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晚清豪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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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上接七十四章

“师父,你跑哪里去了。”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孩子远远迎过来。

“好啊,你不问我同不同意,背着又收了徒弟。”心五这下不干了。

老头好像心虚了,一下没了刚才的威风八面,“你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扔下我一个老头孤零零的住在这里。我不好玩嘛。黄轸,快过来拜见你师兄。”这师徒俩刚才还剑拔弩张,其实感情既是深厚。不经意就流露出了真情。

叫黄轸的小孩少年老成,年纪虽小,却显得比心五成熟了许多。他礼恭毕敬的过来向师傅请了安,又连忙规规矩矩的见过了师兄,还不忘给谭嗣同二人施礼。

徐矮师似乎很不喜欢小徒弟的繁文俗礼,“那么多虚礼干嘛,你这师兄背着师傅溜出去玩耍,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要学他。我的野鸡肉烧的怎么样了?”

“刚刚扒出来,这便是喊师傅来乘热吃的。”黄轸恭恭敬敬的回答师傅。

“把我那上个月从山上猴儿那里偷来的两葫芦酒拿来,你师兄来了客人,咱们招待招待他们。”黄轸很是听话,连忙一溜烟跑去拿酒了。

乖乖不得了,谭嗣同是好酒之人,什么野鸡肉他不惦记,听了猴子酒顿时顾不得矜持,也露出了馋相,“徐师傅的猴子酒可是那山上野猴采集百果,再埋在树洞里自行发酵,天然酿成的果子酒?”

“呃,小子识货呀!”徐矮师遇到了知音,顿时兴奋起来。两个小徒弟只求填饱肚子,就是吃到天鹅肉也是暴殄天物,哪里知道饕餮之徒见到美食的那种狂热。

今日能有人分享吃货的快乐,他心中一下热情无比,“你知道吗,我为了偷这两葫芦酒可没少花心思,去年我见对面山上的猴子在囤聚果子过冬时我便瞄上了。那些天每日便去打探,那几百只猴子埋了许多山果,可许多都腐烂了,或者被它们吃了。只有一棵树洞的果子保存了下来。你要知道,这果子成酒可不容易,要树洞不是烂木头,这样发酵的酒液才不会有异味,也不会漏走。有树洞还不行,要果子封的严实,下面的果子才能发酵。刚这些条件也不够,到了冬天,那些猴子没了食物便会把藏好的食物找出来过冬。是我运气特好,发现了这个树洞藏有果子。我怕猴子把它们吃了,每天便背了许多玉米去喂它们。又守在那里不让猴子们去偷吃果子,如此守着那树洞三个月。下雪落雨也不敢疏忽,这才得了这两壶酒,你说为了喝口这酒难不难。只是我那小徒弟不懂的美酒佳酿的滋味,他还说我为了区区些猴子的果子大费周章,太不值得。”说道小徒弟的迂腐,徐矮师满腹委屈。

“太值得了,如此天成的美酒千金难买,晚辈也只是听人传说过有此佳酿,不想今天有口福了。”谭嗣同连忙恭维。

“嘿嘿,不止美酒,我的野鸡肉保证你也没吃过。”老头说道吃便摇头晃尾,不亦乐乎。颠颠便朝前面屋子跑去。

前面一间屋子,茅草顶,竹子墙。老头已经从里面捧出大坨黄泥巴。

“叫花鸡?”谭嗣同问道。

“叫花鸡算什么,我这个比它好吃多了。”徐矮师趴的把那大坨往地上一摔。哇,香气四溢。那种诱人的香味让龙二都砸吧起嘴巴来,听到他咕嘟吞了口很大的口气。

剥开黄泥巴,是一张荷叶,把叶子扒开,白嫩嫩的鸡肉露出来了。老头再拔开鸡肚子,里面还有一只竹鸡,竹鸡旁边塞满了山里的各种菌子,香料。竹鸡肚子里有一窝小鸟蛋。徐矮师先把蛋掏出来递给早已经垂涎欲滴的杜心五,“很久没吃师父的好东西了吧,给你师弟几个,他还小,要补补。”

