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袁世凯已经把俱事安排妥当,众家丁护送家眷去项城县衙暂避风头,徐世昌回上海复命。十个卫兵随自己立即去保定,护送大院君。原来大院君并不在河南,一直被他藏在河北保定。
徐世昌此行也是来送信的。李鸿章也早知日本人使坏,明着已经安排丁汝昌大张旗鼓率领两艘军舰说护送大院君返朝,暗着却是要徐世昌来河南,命令袁世凯由陆路秘密护送大院君回国。袁世凯把日本人赶尽杀绝,也不完全是嗜杀,主要是争取时间,不让透露行踪。
当下便要与谭嗣同话别,谭嗣同见他身边只有一些卫兵,昨夜已经如此凶险,虽知他颇有韬略,还是担心。便说:“我与袁兄一见如故,听说袁兄在朝鲜帮他们操练新兵,正想请教一些带兵打仗的学问,我本来无事,正要去山海关看看关外的风光景色,就一起走吧。”
袁世凯知道谭嗣同有心相助,心中高兴,便说:好兄弟,也好,你我就一起去闯一闯龙潭虎穴。”
众人各自上路,袁世凯一行直奔保定。沿途再无风波,袁谭二人年纪相仿,志趣相近,交谈起来很对脾胃,一路就成了好友。到了保定,在一处偏僻山庄,谭嗣同见到了那大院君。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全然没有王者气度,十足一个庸人,不知道此人回朝鲜能有什么作为。听说能回国此人自然是满心欢喜,连忙收拾启程。
大家选择了由天津走唐山出山海关,行程更近,也免了去京城引人耳目。大院君坐一辆普通马车,众人骑马,袁世凯指挥三人前行为斥候,三人断后,其他人护卫马车。所有人配备长枪短铳佩刀。开始出发。
不日到了天津,大家就在郊外一处小店歇脚,谭嗣同想起一事,叫过龙二递与一物,低声如此吩咐了一番,那龙二便独自去了城里。等大家启程还没回来,过了两三个时辰才赶回队伍。一路无事,谭嗣同与袁世凯并马而行,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袁世凯:“我当日问左帅,如何才能立竿见影改变如今内忧外患的局面,左帅说当务之急就是改善经济,袁兄不知道是否同意?”
袁世凯笑道:“要我说是教育!”
“愿闻其详。”
国人皆以耕读传家,那曾国潘也以此教育家人。世人从小学的就是四书五经,子史经集,目的就是考科举,取功名。普通百姓只会种地耕田,四时农作,从来都是靠天吃饭,靠地为生。而西洋人学习航海,所以人家穿过大海征服了大半个世界,人家研究火药,所以造的枪炮比咱们先进,他们懂得以蒸汽,煤炭做动力,生产机器代替手工劳动。生产力大幅提高。我们教化出来的人才呢?除了写八股文还能干什么。我从德国买回来的枪支,士兵们甚至不懂得瞄准,更不会保养。朝廷那些老古董每天念着祖宗成法,不知道外面已经翻天覆地了。所以我说教育最重要。从观念,方法,到方向。”
“那你的意思是全面学习西方诸国?”
“一棵树从里烂到了外面,不砍掉重新培育还能怎么办?”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秦皇岛地界。袁世凯指着远处的燕山说道:“秦始皇从这里开始修了万里长城,一直修到了玉门关,可也没保护他的子孙,秦二世而亡。明朝在这里囤聚重兵,也没挡住皇太极逐鹿中原。如今皇太极那些庸庸碌碌的子孙拿什么挡住比我们发达太多的外国人的欺凌呢,又如何安抚那些受尽欺凌的万千子民?”
