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蛹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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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蛹之生1

北上的火车一路隆隆前进,把道旁的青山、绿树一股脑地往后抛。唯一抛不掉的是残存了一夏季的蝴蝶,像一朵朵会跳跃的兰花。车窗缝里透进来一丝阳光,便映在车厢里每个旅客的脸上、身上。当然,它也映红了坐在最前排的两位留着平头的大男孩。

他们看起来毫无倦容且精神抖擞,但是他们彼此似乎并不认识。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穿着蓝条衬衫的先开口:“请教贵姓?是不是北上念书的?”那个穿着白上衣、黄卡其裤、块头很大但显得有些邋遢的男孩,把手上的书本合起来,先看了看眼前这个高瘦的男孩,然后再看一眼自己的这身打扮,忽然朗声笑了起来:“我叫秦泉,秦始皇的秦,泉水的泉。今年才考上政大中文系。看样子,你也是……”一字一句像是晴天霹雳。

“我姓赵,叫赵一风,一是一二三四的一,风是刮风下雨的风,和你一样是freshman,师大生物系。”于是他们便聊开了,从自己的高中生活,谈到大专联考线上的挣扎和对未来的憧憬,一下子竟热络得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听说台北大学生很罗曼蒂克的,郊游、爬山、舞会、泡咖啡厅,还有--罩马子。”秦泉把手上的书挥了挥,是一本新潮文库的书--《萨特自传》。封面上戴着眼镜的萨特便在赵一风眼前晃啊晃的,几乎把眼镜给晃掉。“我也听说是这样。不过那可能是你们文学院的事,据说我们理学院的学生功课繁重,比高中时还苦,根本没时间去玩。何况我离开家时,爸爸一再交代我,念大学一定要把书念好,多充实自己,不要被那些五花八门的活动搞昏了头!”

赵一风望着窗外,似乎回忆着年迈的父亲那天晚上给他的训诫。“那你老爸还真不错。我老爸打从我念高中开始就实行民主宪政。他说,高中生就该开始练习独立思考的能力。所以我就整天捧着萨特、基尔克果、加缪的书啃,越啃越不对劲,觉得和同学格格不入。于是我就把这些书都锁进抽屉,开始到我老爸的书房找中国的线装书来念,像《淮南子》、《楚辞》、《庄子》等……”秦泉显得有些眉飞色舞,“别人都说我狂,我想狂就狂吧,总比那些鼠辈们畏畏缩缩的好。高二那年我编了一年的校刊,最不服气的,就是那些稿子都要经过训导处审查,好像怕我思想有问题似的。其实,就算偏激了点,也是给学校善意的忠告啊!”

“其实审查并不代表言论不自由,只是因为我们还太年轻,往往流于谩骂,而没有建设性。大部分高中生,还写不出真正有分量的东西。我觉得还是多充实自己、多念点书,才有资格讲话。并不是念了几本萨特或加缪就可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赵一风浇了秦泉一盆冷水,秦泉顿时耳根有些发热,拳头还握得紧紧的,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又说不上来,嘴仍张着,大概还是不服气吧。不过面对着认识不久的赵一风,似乎又不便发脾气,于是他吁了一口气,把拳头松了:“也许你对。希望将来念了大学,能让我有建立自己价值标准的能力。”他转了一个话题,“对了,你考的系是不是你的兴趣?”“还好。”赵一风笑了笑,“我从小就喜欢大自然的一切虫鱼鸟兽,所以选了丙组,不过当初我还把医科填了第一志愿,是姊姊要我填的,她说当医生好赚钱。人总是矛盾的,还好少考了几十分,不然现在就准备和孙中山先生同行啦。”“我考中文系,倒是第一志愿,我老爸很开明,他自己也是学文的,他说,你喜欢念中文就去念吧。本来我的分数大可进那些所谓热门的系。别人都笑我傻,其实,傻就傻吧。有一天,当全世界都只有聪明人时,也就是世界末日了。”

说着说着,秦泉激动了起来,拳头又握紧了:“大多数的人都盲目崇拜西方的文化、模仿西方,他们认为自己的东西是老古董,不值钱。可是他们念了几本中国古书?充其量也只不过是《论语》、《孟子》、《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红楼梦》之类的,他们连瞧不起自己文化的资格都没有。”赵一风对着这么一个陌生人,忽然觉得他像自己的老朋友般亲切。虽然他说话口气很狂,很偏激,但是却给人一种很有见地的感觉,赵一风喜欢这种朋友。