黄轸正好拿着两个葫芦过来了,徐矮师接过来,又撕下两个鸡腿扔给两人:“滚一边啃去。”两小孩乐颠颠的拿着鸡腿鸟蛋跑开了。

空气里弥漫着鸡肉香味,竹鸡的肉香,还有荷叶的清香,还有菌子奇特的异香,再夹杂着各中作料的混合香气。还没吃上,谭嗣同与龙二已经勾引的满嘴馋涎。

徐矮师叭的一声,拔开了酒葫芦塞子,百果交织的果香味渗了出来。

这是一场异香的盛宴,众人的鼻子皆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食色性也,孔夫子诚不欺我。徐矮师自己先喝了一口酒,递给了谭嗣同。谭嗣同接过来猛灌了一口,果然是世间难遇的琼汁玉液呀。那酒不知道是多少种野果混合酿制出来的,酒汁到了嘴里,有千变万化,微酸,清香,甘甜,真的是百般滋味萦绕。他赶紧递给龙二品尝。

显然龙二对烧喉咙的烈酒更感兴趣,他喝了一口还皱了皱眉头,把葫芦还给了徐矮师。把重点放在了鸡肉上。

这下便宜了谭嗣同二人,徐矮师干脆和谭嗣同一人一葫芦狂喝起来,再不让龙二糟蹋了这千金难求的好酒。

野鸡好吃,可是太小了,经不得三人风卷残云的打扫。大家把骨头都啃干净了,还依依不舍望着那堆残渣不舍。果酒度数低,两人也已经把葫芦喝了个底朝天。把最后一滴酒汁倒进嘴里,谭嗣同意犹未尽感叹:“前辈武功若不算天下无敌,这佳肴美酒却一定是第一。”

“哈哈,道德仁义皆大伪,武功名利算个屁。只有这秀水灵山,美酒佳肴才算的真正是人生快意。”徐矮师酒意渐浓,言语更加狂狷肆意。

“古人说行为尊孔孟,思想服老庄。徐师傅果然是道家风度。但仁义道德是为人之根基,却不是伪善,这点晚辈不敢苟同。出世修身,入世济民。先贤安身立命之根本也。道家非名教而崇自然,讲究绝圣弃智,无为而治,黄老说贵清静而民自定,这如何不是一种大道德,大仁义!”

“呵呵,孺子可教。大道无形,大爱无疆,道家讲的是效法天地自然,无我无名无物。这世上若人人懂得这个道理,又需要什么仁义道德礼教?”

徐矮师醉眼朦胧望着谭嗣同:“年轻人,你不要把自己想着是可以拯救万民的盖世英雄,这世上谁也救不了谁。尧舜之后有商纣,崖山之后已无汉。大道不行,你一个人是赢不了一个世界的!你是陈近南选定的军师吧?他这个人心比天高,可还不是命比纸薄。你可别信他那一套。”

“洪门确实有意让我做军师,但我还没答应。陈军师自有他过人之处,我也不想当什么英雄。但我们都应该推行大道啊,让每一个人都领悟这个道理,到时候不就天下太平了。”

“儒释道三家老大,一个是千古圣人孔子,一个是西方太子,一个是汉人始祖皇帝,他们有智慧,有能力,也都有著书传道,经过了几千年来教诲人心,可曾改变了什么?只要人有色想受行视五蕴,魔障自在,你救得了一人,救不了千千万万魔障之人,你救的了一世,救不了生生死死轮回俱世。”徐矮师站起来往桃林里踱去。神情早已经不像酒里乾坤的醉人,而更是一个看破红尘的智者,“我们的敌人是谁?不是满清皇帝,不是强横霸道的外国人,每一个人的敌人就是他自己。谁又能赢得自己?”

