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译的第二本书,是俄国的一本历史小说,作者为大托尔斯泰。这个托尔斯泰,比写《战争与和平》的那个生得早。书的原名叫《克虐支绥勒勃良尼》。正是冬天,鲁迅和周作人坐在中越馆的空荡荡的大架间里,周作人翻译起草,鲁迅修改誊清,两个人一点也不感到困乏和寒冷,相反倒是很有兴致地谈论书中的人物故事。全书完成,厚厚的一本,蓝格直行的日本皮纸将近300张。他们给书起名叫《劲草》,寄了出去。
但这次失败了。书店的复信说,这本书他们已经译出并付印。他们并不气馁,再译别的作品。为了避免重译,他们尽力去找比较生僻的、不大为别人注意的小国的作品。正巧,他们在书店里看到一本匈牙利作家育凯(通译约卡伊·莫尔)的小说。书名为《神是一个》。这一部稿子终于卖出去了,说明了他们选择的正确。
边翻译边开始文学活动
鲁迅一直有办杂志介绍外国新文学的想法。但写稿的人只有鲁迅、许寿裳、周作人3人,此外还有袁文薮。当周作人到日本时,袁文薮已经转往英国留学。他答应到英国后写文章回来,可是一去杳无音信,连信也没有一封。杂志的封面和插图都已选好,并且还印了一些稿纸。几个人都奋力写稿,成功仿佛就在眼前。然而正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变故。事情还是出在资本上,原来答应给资助的人不见踪影了。《新生》还没有问世就遭夭折,使3个文学青年很是丧气。
为了生活,也为了买书、办杂志,鲁迅工作很刻苦。周作人来日本后,两人在一起,虽然都有官费,但经济上仍然很紧张,不得不设法再挣一些来补贴。周作人不像鲁迅有熬夜习惯,他早睡早起,生活很有规律,终其一生如此。他的作息安排更符合养生之道,这大约可算他比乃兄长寿的一个原因吧。
这时候,周作人在南京认识的一个友人,名叫孙竹丹,是做革命运动的,忽然来访问他们,说河南留学生办杂志,缺人写稿,叫他们帮忙,总编辑是刘申叔(即刘师培)。于是,几个人便把给《新生》准备的稿子放在了《河南》上。周作人发表了《论文章之意义暨其使命因及中国近时论文之失》和《哀弦篇》。
鲁迅、周作人和许寿裳3人仍同租房屋居住。在这里,周作人翻译了多篇短篇小说,拿到《民报》上发表,有些篇什还经章太炎先生亲手润饰过。他们还想自己印小说集。正当他们为资金犯愁的时候,他们的住处来了蒋抑卮,他到东京是为了治耳病。他的家境比较富裕,由于不懂日语,需要人照顾,只好借住在鲁迅这里。他听说周氏兄弟想印刷翻译小说集,大为赞成,愿意垫出150元的资本。兄弟俩怎么也想不到,一直很发愁的事,几天之内就解决了。
这位资助者终于联系好了医院,进耳鼻喉科做手术,这一切都由鲁迅帮他接洽,并充当翻译。蒋抑卮偶尔透露说,他觉得周作人很高傲,像一只鹤似的。其实周作人那时不善应酬,比较沉默,因此看起来就显得高傲。鲁迅就借用日语“鹤”的读音,给二弟起个“都路”的绰号。后来,周作人还曾用“鹤生”这个笔名发表过文章。
《域外小说集》第一集共收短篇小说7篇,其中鲁迅译了2篇,周作人译了5篇,序言由鲁迅撰写。由于得到资助,印得比较考究,用的是一种蓝色的罗纱纸做封面,上面印着德国的图案画,书名由鲁迅的好友陈师曾用篆字书写,署名是“会稽周氏兄弟篆译”几个字。书的本文也用上好洋纸。书由东京神田印刷所印刷,东京群益书店和上海广兴隆绸缎庄发售。
但销售结果却很不理想,简直是完全失败了。半年过去,东京这里只卖出几十本。至于上海寄售处,听说也才卖去20来本。过了若干年,寄售处失火,所有存书都化为灰烬。
要论《域外小说集》的贡献,侧重弱小民族文学是其一,倡导短篇小说是其二。10年以后,这两方面都蔚为大观,发端正在最初那两册薄薄小书。尽管当时曲高和寡,销路惨淡,落得半途而废。不过当年5月1日,在东京的《日本及日本人》杂志上,倒有一则关于“住在本乡的周某,年仅二十五六岁的中国人兄弟俩”翻译出版《域外小说集》的报道,这是周氏兄弟首次为外间所公开评论。
从章太炎先生学习
后来,鲁迅和周作人又开始跟随爱国学者章太炎先生学习。章太炎学问大、脾气也大,但对于学生,却永远和蔼可亲。随便说笑,就像同家人、朋友在一起一样。夏天,他光着膀子,只穿一件长背心,盘腿坐在席上,嘴上留着一点泥鳅胡须,笑嘻嘻的。周作人说,他看上去好像是一尊庙里的哈喇菩萨。
有一次,周作人被章太炎先生邀去,一同学习梵文。当时鲁迅有别的事,周作人一个人赶了过去。到授课的地点智度寺一看,教师已到,学生却只有太炎先生和自己。教师的教法很粗拙,先在洋纸上画出字母,教他们发音;他们两个一面描下来,一面跟着读。梵文的字形很难记,音也难以读准,一个上午过去,周作人还是莫名其妙。将要下课的时候,老师在一张纸上写了一行梵文字,用英语说:“我替他拼名字。”他指的是给章太炎拼写名字,是“披遏尔羌”。两个人都听不懂。老师又指着章太炎说:“他的名字,披遏尔羌。”这次周作人听明白了,赶紧解释道:“他的名字是章炳麟,不是披遏尔羌。”但老师坚持他那英文的拼法。周作人觉得梵文太难,担心学不好,所以才去了2次,就中止了。虽然如此,章太炎先生强烈的求知欲望,给周氏兄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对佛学的潜心钻研,也深深影响了周氏兄弟。他们在若干年后,仍然对佛教经典保持着极大的兴趣。
