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拥兵拥权拥财,徐思多延一日,即享一日之兽福,而不知其速戾乎?”走笔至此,意犹未尽,他又讥讽******不读书,没有学问,写道:“而又目不读古圣之书,耳不闻四方之语,如缸中鱼,不知屋之将焚也,此适足以迫起大祸,酿成奇灾,自误误人。可悲也,可耻也,亦可笑也!”
他预感******的政权是个短命的政权,在笔下警告:“近则二十年,远则五十载,未有不能致太平大顺者也!……彼拥兵拥权拥财者亦宜自谋,毋壅川百溺也,顺时而利导之,时与新党商榷而互助之。”正写到这里,外房管事来到门外,隔帘报告先生,说是蒋委员长派人来了。
“来得正好!”尹昌衡将手中毛笔一掷:“我正有话对他们说!”
当尹昌衡由外房管事带着进到花园小客厅,蒋孝先一见尹昌衡,霍地站起,胸一挺,给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很恭敬地说:“尹先生,委员长要我代他向老前辈问好!”
“好好好。”尹昌衡招了招手,要蒋孝先坐下,自己率先坐下了。******是日本东京士官学校10期学生,尹昌衡是6期学生,蒋当然是晚辈。
略为寒暄,蒋孝先想起门前两个站岗的凶神恶煞的川军,不解地问:“这是谁派兵给老前辈站岗?这是为什么?是怕有人来骚扰老前辈吗?”
“哪里!”一说这事尹昌衡火起,他说,这是刘甫澄干的好事。因他,还有徐炯这些五老七贤,年来不时批评川政,家里每天进出的客人也多,惹恼了刘湘,派兵封了我们的门。
“刘甫澄这样霸道吗!”蒋孝先愤愤不平地说,随即站起身来,拿出一个新式请柬,用双手很恭敬地递上,说,“这是委员长给老前辈的请帖,请老前辈明天中午去委员长下榻的北较场吃个饭!”尹昌衡接在手中,蒋孝先心很细,问:“如果老前辈届时进出门不方便,我亲自带车来接!”
“不用,到时我自己会去。”
“出得去吗?”
“老夫自有办法。”
第二天上午,身材瘦高的尹昌衡身着一领玄色长衫,甩开步子,昂然向大门走去,身后跟着马忠,替他拿着一根长长的玉石嘴烟杆。到了门前,马忠让车夫和一个长工把先生的私包车抬过门槛。
两个站岗的卫兵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制止吧,不敢,不制止吧,出了错,他们负不起责任。尹昌衡的私包车被抬过门槛,放到街上,尹昌衡大摇大摆出了门,上了车,脚一跷,从马忠手上接过烟杆,说声走!两个傻了似的兵才清醒过来,一个上前制止,说尹先生请等一等。另一个赶紧去找排长,听说排长在对面酒馆里,找去不在,又听说在斜对门大烟馆抽大烟……东找西找,好容易找到排长,排长一听赶忙飞身赶去。黄皮寡瘦,歪戴帽子斜穿衣的排长,趿拉着鞋子,鸭子似的挥着手,大声喊着往前追。
排长追了上来,一跳,双手把着车篷,双脚在地上拖起,车夫跑不动了。坐在车上的尹昌衡毛了,转过身来,甩起捏在手上的玉石烟嘴长烟杆往排长头上打去。
笃!排长的头上重重地挨了一下。
“哎哟!”排长护痛,丢下黄包车,抱着头蹲在地上,那个兵赶紧去护排长,尹昌衡的黄包车跑远了。
北较场到了,******派他的秘书曹圣芬迎候在外,进到黄埔楼底楼一间法式小客厅,******已经等在那里了。
身着便服,脚蹬一双黑直贡呢白底朝圆布鞋的******,用一双略微凹的目光敏锐的眼睛,看了一看昔日的军政明星,今天仍有很高威望的尹昌衡,笑微微地慢慢站起身来,问老前辈好!旋即让座。
尹昌衡坐在******对面,隔一张茶几,******面前摆一杯清花亮色的白开水。
看时年还不到五十岁,绰号“尹长子”、原先气宇轩昂的大都督尹昌衡有些气喘,******很关心地问:“老前辈年岁不是很大,走这点路,咋会累得气喘吁吁的?”
“哪是累的?”尹昌衡说时气得将拿在手上的长烟杆在地上一拄:“我是气的!刘甫澄封了我的门,我是用烟杆打出来的。”
******想起昨天蒋孝先向他报告的情形,感到奇怪,问刘湘为何要封他的门?
尹昌衡说了原因:“无非就是因为我们说了些公道话,他听来逆耳。刘甫澄霸道得很!”
