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晚清豪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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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鬼门

石阶沿码头延伸而上,一直往远处山上蜿蜒,越往上越为陡峭。只见前面有个缓台,一群人穿着五彩斑斓的戏服,头戴柳木面具正在跳舞。那面具凸眼獠牙,涂着血红油漆,蓬松着七彩乱发,忒是吓人。那群人张牙舞爪,手中挥舞木剑木刀,或者敲着铜锣铁钹,好似群魔乱舞。心五大感新奇。便要上去揭开那些人的面罩看看究竟。

冷从峰一把拉住心五:“他们是百鬼门的羌人,这是他们本门仪式,叫傩戏。正在祭鬼做法,求神还愿,你若掀他面具,就是挑衅了。”似乎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对鬼门也心有忌惮。却有心维护杜心五。

谭嗣同有些诧异:“百鬼们不是在甘陕一带吗?”

“据传远古时期,羌族先祖土伯在此开坛作法,成为鬼帝,在此山上建十八次地狱,六道轮回。开生死之门,是为幽都。相传已有千年。百鬼门自然视此地为圣地。这条石道就叫修罗道,到前面就是奈何桥。桥下一条河便是忘川。过了奈何桥,便是黄泉路,通往阴山,进了阴山,有一座阎罗殿,那就是他们的总坛。去年那前鬼门门主在京城被日本人杀害后,他两个弟子千里迢迢的把尸体背了回来,埋葬在阴山上。就是为了魂归圣地,求的永生。”钱石说道:

“由此往左拐,远处那座山是平都山,那山上是五斗米教的总坛,那五斗米教为张道陵所创,乃道教的一个分支。也是三一大教派道教的七十二圣地之一。我们往右拐去,那边才是我哥老会的总坛所在。”

“不想这小小酆都,竟然是三教圣地,虎龙盘踞!”谭嗣同感叹。

心五突然插话:“谭哥哥,我当日在京城比武,差点被那日本人所杀,幸亏得鬼王闫森搭救,才逃的一命。他却因此惨遭那伊藤所害。我今日既到他总坛,又听说了他埋在此处。当去拜祭他一下,已谢他救命之恩。”

那闫森杀了万云龙,又重伤过林黑儿,自己也差点被他所杀,谭嗣同自然对他并无好感,但那日闫森仗义搭救心五,又搏命杀了那日本伊藤田。却不失侠义本色。当下便对心五说道:“当然应该。我陪你去鬼门走一趟,各位可先回总坛等我们就是,我们随后便到。”

“谭公子,那鬼门行事诡异偏颇,和我哥老会又素来不和,还是不去的好。”钱石劝道。

冷从峰并不说话,但看着心五的眼神似乎也有担心。只有李善笑道:“谭公子是去拜祭他们门主,又无恶意,料那鬼门不会以德报怨,是非不分的。各位也无须过虑,我们就在总坛等候公子就是。”

他对谭嗣同说道:“此处离哥老会总坛不过二三里路,但若有事,公子只需长啸示警,我等即可来援。”

“鬼门前门主闫森那日在武林大会帮过心五,我们不过是去一表谢意,拜祭下闫门主,料他们不值无故为难,李二哥与众兄弟无须担心。”谭嗣同说道。便与众人作别,只和心五龙二两人继续往上走去。李善等人便从右边小道走了。

那群人兀自跳着傩戏,并不搭理众人。只见他们吟唱着一种疑似来自远古的咒语,忽然有人面具中吐出一团火焰,有人赤脚在火堆里踩着通红的火炭翩翩起舞。有人拿着利剑由直插入自己口中,却丝毫不见痛苦。那些狰狞血红的面具被火光照耀,好像燃烧起来,要点燃这世间的修罗道场。

穿过这群羌人,爬了几百级石阶,已经看不到山下人影。前面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长河,河面上阴风怒号,波涛汹涌,日光无色,浓雾里看不到对岸。水上一只水鸟都不见掠过,水中传来阵阵怪异的兽鸣,却不知道是何水怪。和山下的光风霁月已经截然不同。

只见隐约有一座窄窄的石拱桥穿过河面,往对岸延伸。可河中间水雾弥漫,目力不及眼前三米之地。不知这桥有多长,通往何处,估计是奈何桥已经到了。

三人饶是胆大,却都是第一次见这怪异场景,也不免有些踌躇。

只听得沙沙的响声,闻到一股腥膻恶臭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涌来。心五久居深山,自幼随徐矮师猎兽采药。反应最快。大叫:“坏了,有毒蛇!”

