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索伦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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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月光似水,扬柳依依。

巴特尔与慧瑛并坐江边,相对默默无语。

“师兄,”慧瑛大慨是在主持的点化和疏导之后,自知与师兄前世无缘,虽然于心不甘,但毕竟是江湖儿女,拿得起放得下,强捺隐隐做痛的心情,开了口:“日后回到京师,遇到本派弟子寻衅,还是忍耐一些为好,更不要动用官兵。”

“哦?”巴特尔听了心里一沉,自知川中侠女仍然和自已心存介蒂,慧瑛可以听得进大师伯和二师伯的规劝,而川中侠女就不同了。

“不少师兄弟都看家母的睑色行事,要找你的麻烦,你一定要好言相劝,缩小事端。前些日子大师伯因此事又传书给家母,可从家母的口气看,对你成见不小”慧瑛忧虑重重。

巴特尔情知慧瑛必定费了不少口舌,而自已一再拒绝慧瑛的示爱,无形中更增添了川中侠女的恼怒。在她眼里慧瑛当然比金枝玉叶更娇贵,起码在武林中是人人向背的奇特女子,寻常的人家和门派的公子哥哪里在川中侠女的法眼中?想到慧瑛此时还如此关心自己,疚愧之心油然而生,叹道:“师妹,愚兄如此负你,你不记恨么?”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师兄,从此我们怕是不会再见面了,珍重。”慧瑛巳经泪眼涟涟,泣不成声,但仍然打起精神说。

东方己露徵徵的晨曦,江水泛着鳞鳞波光,两人自知即将分别,又是一阵长久的缄默不语。

“师兄”还是慧瑛打破了沉寂。

“唔?”

“日后,你还想见到小妹么?”

“这”

“师兄,你哪儿都好,就是对小妹太寡情少意,你想,人世间还有象小妹这样”慧瑛说到这里,想到自已孤身一女子,十年来三番五次地千里迢迢寻找师兄,在刀光剑影之中救他于危难,而师兄却是一副铁石心肠,终于控制不住,娇声哽咽,肝肠寸断,热泪潸然而下。

“师妹,”巴特尔望着神色凄凉、泪洒粉面犹如犁花带雨的慧瑛,一时百感交集,酷似万箭穿心,真想搂住她的纤腰!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已,定住心神。几滴英雄泪顺着两颊流下,左思右想,不知如何表明心迹,呆愣了片刻,惨笑道:“师妹,人世间也有象愚兄这样”话没说完,猛然抽出长剑,快速绝伦地向自已的左臂砍下。

猝不及防之间,慧瑛惊叫一声,右掌如电似的击出,虽然击偏剑刃,保住了巴特尔的左臂,但左掌上的两指已经齐刷刷砍下。

慧瑛迅疾点住他臂上的穴道,止住流血,悲怆地哀叫一声,倒在面色苍白的巴特尔怀里。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

千骑百乘簇拥着正黄旗纛,在漫天的尘埃中滚滚东去。

一匹白马驭着一个白衣清秀书生模样的慧瑛,站在山岗上,立身朝霞中,向远处急驰的人马眺望。

巴特尔骑着一匹西域大宛马,奔跑中不时频频回头顾盼。他的脑海中闪电般地浮现出十几年中的一幕幕情景,有苦有乐,有情有恨,有欢颜和耻辱,最多的还是悲壮。他仰天长啸数声,咽下一口苦涩的

唾液,抹去一把心酸的泪水,眼望远去的人马,毅然拍马追去。

京师,巴特尔的府邸坐落在城郊的一个僻静之处,他仍然保持草原人的生活习性,喜爱幽静、厌烦繁文缛节,为了躲避过多的应酬,他特地选择这里居住。比起那些居住在闹市区,门前车水马龙的公侯大员的豪门巨宅,他这里显得异常清冷寒酸,说来也怪,就是府中的下人和亲兵也养成了办事说活屏声静气的习惯,整曰里,偌大个府院竟然鸦雀无声,除了花园里鸟雀的啼鸣声外,只有草坪上传来阵阵的吆喝声和器械相撞之声,那是巴特尔两个十几岁的儿子在习武。

