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闪烁,月色朦胧。
苍莽的林海在晚风的吹拂下,传出阵阵涛声。惨淡的月光透过树木的枝梢,斑驳地洒在林间空隙中一座低矮的桦皮棚上。
乔玉面色苍白盘膝坐在草地上打坐,额头不时流下串串汗珠,热气顺着白如霜雪的鬓发冉冉升腾。
巴特热静静地守候在师父身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师父的气色,面含忧虑之色。他随师父隐居数日,见师父体内毒素频频发作,面容日渐憔悴,心知不妙。良久,看到乔玉面孔微现红润之色,又不由得喜形于色,只是不敢惊扰,偷偷启唇露齿,笑靥绽开,暗自欢喜。
“巴特热。”乔玉微睁两眼,叫道。
“师父,徒儿在。”巴特热急忙应道:“师父有何吩咐?”
乔玉长吁一口气,缓缓说:“为师早知身体复原无望,与青龙帮约定十日后决斗,不过是拖延时日,把本派武功心法口诀传授给你。老天有眼,总算了却老夫的心愿。你都记下了么?”“师父放心,徒儿已背熟,只是不得要领,似是而非。”
“不错,为师只是急于传授,没有机会一招一式的讲解。但你务必记住,这些上乘武学只能日后慢慢领悟,性急不得,习武之人要循序渐进,切不可操之过急,浮光掠影。常言道:春华秋实,瓜熟蒂落。只要你诚心磨练,假以时日,定能学得本门上乘武功。”
“徒儿定会听从师父您老人家的话。”巴特热听到师父讲了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心里暗暗吃惊,又不愿究其根底,从师父悲凄的语气中,油然产生惶惶不安的感觉。
前方黑暗中,一群夜鸟突然受惊飞起,乔玉跃身而起,睁圆双目。喝道:“何必躲躲闪闪,现身吧!”
“哈!乔总兵果然是信人,老夫与乔总兵比起来看来是气量窄了些,还以为乔总兵开溜了呢。”荆帮主从远处一棵大树下闪出,眨眼来到近处,身法之快极尽轻功之能事。
“哼,荆帮主也是一诺千斤,没有为难索伦部众。乔某自然也要信守承诺,今天就做一了断如何?”
“如此最好,我们之间的恩怨,何必累及他人。”荆帮主说着,双目精光暴射,向四周打量。
“一对一么?”乔玉察觉青龙帮众已从四面为了上来。
“这!个么,老夫不敢托大。乔总兵的功力以至武学的极高境界,虽然我看你此时毒发体弱,但仍然不可小视。这样吧,今日你我二人及门下弟子,无论人数多寡,一齐出手,拼死一战了却我们这段恩怨。”荆帮主说过这话,老脸不由发烫,只是黑暗中无人看见而已。他早已察觉乔玉病骨支离,只是硬撑着,对方只有一个徒弟,自己则有十几个帮手,可以说稳操胜劵。至于什么江湖规矩及脸面,反正在这蛮荒之地,也没有人看见,也不怕传出去贻笑江湖。
“荆帮主。”乔玉猝然打断荆帮主的话,他经过上次一战,知道荆帮主和川陕怪侠的功力都远逊于自己,只是因为自己体内残存毒素致使内力虚浮才占上风。所以,今天既使是落败,但与徒弟逃走应该不是难事。如果可能除去这个劲敌,对巴特热的以后更能减去许多麻烦。所以,不想徒费口舌,断然说道:“无需多言,动手吧!”话音方落,只听“嗖嗖”两声弓箭破空之声,从林木黑暗中蹿出的人影中,有两人惨叫着扑倒在地,大声哀嚎。
原来巴特热在师父同荆帮主对话时,就知道今日众寡悬殊,哈木一行至今没到,师父又有伤在身,便悄悄持弓在手。一见有人偷袭,立即连珠炮般射出两箭。他的臂力奇大,又是黑夜,所以,劲道凶猛的箭羽叫人无法闪避。
荆帮主大喝一声,四条人影围上乔玉,其余几条人影向巴特热扑来。
一交上手,乔玉知道对方又增添了新的高手,而且功力不低于荆帮主,不觉倒抽一口冷气。生死攸关之际,哪还顾得了许多,连连催动内力,招招是拼命的架势。三十回合已过,荆帮主四人竟然讨不到半点便宜,自己徒弟却被巴特热连伤四五人。他急忙喊:“四弟,你过去帮几个师侄。”
