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尔望着硝烟滚滚的海面,对福康安说:“天色渐暗,传令水师和一部步军与叛军对恃,最迟后日,这里的叛军就会溃逃。”福康安回头向水师提督交待完后,清军一部分船只悄然退出了战场,趁着暮色的掩护,悄悄向北驶去。台港水面上,清军的炮击仍旧猛烈,众多舢板在对方炮火的缝隙中向岸上冲击,战死的双方兵将,横尸海水中,湛蓝的海水不时浮出殷红的血
傍晚,海上起风,波浪滔天。
鄂辉和成德在一块悄悄嘀咕了一会儿,然后来到福康安身旁,说:“将军大人,天色已晚,海风不顺,即使到了鹿港,也是阴云漫天,漆黑一片,大军根本无法进攻。不如暂且退到澎湖避风,以后择机再战。”
“一派胡言!”巴特尔一听勃然大怒,没等福康安开口,便怒斥道:“台南各地的叛军纷纷增援台港,鹿耳门本来就不着意设防,此时更是防守松懈,守军人数寥寥,这是白日上千将士用生命换取的良机,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对得起千名将士的亡灵吗!”
“巴大人,这等恶劣的天气如何登陆,大人不是一直注重天时地利么?”成德顶了一句。
“住口,何谓天时地利?为将者,就要披肝沥胆,死而后巳,有了天时地利,叛军也不会束手就缚。风雨波涛有何惧,叛军更不会料到我大军在风雨之夜进袭!”巴特尔没料到大战之际,这两人没等开战痉敌如虎,打起退堂鼓,扰乱军心,不由剑眉竖起,目光咄咄逼人。
“巴大人息怒,征战之事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了结的事。”鄂辉瞟了福康安一眼,硬生生挤出笑脸说:“所有的将士何尝不想速战速决,早奏凯歌。只是鹿港既然航道水浅曲折、暗礁众多,在漆黑大雾之中,一旦出师无功,又让叛军察觉到我们的意图,恐怕给日后的战事带来更大的麻烦。”
“是呵,鄂都统所言在理,白日攻打鹿港虽然难一些,可总能敌我分明。这黑夜进兵无疑是盲人摸象,顾此失彼呀。”成德和鄂辉一唱一合,他们对着巴特尔,话却是冲着福康安去的。
一名水师将领实在看不过去,插言道:“以卑职看来这风浪一起,对大军入港更有好处。”
“何以见得?”鄂辉冷言问。
“风浪一起,港内水势涨高,大舰可趁机驶入。”
福康安一听,眉头一扬,忙问:“当真?”
“卑职不敢胡说。”
“军中无戏言那。”成德恨恨地说。
“水涨潮落,都有一定之规,其实,就是不涨水,也可用舢板上岸。”巴特尔接过话题,为水师将领解了围。
“既然这样,巴大人一定不会食言,会带领索伦兵率先登岸喽?”鄂辉又打起横,故意将了巴特尔一下,言外之意就是既然你主张打,那你就打头阵吧。
“这个当然,敝人早已讲过,亲率索伦兵抢岸。之后么,就看两位将军的了。”巴特尔冷笑道。
鄂辉和成德对视一眼,都没再说什么,他们都心如明镜,在主帅福康安一头倒的情况下,他俩就象风暴中飘泊在大海上的小船一样,凭天由命了。巴特尔执意要在恶劣的天气进行夜攻,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叛军绝对想不到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清军敢于在暗礁丛生的鹿耳门登岸。
台港一天的激战,使台南的天地会义军都被吸引了过去,鹿港的叛军更会疏于防范。就算是发现了登岸的清军,以有限的兵力能不能把索伦兵赶下海去,守住滩头还不好说。
巴特尔一旦上岸,那些不计生死的索伦兵才不会后退呢,这可是一人敢向一群人冲锋的亡命之徒,那娴熟的刀马功夫和他们吓人的胆量一样,时常都会做出叫人目瞪口呆的举动,因此也不断取得令人瞠目结舌的战果。
令鄂辉忐忑不安的是抢滩登陆一成功,攻云林破诸罗的大战就落在他和成德的头上,顺利则罢,如有挫折或是意外,巴特尔一翻睑,福康安肯定给自巳一个。那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呵!
他后悔来台平叛,这他妈真是小羊羔伴狼崽又新鲜又害怕!
阿贵大人真是老糊涂了,殊不知昔日的属下虽然好大喜功,但也越来越热爱性命呵。
“巴大人,攻云林破诸罗,任重道远呀,为防不测,索伦蒙古营当以全力援之”鄂辉叫起苦。
“鄂都统何必气馁,我大军一旦登岸,哪容叛军喘息。放心,待我取下彰化之后,立即挥师南下,与你等遥相呼应。两位将军所部万余将土尽皆八旗精锐,素有虎狼之师的美誉,面对叛军的乌合之众,想必势如破竹,在台岛一展八旗军之威风,或许一举拿下诸罗,建下不世之功。”巴特尔狡黠地盯着鄂辉,一字字地说。
福康安更急于上岸,见巴特尔安排好了一切,便匆匆下令:“各将务须按巴大人说的去办,不得延误,违令者杀!怯敌后退者杀!”