谭嗣同听他一番醉话颓废消极,与所遇高人思想大不相同,却偏偏又句句都是诛心真言。虽不认同,却只想多听听他的见解,且此人对陈近南都有不屑之意,与洪门同样有牵连,谭嗣同已经猜到,连忙亦步亦趋跟了过去。

蓝天绿水青山,桃林路斑斑青苔。飞鸟在林子里嬉戏,鱼儿在水中游曳,它们没有世间的纷争,也没有杀戮,因为没有思想,却比人要幸福了百倍千倍。谭嗣同想着。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上任洪门总舵主郑徐。我是郑家子孙,从我郑家赐国姓始,我郑家祖祖辈辈便带着洪门只干着对抗朝廷的事。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造了多少孽。到我父亲死后,我是无论如何也再不愿意继续做这徒劳无功的事情。郑家子孙为这所谓的使命驱使,无一人快快乐乐的过了一生。无一人可以依自己心愿生活。一个人自己都不能幸福,还谈什么救济苍生?所以我不当什么舵主,不学什么武功。洪门自然不干,那陈近南也每天逼着我学习什么文韬武略。我只好敷衍他,我不喜欢孔孟之道,只羡慕那些魏晋时的风流人物。一****读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便偷偷跑到湖南来了。果然让我找到了这个不知秦晋的好地方。在这里无拘无束,再不要想什么天下苍生,也不要想怎么杀人夺国。我像神仙一样,悟出了自然拳法,也悟出了生之真谛。如果世人都如我一样,只求内心安宁,不争不抢,只去取自然与你的恩赐,能吃饱,能体验自然的奇妙,一生不过几十年,那还有何求!”

“如果人人都能像前辈一样,那何愁这世间不是琉璃世界。”徐矮师的身世谭嗣同已经有所察觉,但听他原来竟然是总舵主也是听了突然。对他的经历感悟更觉得五味陈杂。此人显然智慧并不逊于陈近南,只是角度态度不同。相比陈近南的以杀止杀,谭嗣同觉得徐矮师的遁世求安似乎更近仁义。若人人都像了他那样的不与世争,这人世间如何不能像鱼鸟一样快乐?可水里同样有恶鱼,山里依然有猛兽。谁可以保护那些善良温顺的动物不受攻击呢?

徐矮师不想做那样的保护神,自己是吗?什么是这个人世的保护神呢?人力做不到,仇恨只能带来仇恨,暴力只会延续暴力。只有一个让人人认同遵守的规则。才是保护这个世界的神。

“那要制定一个什么样的规则?这世上那些像猛兽一样占据了天然优势的强者会愿意公平的遵守规则吗?”徐矮师听了谭嗣同的想法反问。

“我没想清楚,但我一定会为这个目标努力!”谭嗣同坚定的说道。却看见黄轸那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正似懂非懂的在旁边安静的听二人说话。

见二人发现了他,黄轸说道:“师父,刚澧县来信说哥老会的马万伏杀了团总杜彩峥,他们已经准备起兵攻打澧县城了。”

“他们要闹随他们吧,我是不管了。这个马万伏仗着跟我学了点皮毛功夫,就惹是生非,前些年跟了陈近南的徒弟秦老四,胆子是越来越大,脑子却是越来越糊涂了。”

“上个月洞庭湖涨水,冲垮了不少堤坝垸子,许多老百姓房屋被毁,粮食被淹,龙阳,澧县灾情最重,淹死饿死了很多人。朝廷的救济却迟迟不到位,听说还有人趁机发灾民财。如今常德是民不聊生,这也是官逼民反,徒弟认为马哥做得对。”黄轸年纪虽小,却颇有主见。说话逻辑清晰,牙尖嘴利,竟然敢顶撞师父。这桃花岛上一片宁和,几十里外的常德却是腥风血雨。黄轸自幼聪明,天生侠肝义胆,对师父的避世之举显然不满。

