身,李建的恩旨是由魏家代为受领的。不过孔杰大学士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对如今声名高涨,风头正劲的年轻小辈找什么麻烦,反而是以朝廷的名义亲身到魏府后院对卧榻休养的李建进行了一番褒奖和抚慰。自此之后,虽然还没有到任,可是李建已经从军中最低级别的都头,摇身一变成为了正七品的飞虎军指挥使,在名义上已经成了谢英和耿鹏二人的上官了。
丝竹弦乐声里,襄阳魏府之中数位姿色出众的舞伎正在宴客大殿之中轻歌曼舞。虽然翻来覆去只是那几句简单的歌词,可是少女们用婉转妖娆的歌喉在抑扬顿挫之中却将这一首《麟之趾》唱的听者陶然!
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婢女家仆们川流不息的将一道道从天南海北搜罗来的珍稀佳肴和醇香美酒不停的送到每一张案几上。
燕窝熊掌、象拨海参、鹿茸鹿脯、蛇胆蛇羹、雁翅雀舌,清蒸的羊羔、乳鸽、花鸭、湖蟹,诸多美味即便是城内的众多豪门权贵们也是寻常难得一尝。在酒宴中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禁暗叹这魏家确实是非比寻常的富贵权势。
热闹喧嚣的酒宴过后,出身显赫年少英俊的李建也立刻成为了襄阳城内诸多权贵们热议的话题,不少人家甚至迫不及待的将家中珍藏于内阁如花似玉的女儿为筹码,开始尝试着想与李建联姻。不过这种事,没有荆南制置使大人的首肯,魏涛和魏夫人却都做不得主,只好一一婉拒。只是这么一来,却是让李建莫名其妙的成为了许多名门世家内深闺少女们暗中记恨的对象。
身体已经康复,升迁后还没有回飞虎军报到的李建也准备与母亲一道回返荆南了。不过在走之前,李建还是特意与谢英和耿鹏、陈宁一道前往峪山,去再看一看那几个月前曾浴血拼杀的地方。
因为在襄阳附近真正有山有水的地方实在是太少,加之峪山周边无数的上等肥沃良田,在边境安定后魏家还是很快就派出了大量人手开始修复峪山庄园。
所以当李健一行人再次来到峪山庄园的大门外时,除了刚刚粉饰一新的庄园外墙和庄园内诸多重新翻修的建筑外,几个月前的血战痕迹已经找不到一丝一毫了。
要说与前次李建来到峪山最大的不同,反而是在李建自己身上。上一次除了家族身份外,李建只不过是飞虎军中一个无职无权的挂名都头,其实与普通新卒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可是如今,当再一次来到峪山庄园时,李建已经是高居七品官身正式在兵部记档颁印的的朝廷武将了。
这一次出行,除了耿鹏和谢英这两位老上司外,襄阳魏家的护卫家仆侍女,外加新升任都虞候的陈宁率领着襄阳禁军随行护送的百名兵卒,只是为了李建想缅怀一下故地的念头,却一下子就让整整数百人鞍前马后的忙碌不休。本就出身高贵的李建在得到朝廷正式官职加身后,在旁人眼中也真正从一位纨绔公子成为了一位登上台面手中有了一些实权的权贵了。
而浩荡的队伍抵达庄园时,主持庄园修复工程的原峪山庄园管事魏顺,也早就闻讯率领着庄园上下各色人等数百人在庄园大门外恭敬万分的排好了黑压压一片的迎接阵式。
经过了数月前的生死洗礼和如今的身份变幻,李建不自觉的也变的沉稳了许多。而这种沉稳,在外人眼中就不由自主的成为了一种神秘莫测的官威,使得庄园内外的人们越发变的恭敬拘谨起来。
在身边众人和峪山庄园人等的敬畏眼神中,李建却有种无由的失落感觉,反而再也感觉不到初临峪山时的那种随意和自在了。索然无味中,李建在魏顺等人的恭迎下进入庄园后,就遣散了身边众人让大家去觅地休息。只带了耿鹏、谢英和张青、扈三娘几人与魏顺一道沿着新修整后的石子路,登上了山顶的凉亭里。
凉亭里早已经由勤快的侍女家仆摆好了一桌精致的酒席,李建和陈宁等人入座后,品着美味欣赏着周边的景色情不自禁的开始回忆起当日大战时的场景,回忆着已经逝去的那些同伴。说到激动处,让未曾亲身赶上峪山血战的张青和扈三娘夫妇大为感慨。