其中一人应了一声,意欲撤身离去,却被乔玉横剑挡住。他欺乔玉不敢催动内力,偏偏一掌击到,乔玉暴喝一声:“来的好!”以十二分的力道迎上去,只听砰的一声,震得那人身躯象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与此同时,荆帮主趁机欺身上来,一掌重重拍在乔玉的背上,乔玉口一张,喷出一口鲜血。手中长剑不乱,挡住另两人的杀招。
巴特热百忙之中偷眼一看,师父尽管拼力支撑,但败相已露,岌岌可危。一急之下,剑法稍乱,被左侧的一个青龙帮弟子一掌击翻。他干脆顺势滚到师父旁边,乔玉一见忙向右侧的敌人连攻两招,迫使对方闪开一道豁口,让爱徒到了自己身边。
此时,在短暂的停顿片刻,乔玉看着阴笑的荆帮主,合围上来的青龙帮众。心知突围无望,自己身中一刀一剑,气力不济。自己虽死无憾,可以想到唯一的传人也难逃劫数,心下惨然。
“乔玉,此时交出秘籍,一切还好商量。”荆帮主看透了乔玉的心思。
“白日做梦!”乔玉中气不足。
荆帮主一看劝说无望,正要招呼众人动手,忽听到林间树叶刷刷响动,急剧的马蹄声传来。他脸色大变,口中骂道:“索伦部是要与咱们为敌到底了。”
两条人影一闪,出现在空地上,哈木与博尔奔察站在荆帮主面前。
“老不死的,与你为敌怎么了?给个说法,怎么打?”博尔奔察手握鬼头刀问。几十兵丁又出现在空地上。
荆帮主早已萌生退意,一看又来这么多官兵,大喊一声:“撤!”一干人运起轻功,消失在林中。功力浅的被箭雨射中,嚎叫声震荡夜空。
夜,已深了。
乳白色的雾霭在暗淡的月辉下,宛若青灰色的巨龙,缠绕着群山,绑住了林海。
风,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无息地遁去,留给林间一片近似死寂般的静谧。远处,时而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猫头鹰的叫声,伴随着一阵阵凄厉的狼嚎,给空旷廖寂的山林和阴森的幽谷,蒙上了一道神秘恐怖的帷幔。
乔玉安然躺在地上,身体下面是一层长年积储的厚厚的落叶,柔软似毯。淡淡的月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干枯的嘴唇不住地噏动,贪婪地吮吸着充满松木馨香的空气,仿佛是临别之时的恋恋不舍。
巴特热不断地抹去两颊上的泪水,与神色悲怆的哈木、博尔奔察守候在师父身边。二十米外,一百多名索伦官兵和猎人悄无声息地伫立。
多年的共同生活和患难与共,哈木觉得乔玉的为人就象是清澈的索伦河水一样,一眼看到底儿。乔玉执意上山,谢绝索伦兵营的庇护时,哈木就意识到,乔玉为了旗民不受骚扰,已做了最坏的准备。至于叫自己今日上山接应完全是为了巴特热,一旦他自己力不能敌,也可保巴特热安然无恙。这恐怕也是这位大侠瞑目之前唯一的心事了。他想再劝乔玉随自己回到兵营慢慢调治,安心静养,但是,见他面色呈黑,气若游丝,时时作梗,已知他不久与人世。况且,乔玉即已决定独自解决此事,又怎肯让他人庇护?因此,话几次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巴特热听到师父呼吸不对,脸上被一团黑气笼罩。这是自己唯一最亲的人,一急之下,叫人扶起乔玉,自己盘膝端坐良久,手掌抵住乔玉灵台穴上,运气输去。反复催动内力,但对方一丝不受,反倒硬生生顶了回来。他自知功力尚浅,但不可能一点输不进去,急得满头大汗。
“住手。”一声斥责,乔玉转身怒视巴特热。他在闭目之时,想了许多,最重要的当然是巴特热今后的去向。自己不久于人世,以这小子的倔犟性格,宁可豁出性命也会寻青龙帮复仇,那是他最为担心的。青龙帮之所以倾巢而出,穷尽几十年的心力紧追不舍,那是志在“迷幻”剑谱,巴特热一旦出没江湖,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