这又是个不怕事,有胆识的小子。谭嗣同见黄轸见识胆量都不同于寻常小孩,暗自赞叹。看来徐矮师也并不是不问世事,和洪门还是有藕断丝连。招的徒弟也都是血性汉子,此人还是断不了红尘呀。

当日在四川倒没见到这个马万伏,海底里也没他的名字,不想此人敢起兵造反。自己叮嘱冷从峰他们谨慎行事,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朝廷添乱的话不知道要不要传达给他。

不过谭嗣同是湖南人,知道洞庭湖年年都有水灾,水患不除,看来这里的百姓难得安居乐业。而地方官员的不作为往往更会激发矛盾,黄轸说的官逼民反不是没有道理,看来此事自己又得过问了。

谭嗣同熟读历史,前有陈胜吴广,近有洪秀全石达开为鉴。知道一个没有明确目标和纲领的仓促造反是很难成事的,结局大多不过更多的家破人亡,多死些人命。所以他内心并不赞同暴动。可当老百姓生无可恋,走投无路,他们除了反抗,还能怎么样呢?谭嗣同紧皱眉头,想着如何妥善处理此事,可一时也没有办法。

徐矮师显然听了消息也心事重重,并不责怪徒弟的冲撞。只是再无心和谭嗣同说话,他性格本来怪异,当下一言不发,径直走了。

几百年来他郑家带领洪门不停的造反,不停的死人,到了自己手里,本来再不想制造杀孽,所以才逃到了这世外荒岛里来。可偏偏自己的徒弟还是继续了这条老路,是自己的错,还是这个世界实在是逼得人不得不反啊!徐矮师心中如何不是五味杂陈。

当然他不会想到,自己违背祖先遗志,逃离洪门选择新的生活方式,这如何不是另一种反抗?他郑家的反抗精神和暴力其实已经深深融入自己血脉,还一直潜移默化的在影响着他身边的人。

他更不会预料自己这两个精心栽培的小徒弟以后会比他们的师兄更为生猛。他们后来一人做了洪门孙文的保镖,在谭嗣同死后随孙文出生入死,帮助他建立了亚洲第一个民主共和国家。一人改名叫黄兴,成立了华兴会,带领总个哥老会做了孙文的同盟,这三个人在中国掀起了腥风血雨,直到把这个朝廷彻底毁灭。

可正如谭嗣同所忧,他们埋葬了旧世界,却没准备好重建新次序。黄轸本来颇有智慧威望,还有机会力挽狂澜。可他的早夭使当时的时局失去了控制,最后让这片土地承受了几十年的战乱灾难。

内乱还导致了日本人趁虚而入,倭寇的入侵持续了十几年,让这片国土付出了损失三千万人生命的代价。虽然最后侵略者失败,可赢得胜利的政权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杀戮换来的当权者自然更加崇尚武力统治,他们思维简单,推崇以暴力对抗暴力,以****推翻****,苛政严防更甚。

从此孙文的民主社会名存实亡,二十四朝的历史继续重演。这样的死循环也使得谭嗣同以鲜血希望换来的理想社会到百年之后依然是难以实现,且显得遥遥无期。

谭嗣同对近百年来洪门群龙无首和万云龙陈近南等洪门高层都隐居在湘鄂一带的疑惑渐渐有些了解。可当务之急不是理清洪门内部纠葛,澧县之乱自己该如何插手?帮朝廷平乱屠杀自己兄弟,还是帮助哥老会起兵造反,一举推翻小皇帝的统治?群狼环视之下,经得起内乱吗?

不管如何,要先赶到澧县再说。谭嗣同回到竹屋,叫了龙二便动身。

徐矮师已经回屋睡了,谭嗣同知道他厌倦杀戮,心中烦乱,便不再打扰。

心五追来要同行,谭嗣同这次是特意送他回来侍候师父,自然不能再带他离开,叮嘱他好好侍候师父,等成年后得师父同样才能再入江湖。三人便就此别过,到岛边划着小船离开了这宛如人间仙境的桃花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