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晚清豪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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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不悲不喜

积雪落了半响,把总个峡谷快要填平。无数堵在峡谷里的英军被掩埋在雪里,再也逃不出生天。留在后面断后的英军已经胆破心惊,后路堵死,前有追兵,再无心抵抗,纷纷举手投降。侥幸逃到河岸的英国人还有一两千人,只求浮桥赶快建好,好快快逃离这地狱般的险地。

对岸忽然灯火通明,冷从峰带人早守在那里,火力只管压制那些搭桥的工兵。

峡谷后的藏民们早搭起木板等物,从雪山翻了过来,居高临下把英国人围了了水泄不通。

英国人在河床上急忙摆开队伍,准备负隅顽抗。谭嗣同正要带人冲杀,只见从宗山远远一路灯火蜿蜒过来了。

马蹄声近,领头的正是千盼万想的文硕到了。

可惜他带来的不是援兵,而是接替他的新一任驻藏大臣升泰。文硕因为违抗朝廷旨意,轻起兵衅,与西洋结仇,已经被就地革职了。

原来李鸿章认为西藏可以放弃,毕竟是藏人的自治地方。如果得罪了英国人,那长江一线就会成为英国人动手的借口,中国富蔗之地尽在江南。国力如此,朝廷根本抵不住英国人的侵略,到时候只怕国本都会动摇。所以这个险是万万不能冒的。

升泰倒是干脆,只要谭嗣同马上撤兵后退,让英国人安全撤离。他还带来一个消息,皇帝已经亲政了,主意是李鸿章出的,旨意就是当今皇帝下的。

“若英国人不是撤退,反倒得势不饶人,再来攻打宗山,甚至入侵拉萨,升大人到时又如何处置?”谭嗣同绝不会眼看大好局面翻盘,放过这重挫洋人的机会,又悲愤小皇帝原来也是个阿斗。厉声质问升泰,“英国人兵强马壮,我们费尽心力才占了优势,只怕放虎归山,就再制他们不住。大人你这是误国呀。”

唐绍仪久在衙门办事,随袁世凯已经历练的圆通达练。他出来圆场:“如今英国人已经吓破胆了,只想逃命,若负隅顽抗,必然是全歼的命运。我们不要告诉他们朝廷旨意,只逼他们投降,立下字据,也不再伤害他们,如此英国人免了全军覆没之灾,我们有了他们不再入侵的字据,双方都可以接受,我猜朝廷也不会反对。”

谭嗣同是自愿抗英,并不受朝廷节制,升泰可以罢了文硕的官,却奈何不了谭嗣同,见谭嗣同绝不会答应自己无条件放走英国人,只好听了唐绍仪建议。

谭嗣同想到若真的杀了英国人一整支军队,那也肯定会引起天大的国际纠纷,真和英国人全面开战,上当的还是我方。李鸿章老谋深算,所考虑不是没有道理,便也同意了唐绍仪所议。

剩下的事便交给了唐绍仪去办了,他少年留洋,知外国人礼仪法度,在朝鲜又深的袁世凯教诲,专门与俱国周旋,所以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到河边与洋人谈到天亮,俱事已经处理的妥妥当当。

英国人军械库被毁,粮草被烧,人员伤亡过半,后路被断,已经是一支四面楚歌的孤军,自然不敢再战,见中国人此时主动议和自然是听到了巴不得的喜讯。当即同意了撤回锡金,但还是要求西藏要开放隆吐山通关口岸,以求挽回一点颜面。

允许英国人在西藏从事经济贸易并不是坏事。谭嗣同对通商开放一事一直赞同,没有反对这个要求。这本来是社会进步的因素,张之洞就是一直在利用洋人互通有无,搞活经济,只要不损害国家利益的事,他都是敢为天下先,在广州谭嗣同耳濡目染,也懂得了许多。西藏的闭塞造成的愚昧落后,被宗教控制统治,同样不是谭嗣同乐见的。

当下双方谈妥,英国人立下了字据,升泰代表朝廷签字画押。谭嗣同要冷从峰开放了隆吐山关卡,放英国人退回了锡金。

这一战为西藏赢得了十多年和平。英国人被吓破了胆,一直等到了十多年后见清朝更加破败,谭嗣同已死,才敢再次入侵西藏。那已经是这个国家巨变前夜了。

眼看英国人从山路撤走了,所有将士俱扬眉吐气,都站在碉楼上欢送这群侵略者。只有谭嗣同默然无声。

这一战是凭胆气打的,却是凭侥幸赢的。谭嗣同心知肚明。虽然自己做了许多安排,但在洋人的火力面前,一切都显得不堪一击,他们摧朽拉枯般攻下了隆吐山碉楼,半天便打垮了几千人的防线,谭勇的亲兵队伤亡过半,藏人死伤了上千人。只要再多些时间,宗山城被轰垮也是预料中的事情。如果不是黄飞鸿他们及时赶来,冲乱了敌人的部署,当时宗山城就岌岌可危了。哪里还有后面的运筹帷幄?而文硕的下台,失去强援,将会是致命的一击,宗山都守不住,谈什么反攻设伏?谭嗣同想想都是后怕。周围的人都在为胜利开心喝彩,他却悲从心来。国防,没有武器,没有先进的军事理念,没有国家力量的支持,哪里来的国防!

