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的到来,把刘黑马着实吓了一跳。当下忙不迭地给他们安排最好的食宿,并将军情一一上呈。
忽必烈问他:“刘整和宋朝近来的情况如何,他与贾似道的关系现在又如何?”
刘黑马说:“刘整身系朝廷安危,按说应该深得器重和信任。可是,从种种迹象看,他与掌有实权的贾似道,关系好像并不密切。”
忽必烈问:“何以见得?”
刘黑马说:“如果刘整是贾似道的心腹,或是关系比较密切,贾似道是不会派监军来监视的,没有那个必要嘛。而贾似道在刘整军中不但派了监军,而且派的是贾似道的得力干将宋京,可见刘整不是贾似道的人,起码不是心腹。”
“这消息可靠?”忽必烈追问。
刘黑马说:“绝对可靠,宋军中有我们的人。”
忽必烈一边蹙眉凝思,一边拿过刘整写给刘黑马的信,想从中发现些什么。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揣摩推测,然后又将信交给唐雨合:“你看看这信里的含义。”
唐雨合细细看了一遍。
忽必烈问:“可有读出什么意思?”
唐雨合说:“这封信有两点是很明白的:一是刘整在宋朝并不顺心,二是他对咱们还不完全信任,心存疑虑,有后顾之忧。”
忽必烈点点头,表示认同。
刘黑马问:“那咱们该怎么办?给他回不回信?还是……”
忽必烈没有马上回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思谋下一步如何行动。
唐雨合在一边建议:“大汗不如和刘整面谈一下,一切便可揭晓。”
忽必烈思忖了一会,点头说:“好,我就当面会会他!”
刘黑马问:“写信把他请来?”
忽必烈摇摇头下定决心地说:“不,我到他那里去。”
“什么?”刘黑马惊得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您去他哪里?这怎么行呢?没这个必要嘛!”
“刘整是真降还是施的奸计,我们还不清楚,万一是计,不是让大汗身涉险境吗?末将认为此事还需三思而行啊。”田哥也忍不住说道。
“不错。”刘黑马也急了,“怎么能让大汗去冒这样的险?末将去就是了。”
“不,我想过了,还是我亲自去比较好。”忽必烈说,“刘整绝不会想到我亲自去,我装作你的属下,他是不会对一个无名小卒下黑手的。所以,我想是不会出什么事的。退一步讲,就是真的情况有变,我和朴将军,田哥将军,还有随行的武士,足可应付一阵子了。”
刘黑马见忽必烈决意如此,也就不再坚持:“如果大汗一定要去,末将多派一些武士护卫。”
唐雨合说:“人多反而会引起对方的疑心。为保大汗安全,刘将军你随时做好准备,万一情况有变,我们会让人放一把火,你见到火光立即带人去接应。”
刘黑马说:“好,末将记下了!”
就这样,忽必烈带着唐雨合邢枫田哥和几名高手,来到泸州城下。唐雨合邢枫田哥改装成士兵模样跟在忽必烈身后。
守城军官知道是刘黑马派来的人后,不敢怠慢,急忙到总兵府向刘整报告。刘整听说他们只来了七八个人,很是诧异,便上城墙察看,果然只看见一名军官和几个士卒,四周空荡荡的,没有隐藏兵马的迹象。
这时,忽必烈看到他了,便在马上喊道:“城上可是刘整元帅?下官前来拜访,为何不开城门?”
随行的一名中军对刘整说:“后面较远的地方会不会藏着大部队?怎么办?放不放他进来?”
刘整沉吟了一会,毅然说:“放!”