果然浓雾中无数的蛇虫不知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已经把三人围的水泄不通。

这些蛇虫到了三人脚下三尺左右,却再不往前,只层层叠叠的扭曲交错,口吐蛇信,流着毒涎。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的围住三人。一阵阵腥风涌过来,三人都忍不住就要呕吐。幸好心五已得他师父真传,武艺医药无一不精。随身也总带有些救急解危的药草,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些药丸,分大家吞下,各自才心中稍绝恶心渐减。

只是那毒虫密密麻麻,杀之不绝,若踩上沾上都必被咬伤,一旦它们一拥而上,到时就是神仙下凡,罗汉转世,只怕也得尸骨无存了。急切之间,三人都束手无策,即无法击退这些毒物,又想不到如何脱身。

心五咦的一声,眼尖看见那些密不透风的毒虫之中竟然还有留着一条只可插脚的缝隙,那缝隙一直通往那河边的石桥,虽然狭窄,却并无阻碍。连忙指给谭嗣同龙二二人知道。

显然这正是鬼门诡计,逼人若不想葬身蛇口,便只有奈何桥上一条路。可这层层叠叠的长蛇挡路,若没有天大的胆量,常人又如何敢从这蛇阵里过?只怕腿一哆嗦,踩着条蛇尾,就会一命呜呼。

龙二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谭嗣同早已磨练的临泰山崩而不惊,心五人小胆大,但见有一线生机,三人都是欣喜若狂,毫不胆怯。踮起脚尖,便往那缝隙里行去。

心五在前面拿着一把药丸,两人跟在后面,不过几十步路程,三人都是走得提心吊胆,已经汗透重衣。幸好不曾有什么意外。行进间隐约听到一种如哭如泣如怨的乐声若隐若现,三人都不敢分心理会。

那毒蛇虽然满地都是,奇怪却无一条靠近石桥。大家待的跳上石桥,个个都是如释重负,长吁了口气。

无意低头一看,个个却又惊得毛骨悚然。但见石桥底下,近在咫尺的水面伸出无数张开大嘴的丑陋怪物。那怪物的头颅凹凸不平,布满了坑坑洼洼。有猪头那样硕大,身子隐在水里,看不清长短。正瞪着闪着幽光的巨眼,嘴里露出尺长的獠牙。着势就要扑上桥来。

三人匆忙往高处跑去,桥离水面渐高,总算暂时远离了那些怪物的大嘴。正惊魂稍定,却见桥中不知何时现出一条人影。这桥只有尺宽,仅可一人通行。如今被他拦住了出路,进退不得。却不知此人是友是敌。

只听那人身形诡吊,披头散发,不知雌雄,声如夜隼:“奈何桥上奈何人,一到此桥丢三魂。但饮一碗孟婆汤,无牵无挂入鬼门!”一手提着一个坛钵,一手拿着一个黑黝黝的大碗,往三人递来。心五冲在最前面,那碗里不知道盛的什么古怪,已经递到心五面前。

谭嗣同待要阻止,心五已经接过一口饮了:“我当日得鬼门门主闫王搭救,今日路过此地,只是特来祭拜恩人,并无恶意,还请前辈带路,让我等一尽心意。”

杜心五这一年随谭嗣同东奔西走,心智举止都已经成熟不少,此番对答颇是从容得体。

谭嗣同龙二见心五已经喝了那孟婆汤,此时三人一体,同声同气,便不再犹豫,也接过来各喝了一碗。到了口里,但觉与普通凉水并无异样,都略放心了些。

那人不再多言,却翻身跳到了水里,隐约见得一艘小船正停在那里。那人正落在船头,任凭风高浪急,再也一动不动,也不划开,似乎是要等下一个上桥的来人。奇怪那些水怪也并不攻击,只是围在船只周围,倒好似是他喂养的一群宠物。

三人再往对岸走去,桥面渐渐向下,应该是彼岸就要到了。这一路看似凶险,其实有惊无险,只不知前面会不会还有什么古怪。但见石桥变缓,一块岩石高高耸立在前面。走到近边,是一座山峰,那岩石和山峰一体,竟是一堵垂直的峭壁,中间见有一道窄窄的石门裂开,石桥直从水面通往里面。

三人待要进去,却见一面石壁上光滑如镜,上面写着孽镜台三个大字。心五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

谭嗣同眼神待要离开那面石壁,却忽然心中涌起幻影重重。只见石壁上竟然显现出五岁的自己正躺在京城里老屋的旧床上奄奄一息,门外哭喊连天,母亲和姐姐已经身染瘟疫,刚刚去世。父亲正在吩咐下人,赶快给母亲姐姐下葬,还要把自己也丢到城外山神庙,免得再传染了家里其他人。听了父亲言语,想为母亲和姐姐大哭一场,又想为自己哀求条活路,心中甚是悲苦,却浑身乏力,动弹不得。看到这里,谭嗣同两眼似乎被石壁沾住,三魂已经离了七魄。

再往下看,只见有一位老先生进来给自己喂了一剂汤药,又叮嘱父亲如何如何给自己按时吃药等等,神智渐渐清明起来,忽然觉得这先生有些眼熟,不正是那在关外遇到的算命先生吗?一想到算命先生,谭嗣同心智豁然清醒,急忙咬破舌头,但见幻境已逝,眼前不过仍是一堵光秃秃的石壁。