“巴特热,你!过来。”乔玉斜身倚住一棵小树干,招呼巴特热。
“师父。”巴特热靠到近前,扶住乔玉摇摇欲坠的身体。哈木和博尔奔察相互使了个眼色,退后二十几步。
“孩子,为师已经油尽灯枯,只是有许多事情还放心不下。”想到与相濡以沫多年的徒儿即将永诀,一股父子般的脉脉柔肠令乔玉肝肠寸断。他以残存的气力理清混乱繁杂的思绪,做着最后的叮嘱。他断断续续地说:“听着,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是我们门派的正宗传人。但你一生不许涉足江湖,远离江湖是非。眼下你正值豆蔻年华,该当为国家效力,振兴部族,寻个锦绣前程。”
“可!师父不是一向要徒儿远离仕途么?”巴特热怀疑自己听错,忙问。他哪里知道,乔玉经过了一场宦海风波以后,饱尝了世态炎凉,人心叵测的苦头。每当回首起辛酸的往事时,不仅自己对仕途的希望已如枯木死灰,而且不断叮嘱自己的弟子不要涉足仕途,贪图荣华富贵。可到了决离之际,他又感到以自己一生的坎坷经历去束缚徒儿的一生,又大为不妥。巴特热小小年纪,一无官场的纠葛;二无江湖的恩怨,实在不该让他自甘寂寞,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应当顺其自然。况且,自己死后,青龙帮众绝不会放过巴特热,势必步步追杀。巴特热武功未成,还不能自保,除了军营,实在没有安身之地。
考虑到这些,乔玉决意让巴特热随哈木去,日后立下战功也不枉自己费的一番心血。主意一定,他拍了拍爱徒的肩,叹了口气,说:“当年为师也是一时官场受挫,变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也有一叶障目、处事偏颇的时候。好男儿志在四方,应有扶持明主,抚慰百姓,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大志。据为师看来当今皇上勤勉发奋,励精图治,广施德政,是一代有为天子!”
“师父之命,徒儿敢不遵从,只是!待我武功一成,一定先灭青龙帮!”巴特热满脸杀气,令在场众人都大为吃惊。
“混账!”乔玉勃然大怒,勉强支撑身体挥手打去。巴特热跪着受责,拒不认错。
哈木和博尔奔察气急败坏地催促巴特热收回刚才的话,巴特热拗性*,硬不吭气。
乔玉无奈地招手让徒儿靠后,开始悄声向哈木、博尔奔察交待后事。
巴特热远远望着师父,心里打定主意,一旦师父伤重不愈,和青龙帮的仇算是结下了,穷尽一生也要杀尽青龙帮!
“巴特热。”哈木惊叫一声,巴特热提气纵身而来。只见乔玉面如金纸。又昏迷过去。他一摸师父脉搏,脉象已散,心知救治无望,泪水无声汩汩流下。
片刻,乔玉缓缓醒来,弥留之际,将一本册子塞给巴特热。瞪着失神的眼睛,嘴唇翕动着,吃力地说:“孩子,把秘籍藏好,日后!勤奋习练。”说到这儿,嘴一张,又喷出一口鲜血。喘息半天,又挣扎着叮嘱:“为师不放心的,你!天性淳朴,耿直,年小涉世,可要当心。记住,世事沧桑,凶吉莫测,如果仕途不顺,不要太贪恋。候机归隐,精研武学,择优收徒,对你自己及师门,都是件好事。此外,你大师伯和二师伯都已遁入佛门,分别在四川峨眉和杭州修行,日后相见可向他们讨教。只是你三师叔川中侠女,不!要招惹!”乔玉说到这,双目一闭,头一垂,溘然长逝。
凄凉的月光,洒在乔玉苍白的脸上。
巴特热一顿疯狂的拳打掌劈,转眼间,周围碗口粗的树木倒下一片。
一阵清风,卷起地上的枯叶,飘然而飞,消失在夜空。阴风阵阵,林木肃然,仿佛都在静哀一代英豪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