袁世凯久居异国,一人与外国诸强周旋,见识与无奈都多于常人。谭嗣同见他话语之间,对自己效忠的朝廷全是不敬之言。可也不觉得突兀。两人都是青年才俊,对民族国家命运都有一种天生的使命感。彼此无须掩饰,坦诚相待。都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只想把自己所想所疑都告诉对方。
正说话间,前面斥候来报,说有人在前方等候将军。众人打马上前,见前面路边有个茶摊。一行人正围在那里。一老者远远迎来。袁世凯走进一看,慌忙下马行礼,他认出此人,正是日本国如今独揽大权,炙手可热的内务大臣伊藤博文。
这个一手主导了明治维新,把日本拉进先进国家的日本宪法之父,不知为何跑到这千里之外的荒山野岭来等一个一介布衣的年轻人。袁世凯心中忐忑。他虽然胆大妄为,其实政治嗅觉特别敏锐。如此重要人物,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异国他乡孤身冒险,只为等他一个身轻言微的小角色。
伊藤博文示意袁世凯免礼:“我刚在上海与李中堂会晤,是李中堂告诉我你会送大院君走这条路。因有一事须相告将军,所以绕道赶来说于将军,再从山海关返回日本。”
袁世凯说请相爷赐教。伊藤博文这次亲自去上海,原来是日本国内也分为两派。伊藤博文温和派自知势力和不足和清朝分庭抗礼,是要和清朝平分在朝鲜的利益,还不想引起两国太大的纷争。另一方主战派更为激进,却是要赶跑清朝势力,独自殖民朝鲜。
刺杀袁世凯,拦截大院君,都是主战派一方的行动。可现在朝鲜国王夹在两国之间。见都是狼子野心,就想引入第三国势力,把沙俄拉进来。如今俄国人贝耶已经进入朝鲜,要为朝鲜操练新兵。伊藤博文就是去上海与李鸿章商量两国联手,排挤俄国势力的。这样两国结成了暂时的联盟。而大院君亲华,自然又成了沙俄人的眼中钉。伊藤博文赶来就是已经收到黑龙会的密报,俄国人已经准备在半路截杀大院君,绝不让他回国。一出山海关,白山黑水,清军势力单薄,已经是俄国人的天下。伊藤博文建议袁世凯随他同行,改走海路,由日本人护送他们回朝鲜。
一边是豺狼,一边又来了北极熊,都不是好鸟。袁世凯心里骂到。谢过伊藤博文的好意,说职责在身,必当竭尽全力保护大院君的安全,不敢劳烦他人。伊藤博文确是好意,他知道国力还无法与中国正面交锋,更不想沙俄人趁虚而入。可见袁世凯态度坚决,也不好勉强。便两下告辞,伊藤博文至秦皇岛走海路回国去了。
袁世凯虽然拒绝了伊藤博文的好意,内心却是忧心忡忡,既然日本人能知道他的行踪,那俄国人自然也不傻,肯定在前方哪个地方等着。这日到了山海关内,大家便决定停留一晚,明日再出关。晚上袁世凯独自一人去了总兵府,很晚回来。大家安歇无语。
第二天山海关总兵派了一支亲兵来护送大家,原来袁世凯想既然行踪瞒不住,不如大张旗鼓的走,人多毕竟稳妥一点。于是大家继续启程,出了山海关。百多人的队伍走走停停,不日到了长白山区。翻过山脉就是丹东,再过江便是朝鲜了,众人都松了口气。这时竟然下起了雪。关外气候与内地全然不同,长白山里气温已经很冷。山间道路早已经结冰,再盖上一层雪,更加难行。那大院君坐在车里却不下来。大家只好拉马的拉马,推车的推车,艰难往山上赶路。雪越来越急,片刻就白茫茫一片,已经看不见道路。两边都是原始森林,大家只管往没树的方向走,队伍拉的越来越长。已经有人掉队。山林里传来一阵狼嚎。袁世凯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第十八章血战
谭嗣同走了过来:“现在人疲马乏,我知道前面不远有个山寨,不如我们先去借宿一晚,等雪停了再走如何。”原来谭嗣同想到前路凶险,那日在天津便要龙二进城,就是拿了林黑儿的信物去找救援的。那红灯照见了信物,果然立刻安排人手联络沿路的绿林朋友,拜托暗中照应。又给了张地图给龙二带回,都是各地洪门和绿林朋友的联络方式和驻地。沿路没有风险,谭嗣同也就没有求助,这时风雪太大,如果前方有沙俄人埋伏,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谭嗣同觉得先找个营地安全。袁世凯听了也觉得妥当,大家便随谭嗣同往那山寨行去。
这时天色已晚,狂风卷着暴雪飞舞,点起火把又被吹熄。大家又冷又饿,手指都已经冻僵,枪管被冻住,刀柄像寒冰挂在身上,都不敢触碰。只觉的全身都已经冻透,脚下有千斤重,个个已经疲惫不堪。
忽然一阵箭雨,士兵纷纷倒下,树林里像幽灵一样冒出无数人影,敌人终于来了。袁世凯反应奇快,一声急喝,调度士兵们们一部断后,一部向前,一部冲向树林里的来敌,他与谭嗣同和他的十个卫兵团团围住马车,只往前冲。
士兵们根本抵挡不住伏兵,那些人身材高大魁梧,长发碧眼,山魈一样鬼魅。普遍高清军一头,都一手拎长斧,一手持标枪。一轮标枪射出,便冲到了跟前,拎斧头便砍。士兵们枪栓被冻住,只有一把腰刀应敌,几个回合,就溃不成军,袁世凯踢开马车门,一把拉出那大院君扛上肩,撒腿就往前跑,谭嗣同约莫记得山寨方向,和龙二在前面开路,带领众人往一条偏道跑去。两人武功高强,倒是不惧普通敌人,只管往前,袁世凯的十个卫兵,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已经死了三个,其他几人死命护住袁世凯,不让敌人靠近。可山路越来越陡,前面的敌人杀之不尽,两面树林里,后面山道上,不停的有人杀出来,从山海关带来的人已经差不多死伤殆尽,再也形不成有效的阻挡阵型。袁世凯暗暗叹道:“吾命休矣!”