“秦泉,我看你老喜欢握拳头,是不是常打架?”“好小子,你乱会猜的,我正是高中拳击校队,中乙级,平常喜欢打抱不平,予岂好打哉?予不得已也。”他挥了挥大拳头,像夸耀他过去的战绩,“不过,念大学后大概要收敛收敛了。大学生?噢,听起来似乎该是很斯文的。咦?对了,我第一眼就有预感,你会打篮球。看你的身材像是那一型的。”“好小子,你也很会猜嘛。”赵一风猛拍了他肩膀一下,“我高中也是打校队的。打前锋,南征北讨地参加过好几次重要战役。”于是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互相重新估量了对方一下,颇有英雄惜英雄的滋味。他们越谈越投机,最后两个人决定到台北租房子时,最好能住在一起。

虽然秦泉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写写文章,看看书,不过在遇上赵一风后,他决定“舍命陪君子”了。赵一风和秦泉各提了两个大箱子,穿梭在车辆、人群中四处找红纸条招贴,累得满头大汗。最后他们看中了公馆的一个“吉屋出租”。

他们抄下了地址,叫了一辆出租车,把箱子往后堆,按着地址找去了。出租车停在一家朱底白条的大门前面,秦泉把行李搬下车,赵一风便去揿门铃。里面传出像银铃般悦耳的女孩声音:“谁啊?”“是我们,租房子的。”秦泉在门外叫着,太阳晒得他有点烦躁不安。大门开了,探出了一个留着清汤挂面的女孩头来,两颗乌黑的大眼睛溜啊溜的,嘴角挂着一抹笑。一眼看去就让人觉得很俏,很淘气。她面对两个大男生,竟然毫无惧色,一弯腰摆了一个请进的姿势,倒把两个男生吓了一跳,便傻乎乎地跟着她往里面走。

那女孩穿着天蓝色喇叭裤,宽大的裤管随着她轻盈的步子左摇右晃的,秦泉低声地对赵一风说:“台北的女孩究竟不同啊。”赵一风会心地笑了一下。“哥哥,有人来看房子了!”那女孩向屋内喊了一声。不一会儿一个穿花格衬衫的男孩子便跑了出来。

中等身材,戴着一副宽边眼镜,文质彬彬的书卷味很浓。他招呼赵一风和秦泉走进客厅,带他们到左手边的一间房子去:“你们看看满不满意?我相信还不错。因为家父家母经常跑香港、美国做生意,留下这幢房子太大,只剩我和妹妹两个人,所以才想到租一间给学生,也好有个照应。”

秦泉伫立窗前,满院子的番石榴树,还有几盆虎尾兰和剑兰。他觉得有点像老家的庭院,有一种亲切感。于是他很满意:“这里很安静,空气也很新鲜,赵一风,咱们就在此定居吧?”赵一风看看这里设备都很齐全,十分满意,便也点了点头。“还没请教两位……”那个大男孩扶了一下镜框很有礼貌地问。于是赵一风和秦泉便大概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姓名和所去学校。“哎呀,真巧。我哥哥今年也才刚考上大学,台大经济系。本人,名叫杨秋兰,不过大家都叫我小兰,叫惯了以后,我差点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有一回考试,我干脆就在姓名那一栏填上‘小兰’,后来连老师都叫我小兰了。我哥哥嘛,他--”小兰没等他们介绍完就哗啦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好了,你有完没完?我自己会介绍自己,不然你又要加油添醋地把我形容一番,我可受不了。”那个刚考上台大经济系的男孩子打断了他妹妹的话,也不管她在一旁气得干瞪眼,直跺脚,“我叫杨祖业,大概我的父母希望我能继承祖宗的大业吧。很高兴能认识你们,相信我们年龄相同,一定可以相处融洽……”“少来那一套了,哥哥,你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样俗气。爸爸也真是的,好像怕自己财产被别人继承了似的,给你取这种名字。”

小兰好像有意报刚才哥哥打断她话的一箭之仇,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忘了介绍本姑娘的学历,本人乃北一女高二的高才生,将来有志于从事外交工作,做一个女外交家。”“就凭你?算了。如果大学有说话系或抬杠系的话,我可以高薪礼聘你去当系主任,想当外交家?恐怕下辈子吧!”杨祖业的嘴也不饶人,小兰气得就要冲过去打哥哥,杨祖业早有准备,拔腿就跑,一闪闪到秦泉背后!小兰一拳便打在秦泉手上,秦泉故意大喊一声,小兰立刻缩回了手,两朵红霞竟飞到面颊上,秦泉揉着手说:“小妹,谢谢你的见面礼啦。”赵一风和秦泉看完这对活宝兄妹打闹,便笑着走进他们的新房间打点行李,准备开始过他们的大学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