然而,一向鄙视浅斟低唱或是朋比为奸而轻世傲物的他,这几日却是一反常态,忙于修缮府邸,张灯结彩,象是迎接什么喜庆之事。

不过,看到他终曰紧锁眉头,一副心事满腹的样子,闹得家人纷纷回避,蹑手蹑脚。

他确实心事重重。

索伦部许多将领从征金川到现在近三年,之后又马不停蹄下江南剿海岸贼,现在凯旋回师,当年的三千将士只剩不足一千。在许多人沉醉在升官晋爵的鼓乐声中时,唯独让索伦兵返乡的事毫无音讯。是皇上忘了?不对,皇上明明在出征前言之凿凿地承偌凯旋之曰便恩作伦将士返乡的呵。天子之言,一言九鼎!另外,索伦部副都统年迈辞官归里,按理说这个空缺应由索伦将领顶替,自己己经上折保荐战功卓著的哈木,但是一直没有消息,一连串的问号让他颇费心思。此时,他才深深觉得官场清廉却无助呵!平日不会曲意奉承,结交权贵,现在连个通风报信、商量一下的人都没有。

十几年官场宦海中的浸泡,使他懂得了许多本不愿意懂,却又不能不懂的东西。是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随着索伦部长胜之师的威名远扬,褒贬不一的议论纷纷而来,各种人以各自的角度和自身利益,或捧或压,或扬或抑。就连皇上恐怕也有所顾忌,不是么,号称满洲铁骑的正白正黄旗也没有取得象索伦兵这样战无不胜的桂冠。树大必然招风,这即是好事也是坏事。铁骑之称引来多少羡慕就会招至多少忌妒,谁会知道有多少居心叵测的小人希望骑者善坠,恨不就处处刁难。

他的脑子里又隐现出空旷寥寂的索伦草原,由于男丁抽去征战,穿梭在驿战间的不少是少年信使,那成群结队的孀妻弱子,由于生活所迫,不得不顶着烈日在田间耕耘,冒着风雪在荒原游牧。疆场上,狂驰的索伦将士马不停蹄,恶战不止,攻克一个个险关要隘,但是多少将士从马上倒下去,暴尸荒野,长眠异乡

每当此时,他的心就开始颤栗,才真正地理解十年前图海体恤将士的苦心。不行,如此发展下去,区区几万部众怕是要打光!怎么办?君命不可违,即为大清子民,就责无旁贷地当以国家社稷着想,做为朝廷重臣就更应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忠不成,不孝不行,最后只有挖空心思寻求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感到肩上同时压上两个沉重的负担,一是绝对保持自已与索伦部得到朝廷的恩宠和信赖;二是在此前提下,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护索伦部免于征战之苦,振兴索伦。不错,自己是当前索伦部盛极一时的人物,自巳不担负这个重任,还能有谁担负得了呢?

向皇上上书陈情当然可以,但是自已身为族人,屡屡陈词会引起皇上的猜疑,甚至惹出麻烦。他想起朝中不少官员往往喜欢借别人嘴巴说活的习惯,想到了福康安,抓住了福康安等于抓住了半个皇上。

他破天荒地邀请福康安到府中作客,由此而修缮府邸。不仅如此,他决定一改过去的清规戒律,开始介入官场仕途中不可缺少的场景,因为现实的窘境让他醒悟到,在歌舞喧天、交杯酬酢的场面中,使许多人得到了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无论它是污秽还是猥琐,其能量有时胜过千军万马,官场分明是另一种战场,进行的是同样的殊死决斗,看上去比单一的刀山剑树更凶险、更不容易!

巴特尔鄙视这些人,又佩服这些人,心中时常叹道:是呵,古往今来,这等臣子比比皆是,在历朝历代呼风唤雨,那忠臣良将不过是匆匆过客。

福康安的为人,在几年里的共事中,己经了如指掌。正如哈木所说的那样,此人虽无什么才干并且好大喜功,属于沽名钓誉之辈,好在心机与城府并不太深,待人要比那些权臣实在得多。当属从一堆臭肉之中挑出来的一块味道较轻的肉,没办法,两害之间取其轻。

福康安的特殊身份是阿贵这一班老臣也无法相比的,何况那些老臣权贵狡猾透顶,从不为人所用或不轻易为人所用。而福康安恰恰相反,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是很多与其共事过将领们有口皆碑的。在才学上,福康安远不及一些老臣和权贵,但他却用礼贤下士弥补了这一点,反倒引起很多朝臣将领的好感,尤其是中年文官武将。

有人甚至怀疑福康安的一些所为意寓深远,可能是皇上的教唆,让其在中年以下的官员中自成体糸,为今后铺平道路,否则,为什么廷议朝会议不了的事,只要福康安溜到宫里,皇上就会朱批照准呢?