了船队在漆黑的夜暮中悄悄向鹿耳门驶去。
到了下半夜,到了鹿耳门外,此时恰巧海面上风停浪静,满天的星斗。
星光下,鹿耳门外港的石礁和海岸黑魃魃的一片,除了海水声外,鸦雀无声。
到了指定的地点,水师将领令大船停泊在海上,第一批登岸的几百名索伦兵,在巴特尔的率领下坐上了舢板,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岸上划去。
哗哔作响的海潮,淹没了几十只舢板的桨声,夜幕象个巨大的帷幔,紧紧裹着贴在海面上的舢板,靠近了岸边。
“天助我也。”看着不设防或是过于麻痹的海岸,巴特尔心里暗叫一声,低声催促将士们快划。对面海岸的黑影越来越大,划在前面的舢板被即将成功的喜悦而振奋,塔尔干不顾水师将士的指点,径直向附近的礁石划去。随在后面的舢板也紧跟而上,结果一连串的撞击声和惊叫传出,惊动了岸上的叛军。
随着呐喊声四起,不时有箭羽射来。
紧接着,岸上出现了许多火把。天地会义军知道清军的大舰无法进港,所以肆无忌惮地从四面八方向滩头冲来,打算把胆敢偷袭的小股清军赶下海去。
“只许进,不许退!”巴特尔跃身纵出数丈,站在沙滩上运足内力喝道。炸雷般的声音压住了海浪和嘈杂的人声,在夜空中传出数里,清军听了精神大振,天地会人马听了悚然一惊。
留守鹿港的少数天地会义军严格地说只是警戒人马,当发现清军竟然从此登陆,顿时惊慌失措。他们少量的人马又多是老弱,自知难与清军对恃,混乱中,调集港内所有人马堵截,一面派人飞速传报彰化及附近友军,请求援兵。
得到严令的索伦兵,冒着如蟥的箭雨,不顾一切地冲上岸来。塔尔干一边挥剑挡箭,一面吆喝将士奋力向前,登岸的清军越来越多,后者跃过死者的尸体无所畏惧地前进。
天地会义军经过了短暂的混乱之后,开始意识到清军的人数不会多,而且不可能有炮火支援,只要保住滩头,坚持到援兵到达就是胜利。因此,组织所有的人马压向滩头,决心与这小股清军一决雌雄。
上岸的索伦兵深知自己的处境和任务,打退叛军的反扑、冲上去占领鹿港就是生,不然只有死!他们狂呼呐喊,保持着队形向前冲杀。
四百多人竟然冲散了一千多名天地会义军。
天色见亮,福康安站在大舰上用望远镜看到了索伦兵得手,又担心天地会人马把区区几百名索伦兵赶下海,急令二三拨人马蹬上返回的舢板,火速增援,同时令水师的小船载上鄂辉的健锐营上岸助战。鄂辉和成德不敢违令,但借口船小又少,只派出几百人。
俗话说:兵不在多,而在于精。索伦兵与天地会的乌合之众相比,正是占了个大便宜。训练有素又惯于夜战的索伦上岸后,先是编队抢zhan有利地形守而不攻,掩护后面的人上岸。当登岸的兵将到达一定数量时,塔尔干长啸一声,四百多索伦兵怒吼着向前扑去,夜空立刻被惨叫闷哼和金戈交鸣声所弥漫。几百名索伦兵居然朝两千多天地会人马发起进攻。
巴特尔剑刺掌劈了十几个叛军后,知道这只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心中大慰,又见后队几百名索伦兵登岸,下令向纵深进击。不到一个时辰,港内近三千天地会人马被一千名索伦兵击溃,七零八落地向岛内退去,等后续的健锐营上岸时,索伦兵巳全部占领鹿港。
“哎呀呀,巴大人,索伦兵名不虚传那,卑职尽管心急火撩,还是没能平分秋色。”鄂辉望着满地的叛军尸体,不尴不尬地搭讪。
“鄂都统不必着急,台岛之战只是刚刚开始,既有建功立业的决心,机会多着哩。天明之后,敝人还要看你一显身手。”巴特尔在黎明的晨曦中,持剑站在礁石上,冷冰冰地说。鄂辉听了不觉打了个寒战,放眼望去,索伦兵仍在尽情地砍杀顽抗的天地会叛军,远处突然传来炮声,他的目光一下迟滞,心头格外沉重起来。
“禀大人,”塔尔干汗水淋淋地跑来,气喘吁吁道:“残余叛军退向彰化,八卦山的叛军向这里杀来。”
“塔参领,叛军有多少人马?”鄂辉一愣,急问。
“大约七八千人马,侦骑还说”
“塔参领,七八千的乌合之众也值得大惊小怪么?”巴特尔打断塔尔干的话,有意轻描淡写地说。
鄂辉却是面色灰白,瞥了巴特尔一眼,说:“这是卑职进军的方向,巴大人,恕职下直言,不说堵罗重镇,单是八卦山一处就派出七八千的援军,可见贼势之重。”
“鄂都统慌什么,你与成德麾下万名八旗精锐,又有火器助阵,何惧七八千毛贼?方才你也看到了,数千叛军还不是被我几百索伦将士赶得象受惊的羊群一样乱蹿。敝人与大将军克定彰化后,即刻驱兵台南。”巴特尔表示出不耐烦的样子。
“巴大人,可否让保宁所部侧助,卑职实在是势单力薄,怕”鄂辉哀求着。
“哈哈哈,”巴特尔大笑道:“鄂都统此言差矣,我大军来台平叛,要的不只是个台南。保宁的人马还要进军台北,一点也不比你轻松,你还是好自为之吧,不要辜负了朝廷的厚望呵。”
鄂辉听出巴特尔话中有威肋的味道,心中气怕交加,但又敢怒不敢言,无可奈何之中扭头看着刚登岸不久、神采奕奕的福康安。
“鄂辉,索伦营已经立了头功,你统率的健锐营可不能甘居下风。”福康安旗开得胜,自然盛气凌人,此时心情格外愉快,哪里顾得上鄂辉的心思,不但不替他说话,反倒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灿烂的朝阳升起,绚丽的光束映在群峰耸峙,罗列如屏的山脉上,把海水染成粉红,山水草木相映成趣,令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