“不像话!”******很生气的样子,说:“看来我得给他打声招呼了!”旋即呼叫:“来人!”
门前闪出一个身着法蓝色中山服的侍卫,胸脯一挺。
“刘甫澄刘主席来了吧?”******问。
“来了。在另外一间客厅里等委员长接见。”
“让他进来!”
侍卫官带刘湘进来了,见到尹昌衡,刘湘有点惊讶,也有点尴尬,装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给委员长敬了军礼。
“唔!”******问刘湘:“甫澄,你怎么封老前辈们的门,限制尹老前辈行动自由?”
平时铁钉子都咬得断的刘湘,其实也是相当机敏善变的,自知理亏,为了给委员长一个台阶下,他当即编造出一个理由搪塞:“成都最近不太安宁,我让各重要地点都加强警戒。之所以派兵去尹老先生府上站岗,是为了老前辈的安全。”
******的脸色好看了些,说:“唔,保护老前辈当然是好的,但没有这样保护的,这个法子欠妥,弄得老前辈们进出都不方便!”
“那是底下人不会办事。”刘湘说:“我下来查,查清楚了严办下人!”
“那好!”******说:“我现在要同尹老前辈谈点事,你先去查办吧,我们等一会再谈!”
“是!”刘湘赶紧退了出去。
******请尹昌衡来,无非是想借重尹昌衡的威望。他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征求老前辈对国是的看法。
尹昌衡很直接地说:“现在国家危难,多事之秋,有许多事要办,许多关系得理顺。”看******沉思着点点头,他说:“以往的事就不多说了,因为过去者不可追。”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他想给******一些建议。
“尽管说、尽管说!”******有些勉强地笑笑:“请老前辈不吝赐教。”
“在我看来,而今抗日最为要紧。”看******的脸色陡然不快,尹昌衡没有深说下去,改口说:“我最近正在写一本书,有关时局和共产党的。”
“好得很,好得很!早就听说老前辈文武双全,尤其是国学根基很深,想必是写得很不错的。书出后,请老前辈一定惠赐佳作,中正一定认真拜读。”******的脸上又阴转晴。
正说到这里,五老七贤之一的徐炯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这个性情向来执拗深孚众望的人物,今天也是******请来的。
徐炯进来就怒气冲冲质问******:“请问委员长,他刘甫澄凭什么软禁我们?”
******笑道:“先生请坐下说,你们四川有句话叫,站客不好打整!”徐炯这才坐了下来,******看着这个坐在他面前气呼呼,穿一袭青布长袍,戴一副老旧的鸽蛋般铜边眼镜,头上的短发根根直立,犹如钢针的老学究问:“你是怎么突围出来的?”
“我嘛!”徐烔举起手中一根油光水滑的梨木拐棍:“我是用它打出来的。”
“你和尹老前辈有异曲同工之妙。”******笑道:“不过,尹老前辈是用长烟杆打出来的,徐老先生是用梨木拐棍打出来的。”******说:“这事我刚才问了刘主席为什么封你们的门?他说是误会,他已经采取了措施,会让你们满意的。”******的话刚说完,就像事先导演好了似的,蒋孝先进来报告,请委员长和客人移尊隔壁入席。
“尹仲锡先生请到了吗?”******很不放心地问,这也是他今天要请的五老七贤之一。
蒋孝先说还没有。
尹昌衡叹了一口气:“仲锡是个标准的文人。他不像我们,他咋个出来得了?”
“带我的车快去接!”******吩咐蒋孝先:“这个刘主席、刘甫澄怎么这样对待老前辈!乱弹琴。两位前辈先请吧!”说时,手一比。
当天的午宴,******请了尹昌衡、尹仲锡、徐炯三人。他们三位是成都五老七贤和成都绅士会的领军人物。席间,******并不多谈正事,请他们三个名人,纯粹是做给世人看的,带有明显对前辈的慰勉性质,********。为此,有关方面专门安排记者来,报道了此事。席间,******在对老前辈们嘘寒问暖的同时,谈得最多的是他倡导的新生活运动。也许是为了身体力行,宴席只上了四菜一汤。菜品虽不算多,但质量还是很高的。
饭后,当尹昌衡坐上黄包车回到家,发现门前的岗已撤去。晚上,尹昌衡照例去看望母亲。看儿子闷闷不乐,老太太说:“委员长今天请你吃饭,完了又把门口站岗的兵也撤了,你怎么还不高兴?”
尹昌衡说:“国势如此衰败,我本想给******提些建议,可他纯粹是敷衍我们,我怎么高兴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