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索家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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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安然

何家晋在几个自告奋勇给白芳芳当律师的武馆学生中间,选中了平时在武馆出勤率比较高、愿意免费接案的安然师姐。

决定帮助白芳芳这一年,安然40岁出头,依然未婚,说话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很坚定,算是有一点姿色,穿衣打扮精致,总体看来是个让人信任的女人。她从小身体弱,总说自己是吃着药长大的,所以她最热衷养生。养生对她来说,几乎是一种信仰。年轻的时候,她走的是西式健康生活路线,熟知各种食物所含的营养成分,吃饭时还会计算卡路里,锻炼身体采取跑步、游泳、打球等方式;35岁的时候,她将目光转向了东方传统的养生理念,于是开始四处学习中医那一套经脉穴位的理论,并且开始练习太极拳,与索家武馆结了缘。

每当跟人谈起养生的时候,安然就会提到她那套“千军万马”的理论。她认为,人的身体就是千军万马,养生是一门统帅的学问:“你以为你是一个人在活着吗?错!你,活着,就是千军万马。你知道自己身上每天在进行多少战争吗?你体内的五脏六腑、血管肌肉,体外的毛发皮肤,还有你周围的空气里,细菌真菌病毒等等这些成百上亿的微生物无孔不入,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战斗和厮杀。如果你要一个数字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口腔里大约生活着80个微生物种,你每平方厘米的肠道里就有100亿个微生物体。你还觉得你是独自在活着吗?你的身体,就是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因为一时的患病而沮丧,更不要因为一时的健康而骄傲。养生,就是调兵遣将、克敌制胜、休养生息……”

如果有幸碰到了好的听众,安然说到兴头上,还会挑几样跟人类关系比较密切的微生物进行讲解,最常说的就是螨虫:“螨虫,知道的吧,你可以想象一下,你的皮肤上甚至你的身体内,还有你的周围,床单枕头窗帘柜子抽屉,所有角落里其实都充斥着这种长得很像蜘蛛的小东西(她有时还会从手机里调出一张恶心的螨虫放大照),它们是无法灭绝的,它们可以存在,但是不能泛滥,我们要讲究平衡,我们可以控制它们,比如注意环境卫生,每周用硫磺皂洗一次澡……”

跟安然探讨过养生的人,大多都会觉得身上有点痒。

安然曾经为了吸取更多道家的养生知识,央求索潮海给她介绍一个武当山的世外高人,好让她在上山修养期间,身边能有高人相伴。索潮海跟她说:“你去我师父的武馆住下,心情放松,每日按时进餐,按时练功,其他不用多想。你懂得够多了,不用再找什么高人。再说了,我师父不就是高人吗。”

安然不答应:“我在网上查过了,您师父是教武术的高人。但我想找的高人是那种,充满智慧,能够启迪我思想的那种。”

索潮海被央求了几次,就把张道长的电话给了她:“这个张道长,是我师叔,非常有文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贯中西,还会算命。”

“算命?算得准不准?”安然眼前一亮。

“我不好说。但别人都说准。”

“对对对,我就是想找这种能够看到我人生方向的人,好好指引我一下。索师父,虽然我这个人平常会主动学习很多知识,但我有的时候,还是觉得非常迷茫……”

索潮海不时会听到有学生抱怨自己迷茫,对这个情况,索潮海也很迷茫:“一个个日子过得挺好的,不知道他们迷茫些啥。我在武当山练武交不出学费的时候,那才叫迷茫!”

后来,安然在武当山上不知爬了多少石梯,拐了几道弯,问了多少小道士,走了多少冤枉路,最后终于在山间一条不起眼的木头长廊尽头的一个小亭子里找到了张道长。张道长知道她找得辛苦,就陪她聊了起来。安然此人,对感兴趣的人会有一种刨根问底的愿望,年近六旬的张道长不知道怎么的就说起了自己的过去:“我35岁那年离的婚。”

安然问:“为什么离婚?不要跟我说是因为性格不合,每一起离婚都有一个明确的导火索。”

“当时,我老婆跟别人好上了。”张道长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把这件事情放下了,也就没有必要隐瞒。

话说到这里,一般人都会开始想着转移话题缓解尴尬,更何况,询问道士的俗世感情生活在圈内是不太合规矩的。但安然此人,偶尔有脑子一根筋的状况出现,她继续面不改色地追问下去。

“您当时发现你前妻婚外情的时候,他们的关系持续了多久你知道吗?”

听到这种问题,一般人通常都会在心里感叹发问的人是怎样一朵奇葩,然后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何必再谈”等说法拒绝继续交谈。但张道长不介意,他挺了挺身板,来者不拒。出家以后,几乎没有人问起他的感情生活,好像他张俊修就从来没有过感情一样,这次既然终于有人问了,他一定要好好聊一聊。

“一年零7个月。”

“当时您恨她吗?”

“恨。”

“当时您还爱她吗?”

“还爱。”

“那您现在还恨她吗?”

“不恨了。”

“那您现在还爱她吗?”

“也不爱了。”

“你出家是因为这个吗?”

“不是。不是非得离婚才能当道士……”

“那你为什么出家当道士?”