正定下神来,想快点离开这邪乎的石门,却见龙二两眼涣散,呆若木鸡的望着那面石壁,已经深陷幻象。忽然见他大喝一声,便往那河里就要跳落。

谭嗣同苦叫不好,飞身一把拉住龙二手臂。往他灵台就是一掌击落。

龙二灵台一震,已经恢复神明。只见谭嗣同拉着自己,堪堪两人已经落在石桥边缘,无数的水怪蛰伏在水里,张大了血盆大口,正要伺机而嗜。

谭嗣同喝道“咬破舌尖,别看那石壁,我们快走!”

拉了龙二就往石门里冲去。

心五正在前面等着,懵懵懂懂并不知两人刚才已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一出。

谭嗣同略一思忖,已经明白三人遭遇为何不同。心五还是质朴少年,心思单纯如一块明镜,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那孽镜对心五如照着同样一块镜子,空空无物,自然对他毫无损害。自己心中最大孽障便是母亲姐姐死在眼前,所以立刻被那镜面反射出来。幸好反应的快,不曾被它控制。龙二一生杀戮无数,心中已有无数魔障,一旦被孽镜控制,所以顿时便陷入幻境,不能自拔。

只是心中有些疑惑,少年时的经历并不曾忘得,被魔镜唤醒并不奇怪,但当时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根本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为何那刻自己竟然会浮现那算命先生的面容?联想到许多事情,谭嗣同隐约觉得那算命先生或许真的与自己有某种关联。

又想这鬼门虽然邪乎,沿途都是机关,但却不是枉自取人性命。那孽镜台倒更是像个善恶审判台,心中对这邪门歪派倒少了几分憎恶。

走出石洞,眼前腥风血雨早已散去,一片阳光洒下,青苔小道,翠绿山林。三人只觉得似乎已经从无间地狱走了一遭,又回到了人间。

只听得林子里狼嚎猿啼,似乎蛰伏了无数猛兽,但山风熙熙,再无一只野兽来袭。走了一程,见前面山腰有一座大殿横盘。上面森森写着阎罗殿三字。鬼门总坛已经到了。

一黑一白两人站在山门前,正是黑白无常江克江夜两兄弟。

谭嗣同上前施礼,那黑无常江克说道:“你倒是命硬,那夜不曾在净莲寺前杀你,却让你活到了今天。”

“我与贵门并无仇怨,闫王当日在净莲寺不曾伤我,又在京城救我小友心五,今日我只是携心五来拜祭一下两位先师,江兄无须有敌意。”谭嗣同缓缓说道。

“你们汉人历来诡计多端,阴险狡诈,往往居心叵测。你与那哥老会搅在一起,不知会有什么阴谋,我们与你们有仇无恩,不过既然你们过得了孽镜台,说明还做恶不多,今日就饶你等性命。不管你来作甚,都请回吧,先师无须你们的假心假意!”江夜恶声说道。

“我来哥老会是要找他们的五排六排的老大,这两人在洞庭湖上打家劫舍,无恶不做,欺压良善,早已经忘了江湖道义,是哥老会两个毒瘤,我绝不能让两人再为非作歹,危害武林。却不是和他们搅在一起。”谭嗣同说道。

“那两人是李善心腹,他会让你动他们!此处是他哥老会总坛,你只怕自身难保,还敢妄言除害?”江克嘲笑,满脸不屑。

“李善在江湖上名声颇好,为人仁义,正是他要我来助他清理门户,江大哥为何说五排六排是他心腹?”谭嗣同故意问道。

江氏两兄弟见谭嗣同一行是为了来拜祭他们恩师,且都平安过得孽镜台,显然不是奸恶之人,心中其实已经对三人并无恶意。便对谭嗣同说:“那李善老奸巨猾,为人城府最深,世人都被他骗的溜溜转,那秦老四就是如此遭他毒手,如今总个哥老会都对他唯命是听,要骗你这黄毛小子,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江夜说道。

“原来哥老会舵把子是李善害的?还有那哥老会怎么会有日本人?”谭嗣同想从二人口里探些消息。

“何止日本人,哥老会复杂的很,还有那老太后的人,皇上的人!”江克不愿再多说,下了逐客令:“你且走吧,明日他们什么单刀会你自然就会知道些许端倪。”

心五想要进去给闫森上柱香,江氏兄弟硬是不允,只好作罢。三人只好辞别,便从原路返回。再过孽镜台,但见就是块平常石壁,并无异样。此时河上已无浓雾,见那奈何桥也不过只是普通石桥,河水里风平浪静,并无怪物。桥下也不见那送孟婆汤的怪人,修罗道口哪有什么长蛇。明明三人刚才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半日,此刻却仿佛是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