中军说:“为了防止发生突然变故,我把弓箭手和长矛手埋伏在附近。”
刘整点头同意,说:“没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中军答应一声,前去安排。
安排妥当,刘整便下令打开城门。
这是双方最紧张的时刻。唐雨合和邢枫等人右手已攥住兵器,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异常情况。埋伏在城内的长矛手、弓箭手,也已严阵以待。
刘整威严地挺立在城门中央,神色凛然。与其说是迎候忽必烈,不如说是在向他示威。
忽必烈骑在马上,与刘整遥遥相对。
唐雨合远远望去,见那刘整果然气度不凡,在宋朝这样的人中龙凤并不多见。如果除去她几位义兄,这刘整也算出类拔萃了。
双方对峙片刻,忽必烈催马向刘整走去。
随着与城门的距离越来越近,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唐雨合似乎感觉到隐伏的杀机,不由地握紧了手里的剑,看了看邢枫。邢枫却是气定若闲,没有任何表情。这一路上,邢枫很少说话,只是私下里和她亲热一番。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唐雨合依然看得出邢枫心中有一丝忧愁。是啊。刘整如果投降了忽必烈,那么对大宋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邢枫大概也感觉到了,大宋陨落已时日不久,是以才这么郁郁寡欢吧。唐雨合想安慰他几句,但不知怎么安慰。只是以温情脉脉的目光看着他。邢枫的精神却完全集中在前方,并未对她的目光作出回应。
忽必烈此时已来到城门口,正要进城时,突然从马上下来,把缰绳交给身后的随从,神态自若地向刘整走来。此举让刘整与中军吃了一惊。
“怎么?他下了马?”中军大为诧异,因为他知道,从马上下来,一旦发生意外,想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刘整明白对方这样做,是表明诚意。他没有回答中军的惊诧,心中对刘黑马生出了好感。
忽必烈来到刘整面前,笑着说:“阁下一定是刘将军喽?”
“末将正是刘整。”刘整施礼相迎,“请问将军大名?”
“我嘛……”忽必烈神秘地笑了笑,说,“是刘黑马将军的全权代表,只是个无名小卒,将军没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
刘整觉得眼前这个人气度颇不一般,锋芒深藏不露,不像是无关紧要的“无名小卒”。便笑着说:“既然将军如此谦逊,在下就不问了。将军请!”
刘整把忽必烈等人请进城,因为忽必烈下了马,刘整与他一起步行,来到刘整的总兵府。
刘整吩咐:“大开仪门,迎接贵客。”礼貌地对忽必烈说:“这就是敝衙,将军请进。”
刘整陪忽必烈来到仪门,忽必烈突然停了下来。
刘整以为他害怕中埋伏,笑着说:“将军放心,刘某光明磊落,绝不暗中伤人。”
“将军误会了。”忽必烈说着,摘下腰间佩刀,扔给身后的邢枫。
刘整没有想到忽必烈入仪门而解佩刀,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忽必烈轻松一笑,说:“佩刀是防敌人暗算用的,君非我敌,带它何用?”
忽必烈说完,径直向前走去。
刘整受到很大震动,怔在了那里。
刘整将忽必烈请进客厅,吩咐侍从上茶。
忽必烈善意地嗔怪道:“以茶待客,太吝啬了吧?”
酒是知己,茶是客情,刘整本来是试探忽必烈的,便说:“怎么?将军要饮酒?”
忽必烈说:“酒者友也,酒逢知己千杯少,将军若视我为友,就应改茶为酒。”
刘整与中军相互看了看,爽快地说:“好,换酒!”
刘整吩咐随从摆上酒宴。众人挨次就座。
忽必烈显得十分开心,兴志勃勃地说:“好啊!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嘛。今晚,我们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刘整受他影响,情绪也亢奋起来,举起酒杯,说:“将军既如此爽快,在下先干为敬。”
刘整说着,举起手里的酒杯就要喝。
忽必烈抬手拦住他:“慢。”
刘整一怔:“您……”
忽必烈对唐雨合说:“来,给我脱去戎装!”
唐雨合会意,将其戎装脱去。
“痛快!”刘整被忽必烈的真诚感动了,也把铠甲脱掉。
忽必烈举起酒杯,说:“将军驰骋疆场,勇猛无比,运筹帷幄,名震天下。今日一见,果然英姿非凡。古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要与将军喝个一醉方休。”
忽必烈说着,喝干酒杯里的酒。
忽必烈进城前,先下了战马;到达仪门,自解佩刀;进至客厅,又脱去戎装。刘整对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戒备,将他视为神交知己。当下刘整激动地端起酒杯,说:“将军没把刘整当作外人,我刘整虽然不才,但也算得上是一条铮铮铁汉、磊落丈夫,懂得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弃昏庸、佞邪而投明主,完全出自真心,苍天可鉴!”说完,将酒酹洒地下。
忽必烈说:“刘将军言重了。你弃暗来投,大义所在,求之不得,岂有怀疑之理!”