“缘分吧。”

“你从离婚到现在,有没有喜欢过别的女人。”

“有!”张道长睁大了眼睛斩钉截铁地回答,在这个对话中,他觉得自己变年轻了,脸上闪烁着笑意。

这下反而是安然沉默了,留着三七分波波头的她,甩了一下刘海,这个动作里流露出的那一点娇嗔,恐怕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低垂的目光向远处望去,望向对面相对低矮的山峰,她本以为高人都是禁欲系的……接着又听张道长开始反问自己。

“你呢?结婚了吗?”

“没。”

“你看着怎么也有30多了吧。”

“38。”

“你还挺显年轻的。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安然望着对面山顶有一块凸出的怪石,思考该不该说。张道长在一旁静静地等着——这一轮沉默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

安然此刻体验到了一种清净:有些想不通的事情,因为没有人问你要答案,于是在一片寂静中,慢慢得你就把这些事情给忘了。

“我喜欢一个已婚男人,10年,我们没有可能了,但我一直也不喜欢其他男人。”

“你也不容易啊。身体那么弱,还要尝试这种耗费心神的恋爱。”

安然的这次娇嗔明显了许多:“我就是因为身体弱,折腾不起,才跟一个男人耗到现在。你还说我,看看你自己,明明就是个道士,还喜欢女人。”

“谁说道士不能喜欢女人。我喜欢她们,也不是想跟她们发生什么故事。”

“她们?您总共喜欢了几个女人啊?”

张道长神游了一阵。

安然语带讽刺:“这么久,该数到20了吧……”

只听张道长嘿嘿笑了几声,说:“是有挺多。我是看哪个女人是好女人,我就喜欢。现在,我就有点儿喜欢你。”

安然有些坐不住了,身体微微挪了一下,又使劲甩了一下刘海。

张道长又说:“你不要紧张。你要是觉得我在调戏你,你走我不拦你。”

安然舍不得走:“算了。我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

张道长微笑着:“我喜欢的女人在我心里就像一颗树,任凭她生长在那里,我每次路过的时候看她两眼就够了。”

“这哪是什么美好的爱情。”

“美好的爱情有很多种,但不美好的爱情只有一种,就是生出占有和控制的执念。清明过了春自去,如果不能在爱情里守住善念,那么,爱情消逝的时候,就会像流水舍弃落花一般无情。”

“说教。”安然嘴硬。

“你要是觉得我在说教你,你走我不拦你。”

安然还是舍不得走:“我不是没听过执念这一套话,要是有用,还会拖这么多年。”

“你要是觉得没用,你就继续拖着,我也不拦你。”

小小沉默了一会儿,张道长忍不住要真的开始说教一下:“执着跟执念两个词,只差一个字,但中间却隔着一片汪洋。这片汪洋深不可测,就是你的自我。摆脱了自我,你才能前行,否则,你就只有在里面耗下去,谁也帮不了你。”

说到这里,张道长这番说教算是达到了戏剧效果的高潮,他的嗓音浑厚有磁性,目光中是智慧、学识和经验有机结合后才会散发出的炯炯之光。有些人会因为受到这种个人魅力的刺激,从而感激涕零道:“道长,我悟到了!”事实上,他们什么也没有悟到,他们只是感动了。然而,安然是个有脑子的人,心中波澜渐起的同时,她依然冷静地分析着到底是这话有道理,还是张道长把这话说得有效果。

在安然默默分析的同时,张道长变回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看,你舍不得走,我也舍不得你走,要不,你请我吃饭去吧。”

安然暂时停止了分析:“可以呀,我请你吃饭,你给我算命。”

老顽童袖子一甩:“哎呀呀,算什么命呀,还能算出一朵花儿来不成。”

那以后的几年里,安然好几次去武当山,每次都会请张道长吃饭,每次都会默默分析她听到的话究竟有几分道理——41岁那年,她分析清楚了,正式出家成了一名道姑。

索潮海和白芳芳听到这个消息后目瞪口呆。白芳芳埋怨道:“这个张师叔!祸害呀!不知道他给安然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个好好的大律师忽悠过去出家……”索潮海心里也有点这样的想法,但还是觉得白芳芳的话说得有点难听:“怎么说话呢!这怎么能说是忽悠呢。”……

在本科生都少有的道士道姑中间,安然法学学士、经济学学士的双学位堪称豪华,在索家武馆练了多年太极的她,被道友誉为文武双全,她的道姑生涯也是顺风顺水,后来,她成了武当山史上第一个女住持,人称安大当家。

而作为律师,安然在俗世接的最后的一个案子,就是白芳芳砍薛明青一案。其实安然最擅长的是离婚官司,她这次愿意免费接手白芳芳的案子,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想以一个离婚案件来结束自己的律师生涯。

安然曾被晴晴师姐邀请参加“白芳芳后援会”的第四次聚会,一开始她在电话里是拒绝的:“晴晴,你别折腾这个事儿了,法官判案,依据的是法律,考虑的是案情,你们这个后援会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晴晴师姐不改热情洋溢的语调:“哎呦,不要那么认真啦。反正你都是要来练功的,你两个星期都没有来练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哦。”

“好吧,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