金川战场上,还有剿平海岸贼中,福康安显然自知远非久经惯战的巴特尔对手,所以很识趣地放手让巴特尔指挥,简直是言听计从。感动得巴特尔一边夺取胜利一边以感激的双重回报馈赠福康安,当然,所有的功劳首先要记在主帅身上,这自然是他能让巴特尔随心所欲地去夺取胜利的代价。

坦率地说,当巴特尔发现福康安是个平庸之才时,他正处于金川的被动地位,急需有地位和身份的朝中大员帮助脱困,福康安的出现和主动示好自然迎合了他的心思。有这样一个手眼通天的人帮助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就象一个危机中慌不择路的人一样,见到了生机就闯了进去,两人的交往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当他度过劫难、化险为益之后,自然要回过头来仔细地打量和品味身边的这位福将时,准确地分析出对方的优劣,从而给他提供了与这位福将相处的位置及筹码,或许可以说看清了从福康安身上可以得到的希望。还得用哈木的话说:等于在皇上耳边多了一张嘴。

从表面上看自已是正红旗蒙古都统,一等超勇侯,皇宫内大臣并三次图形紫光阁,在外人眼里也算位及人臣、风光无限。其实不然,内中酸楚只有自己知道,别着功劳素著,地位显赫,但是却无法顾及到自己部族的长远,何况眼下的荣耀还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代价,以成千上万的索伦将士的尸骨垫起来的么!

理清了这些纷乱的线头,他感到身负重任,而本身即充实又虚弱,又兴奋也悲哀,一种不能自已的旋涡把他推向随波逐流的海详。前面是凶是吉、是福是祸,他是一片茫然和难以猜测,只是朦胧地意识到,作为这汪洋中的一粟,是不能不入大洋的。

“巴大人,许多朝臣兜你离群索居,立有钩深所隐之心。依敝人看,府中一切确实过于简朴,哪里象个侯服玉食的重臣。”福康安站在大厅中央,环视着厅中设施,漫不经心地发着感慨。

“哦?”巴特尔听了这话,脸上痉挛了一下,略沉思一下说:“福大人取笑,敝人一向喜好清静娴雅,谁人不知?此外,习武之人当居僻静之所,大人以为呢?”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敝人与巴大人共同征战数年,自然熟悉大人的秉性,那些道听途说只当是乌鸦鼓噪,大人不必介意。”福康安见巴特尔面色有异,急忙解释。他接到巴特尔的帖子,别提多高兴了。这是因为往日赴宴,接触的大多是只会阿谀奉承、摇唇鼓舌的媚俗小人,就是在紫光阁的官宴上,也都是些言不由衷、虚与委蛇的奉迎或攻讦。久而久之,令人实在厌烦。

能与巴特尔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对面酬酢,促膝长谈,倾吐一下肺腑之言,实在是一大乐事。另外,无论是金川之战或是剿海岸贼的过程中,他越发看重了这个文武兼备、不可多得的将才。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皇上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表示出有意让自巳与巴特尔交往,其用意除了拉住这个骁将而外,当然也有让自己借助索伦兵的勇猛善战,立功擢升的意思。再有,怕是也有让自已从阿贵手下,拉走他得力的一支劲旅,分散一下他的势力。

因此,他一直寻机不断拉近与巴特尔的距离,成为名符其实的知己,接到巴特尔的帖子,知道机会来了,兴致勃勃地按时赴约。当然,颇有小聪明的他也在揣磨这个一向闭门谢客、不善交际的索伦将领何以心血来潮,出人意料地设宴款待自己?

席上会有何人?他带着问号兴冲冲而来。

“福大人亲临敝斋,真是蓬荜生辉,今曰敞人与大人可否秉烛夜谈,一醉方休呢?”,福康安一见巴特尔如此亲近诚恳,又只有他们两人,就知道此宴不一般。

“敞人早有此意。巴大人可曾记得,敝人早在金川时就说过日后定当移樽求教的话么?”福康安爽快之极

“福大人不必过谦,求教二字实在令敝人汗颜,不过,如果福大人肯推诚相见,我二人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话,或许能相得益彰,受益匪浅。“巴特尔试探着说。

“当然,敝人从与巴大人相识之日起,便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行兵作战之时又常常不谋而合,可谓得心应手,珠联壁合呀。”福康安不失时机地拉着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