刘整依然心存疑虑,试探地问:“你是代表刘黑马将军来的,但不知你们的大汗忽必烈……”
“忽必烈?”忽必烈怔了一下,然后嘿嘿笑着说,“他……他更没问题了,他早就希望将军来归啊!”
刘整疑惑地问:“大汗的心思,将军是怎么知道的?”
忽必烈一边捉摸该如何回答,一边嗫嗫嚅嚅动支支吾吾地说:“嗯……这个……忽必烈他……我……”
刘整见忽必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联想到他虽说自己是无名小卒,而言谈举止、胸襟气度却并不猥琐,反而处处流露出雄威大气、恢弘豪爽,那种隐藏不住的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气质,更暗示出他身世非同一般的高贵。刘整想到这里,不由激灵灵吓出一身冷汗,磕磕巴巴地说:“啊?!莫非你就是……”
忽必烈觉得是亮明身份的时候了,向唐雨合递了个眼色。
唐雨合会意,站起身对刘整说:“刘将军,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他就是忽必烈大汗……”
“啊?”刘整做梦也不会想到忽必烈会亲自来见他,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如坠梦境。过了许久才清醒过来,怔怔地望着忽必烈说:“这……这怎么可能呢?您……您怎么敢冒这样大的风险?”
忽必烈十分镇定,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在刘将军的总兵府里,难道还怕有人刺杀我不成?”
众人谁都没料到,忽必烈的话音刚落,窗外就有人大吼一声:“谁说没有?今天就是你忽必烈的死期!”
在场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从窗外跳进一人。
忽必烈的随行武士,以及刘整、中军和众校卫,呼啦啦亮出各自的武器。
刺客是一名宋军军官,厉声对刘整说:“元帅!忽必烈自己送上了门,还不下手,更待何时?”
忽必烈脸色一变,目光却咄咄逼向刘整,看他作何反应。
刘整定睛向刺客看去,不由一怔:“俞兴?怎么会是你?”
原来这刺客正是泸州副总兵俞兴,与刘整素来不和,总想整掉刘整,由自己取而代之。但刘整文韬武略都在他之上,又屡立战功,一直没能得逞。刘整出身队伍,性情梗直,对于贾似道擅权误国极为不满,多次在公开场合发牢骚。因为当时鄂州被忽必烈围困,形势危急,贾似道没有向刘整下手。为了监视刘整,贾似道特派自己的亲信宋京来做监军。俞兴迅速与宋京勾结在一起,搜集了许多刘整的所谓“罪状”。刘整虽然有所察觉,但觉得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依然一身正气,绝不与宋京俞兴之流同流合污。
贾似道见刘整不肯就范,心中又气又恼,觉得留着他终究是个祸害。正好这时候户部给刘整调拨去二十万两饷银,贾似道便指使宋京串通俞兴将此银扣留,做成假帐,然后出首告发刘整贪污。他们担心刘整手中握有兵权,为防发生意外,决定假借监军阅兵名义,乘刘整不备将其擒获。
刘整在枢密院有位老友,在整理案牍时,发现了俞兴告发刘整贪污银饷的密折,吓出一身冷汗。他心里很清楚,这是贾似道在排除异己,残害忠良。立即派人十万火急给刘整送去密信。
刘整看过密信以后,起初还不大相信,但想到宋京确实提出要阅兵,与友人密信所言吻合。刘整这才感到事态严重,激灵灵吓出一身冷汗。贾似道欺君网上,擅权误国,心胸狭隘,容不得不同意见,他是知道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为了一己之私,居然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而且手段如此的卑鄙下作。这样的权奸当道,大宋朝怎么会收复失地、振兴朝纲?他本想回朝面见皇上,辨明自己的清白,揭露贾似道欺君网上的罪行。可是,贾似道一手遮天,他能否见到皇上还是个问题。再说,当今的皇上对贾似道师相事之,言听计从,即便能见到皇上,他又怎么会听自己辩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