而凉亭外,还有五名身披精致战甲的亲卫在亭外扶刀峙立。这是李建升官后刚刚组建起来的亲兵队。本来按李建指挥使的官职,是可以配十名亲卫,不过刚刚升官的李建实在是班底薄弱,想找出十个可以信任又有些能力在身的亲卫都无从着手。还是舅舅魏涛送给了他三人,母亲又从自家家生奴仆中选出了两个身手不俗的护卫这才勉强先凑出了五名亲卫撑撑场面。
而魏家送来的三名家仆中,就有一个是当初峪山血战中发挥了极大作用的那名箭法如神的瘦小少年。如今已经换上了一身合身的精良铁甲,经历过峪山血战的洗礼后身背猎弓的少年看起来虽然瘦小却自有一股子彪悍气息。而且因为曾在峪山同生共死过一回,李建对这名唤作刘洞的少年也极为亲善,毕竟是曾经在战场上救过自己性命的战友啊。
酒过三巡后,李建忍不住在师兄夫妇面前卖弄的心思,还是将刘洞唤进亭内,向张青夫妇夸耀起了少年不凡的箭术和身手。这么一来,却是让流民猎户出身的少年闹了一个大红脸,束手束脚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在大家善意的哄笑中,被灌了几大杯酒后的少年才慌乱的逃出了亭外。
就在这时,李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向在亭内服侍的管事魏顺问道:“魏管事,当初匆匆离开,不知道那两个留在主宅内院的小丫鬟可曾逃过一劫?”
听到李建的问询,魏顺却是有点意外的用埋怨的语气回道。
“回表少爷,那两个是家里特意买来蓄养的家伎,那次也没有逃出来。事后修整宅院时,发现就是这两个家伎事先点燃了院内的书房和卧室,发现的时候两个小丫头在书房里抱在一块都烧起一团黑炭了。如果不是这两个不晓事的家伎乱点火,估计咱们这座庄子还不会损失那么大呢。金兵只想着抢掠,哪里会乱纵火呢。这两个小丫头也不知是起了哪门子心思,居然在金兵还没进宅时就把这么大的一座院子给点了。唉!光是重修这座主宅,就花费了咱们数千贯的铜钱呢。”
听着魏管事絮絮叨叨的回复,李建的心里却突然如同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般,一股难言的酸涩和内疚涌上了心头。
如果没有自己的那一番话,如果不是自己给她们临时起了个名字给了她们一个梦寐以求的名份,这两个只是被人买来供人狎玩的家伎还会那么决绝吗?两个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的少女,还没有在人世间盛放出自己的青春和娇艳,就如同两只蝼蚁一样消失在了人世。
她们只所以这般的决绝,因为的只是自己给了她们一个侍女的名份,让她们从供人狎玩的家伎身份摆脱出来罢了。仅仅是这样的一点改变,却让她们抱着一种不能落入金兵手中给主人丢脸的念头,将自己年轻稚嫩的身躯投身到了一片火海之中。
“李冰、李颖,是我害了你们啊!”在心中一片黯然之后,李建抬头吩咐魏顺,“这两个丫头现在葬在哪了?带我去看一下。”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表少爷对这两个无关紧要的家伎这么看重,魏顺却只能是按着李建的吩咐带着大家绕了一大圈的山路,在一处不起眼的山脚下找到了被葬在这里的峪山之战中的亡者墓地。两个小丫头被埋葬的地方很不起眼,如果不是时间不长,只怕庄内的人自己都找不到她们的尸骨了。
吩咐刘洞等几个亲兵将这两个小丫头的遺骨取出用瓮装好,李建神情落寂的回返了襄阳。
一路上,大家都看出李建的心情不好,不过军中汉子们却是没几个人能看懂李建伤怀的原因。倒是扈三娘因为自家也是女人,倒是对李建这份心情稍有理解。不过等她一劝解后,李建却立马就从伤怀感慨的心情,变成了一脸的尴尬。
“师弟啊,不是师姐说你,凭你的家世,什么样的女人找不来。纵然是你当初在这里偷偷和这两个小丫头有点什么也是常事嘛,看开点,到时师姐再帮你物色几个更年轻水灵的小丫头就是了啊,别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