前面忽然火把通明,又有一行人从山顶奔来,谭嗣同也暗暗叫苦,这下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来人近了,只听有人喊道:“前面可是谭嗣同谭公子?”谭嗣同连忙答是。但见来人有二三十人,俱提一把大刀,挥扫剁砍,硬是杀开一条血路,冲到谭嗣同面前,为头的那大汉说:“我是老鹰寨胡彪,红灯照林师姐的师弟。公子快走,前面一点就是山寨,我们断后。”袁世凯背着大院君只管往前,胡彪让过众清军,率人堵住山路。这段山道更为陡峭,树林更密,急切之间,那些伏兵骤然遇上生力军,也泄了士气。攻势顿缓。胡彪与袁世凯众卫兵也不敢进攻,边战边退往山寨撤去。跑过一片开阔地,道路更陡,到了寨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候接应,不时胡彪一行也到了,那些追兵紧追不舍,也涌到了山寨前,谭嗣同回头一看,黑压压一片,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人一起退回寨子,早有人关好山门,弓箭手站在围墙上守住四周,一阵箭逼退了那些追兵。黑夜之中,来敌也摸不清虚实,便也停下攻势,暂时双方都先踹了口气。
这寨子三面都是悬崖,只有寨门方向一条道路下山。看似是绝路,不过山寨建在高处,来路十分陡峭,只需守住寨门正面就不会失手,其实易守难攻,谭嗣同看了地势,心中略有放松。胡彪过来与众人正式打过招呼。原来他早接到红灯照的通知,便这几日都派了手下在各处守候,今天有人来报说看到有俄国人在树林里埋伏,又有人报说大队人马正从山下赶来,便知道十有八九要出事,所以召集了人手出寨接应。袁世凯问他有多少人手,胡彪说四五十人,刚才已经折损了几个。谭嗣同望了袁世凯一眼,面色凝重。那些来敌显然是沙俄人,看规模估计有三五百人。如今除了山寨的帮手,己方带来的残兵败将最多剩下二三十人。以一敌五,毫无希望。好在有地势之利,要冲出包围却是难了。
袁世凯却似乎毫不在意,只要带大院君先去休息。谭嗣同无意扫了大院君一眼,竟然发现他竟然变了模样。大为诧异。袁世凯见他模样,把他拉到一边轻声说:“我在山海关那晚已经掉包了,真的大院君我已经要山海关总兵安排坐渔船走海路去了。你莫伸张。”
“原来你大张旗鼓就是要把敌人引来呀!把我也瞒了。可如今自己跑不了,如何是好?”
“你且放心,海路行程最多两天,只要守的三日,那大院君如果平安到了朝鲜,俄国人必然会知道刺杀失败,围杀我们已经没有意义,自然会撤兵。”
“如果大院君被他们抓住了呢?”
“那他们既然达到了目的,还围我们干嘛,所以我们只要让他们以为大院君还在这里,并守住这里最多三天,此围必解,你放心吧.”
袁世凯带那赝品去了寨里,谭嗣同想到坚守三天同样是个难题,还是焦急。往外面看去,风雪渐减,那些沙俄人已经在远处搭好帐篷,火把映亮了整片树林。忽然看到院子里打扫堆积成小山的的积雪,心中有了计较。他唤过胡彪,要他马上把那些积雪全部放入大锅,都烧成滚水。等水烧开,便要众人从围墙上从四周往外倒。胡彪看了半天,才领悟过来,高声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