张之洞已经在造武器了,可举国之内,还有几个有这样远视的封疆大吏?或者有了远见却有几个手中有可用钱粮?或者有了钱粮,却又有几个还有不避毁谤的胆识?即使如林公晚年亦是防宵小而变得固步自封。恪靖侯因无钱粮而难为无米之炊。曾国潘最有机会可以除旧立新,可为忠义所缚,声名所累,终究不敢越雷池一步。这国家若如此下去,侥幸赢了这回,那下次还有这样的运气吗?且赢了还不敢赢,硬只敢求和。这是汉人的骨气吗?本来对小皇帝寄有一丝希望,看来只怕只能失望了。一个羸弱小孩,如何担得起社稷江山?是自己还是太过幼稚了。

林黑儿见谭嗣同闷闷不乐,走过来陪他站在一起。虽然不知他所想,可只要这个男人不开心,她便心痛。但却不知道如何劝解。如果是浴血杀敌,她一定与他并肩作战。但这个男人胸中丘壑,又岂是她能明白的!想到和这人即使持手并肩,终归隔了山长水远,也感伤起来。两人如此站着,看着远处雪山,只觉天高地远,所想虽然不同,悲怆却都一样。

谭嗣同把隆吐山的设防移交给藏民,帮他们设好炮台,有留下一些武器。便带了内地赶来的英雄们一起撤回宗山。岗巴活佛早设下庆功宴,城堡里燃起了熊熊篝火,广场上一字排开了千人宴席。苍天下,长夜里,藏民朋友端上酥油茶,倒满青稞酒,煮了牦牛肉,烤了烤全羊,只等英雄们归来。那一晚,藏族姑娘载歌载舞,藏民小伙频频敬酒。众英雄无不喝的酩酊大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酒过三巡,谭嗣同捧出蕉雨琴,怆然弹奏,林黑儿翩翩起舞。应声唱和。龙吟凤和,一时把众人都看痴了。

文天祥那日在伶仃洋里,悲家国春秋,叹人生无常,当时也是这样的心境吗?谭嗣同看大家都在纵情庆祝,心里凄然。

岗巴活佛要留大家在宗山多住些时日,不料这日兰州却来了使者,送来了谭继洵的亲笔书信,原来是李闰姑娘已经从京城千山万水赶来了兰州。谭继洵催着儿子马上赶回兰州成亲。

除了两人,大家听了这个消息无不兴高采烈,都为谭嗣同高兴。这喜上加喜,众英雄一商量,决定干脆都一起去兰州为谭嗣同贺喜,等谭嗣同大婚后再返回中原。

金凤毕竟是个小孩,对谭嗣同只是暗生情愫,还没有男女间你死我活的刻骨铭心。所以虽然有些难过,但还是为谭嗣同高兴,暗自伤感了一会便和心五去逗那雪豹玩了。

只有林黑儿一丝微微的希望也完全破灭,却还要强装笑脸,心中酸楚无人知道。她本想马上回天津,可大家都要去兰州道贺,一人独自走了如此更会被人看破心思。可不走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与他人成亲拜堂?这比杀她还要难过!她做事从来干净利落,到此时却偏偏方寸大乱。想找人商量,信得过的人却就是伤自己心的那个。只能一个人神伤。便打马去来在江孜城里散心。渐行渐远,见前面有座宏伟的庙宇,她本来不信神佛,此时却不自觉就走了进去。

走进寺庙,只觉这庙宇与内地的大不相同,数不清的殿堂层层叠叠依次而起,像迷宫一样向上延伸。林黑儿心中有事,无心欣赏,便只胡乱转了一阵。正要离开,忽然见岗巴活佛迎了过来,一想他是这里的活佛,也不觉得奇怪。

“女侠心神不定,可是烦恼?”活佛像一位慈祥老者,笑语吟吟问林黑儿。面对这位智慧圆通的长者,林黑儿无端便极为信任,待要说话,眼泪便再忍不住滚滚落下。

“女侠侠骨柔情,行事巾帼不让须眉,所烦者,惟情也。”活佛猜到林黑儿心事,却再不说破,只请林黑儿到了一屋坐下。自己提笔写了一揭,送给了林黑儿。接过一看,活佛写的是汉文,字体漂亮,写的却竟然是一首情诗: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