后来,鲁迅因为恼怒周作人懒惰,没有帮章先生翻译佛经,还几乎把周作人打了一顿。周作人也后悔自己懒惰了。如果这是为了没有译哲学书的关系,挨打是应该的,他不该那样拖延。
1909年3月18日,周作人娶羽太信子为妻。信子时年20岁,本为他们租住公寓伍舍的女佣;两人初次见面,是在前一年的4月8日。1909年8月,鲁迅回国。这时适逢《域外小说集》以失败告终,兄弟二人的合作也就告一段落。
周作人比鲁迅晚2年离开日本,对于日本的理解,就与兄长有些分别。讲到他和日本的关系,这段时间实属关键。鲁迅走后,周作人重新学习日文。不过,这次并不是单纯学习语言,而是以研究日本文学为主。他广泛阅读了《保登登几寿》(义曰杜鹃)为本据的夏目漱石、高滨虚子,《早稻田文学》的坪内逍遥、岛村抱月,以及《明星》、《寿波留》(义曰昴星)、《三田文学》的森鸥外、上田敏、永井荷风等人的作品。
鲁迅走后,周作人只在1910年,据丹福特的英译本转译了一部育珂摩耳的中篇小说《黄蔷薇》。工作成绩明显不如以往。大概是尚未走出《域外小说集》失败的阴影,另外也缺少鲁迅督促的缘故。
1911年初,周作人即将结束立教大学的古希腊文学业,打算再学一门外语,但未获实现——鲁迅同年3月7日在给许寿裳的信中说:“起孟来书,谓尚欲略习法文,仆拟即速之返,缘法文不能变米肉也,……”此时家中境况,实已无力支持周作人继续留学。
此年5月鲁迅东渡,促其弟返国。大约在7月底之前,周作人带着自己的妻子归国,回到浙江绍兴的家中。
【大师小传】
周作人(1885—1967),原名櫆寿,后改为奎绶,字星杓,号知堂、药堂、苦茶庵老人,又名启明、启孟、起孟,笔名遐寿、仲密、岂明等。浙江绍兴人。鲁迅(周树人)之弟,周建人之兄。中国现代著名散文家、文学理论家、评论家、诗人、翻译家、思想家,中国民俗学开拓人,新文化运动的杰出代表。
1903年进江南水师学堂学习海军管理,改名为周作人。毕业后考取官费留学日本。1906年7月到日本攻读海军技术,后改学外国语。此间与羽太信子结婚。1911年回国后,在绍兴任中学英文教员。后任浙江省军政府教育司视学。
1917年任北京大学文科教授。1919年“五四”时期任“新潮社”主任编辑,参加《新青年》的编辑工作,参与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发表《人的文学》、《平民文学》、《思想革命》等重要理论文章,并从事散文、新诗创作和译介外国文学作品。1919年起任中华民国教育部国语统一筹备会会员。1927年4月李大钊被杀害,曾保护李大钊之子李葆华避居自家1个月之久。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出任北京大学文学院长。抗日战争爆发后,居留沦陷后的北平,出任南京国民政府委员、华北政务委员会常务委员兼教育总署督办等伪职。1945年以叛国罪被判刑入狱。1949年出狱。后定居北京,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从事日本、希腊文学作品的翻译,和写作有关回忆鲁迅的著述。1967年5月6日去世。
郭沫若:日本对于这个多情文豪意味着什么
又见医学救国!从孙中山到鲁迅,来日本的留学生,似乎很多都是以学医为目标的。郭沫若也不例外。因为他意识到“医学一道,近日颇为重要”;将来学成归国,“做一个跑道医生,背着药囊,走遍全国的乡村,专门替贫苦的人们作义务的治疗”。
留学与爱国
1914年初,郭沫若在哥哥的支持下,来到日本留学。他先进入神田日本语学校,补习日语和基础文化课。这是来日本留学的惯例。按规定,必须先入高等学校读1年预科,再读3年本科,然后才能升入大学。郭沫若为了能够争取到官费留学,痛下苦功。早在大哥送别他的时候,他心里就暗暗发誓:“我此去如于半年之内考不上官费学校,我要跳进东海里去淹死,我没有面目再和大哥见面。”本来就天资出众的他,为了能够全心学习,甚至连烟酒都戒了。
仅5个月的时间,郭沫若在日本语学校的学业就完成了,以第7名的好成绩,考入东京第一高等学校第三部医科预备班。
为了庆祝成功考下官费,郭沫若和几个同学一起,到房州海岸避暑游玩,享受了短暂的惬意时光。他一边在日本的海水里畅游,心里却联想到日本侵占青岛的情景,牵挂着祖国的安危。但是很快,大海的温柔就抚慰了他那文人多情的心。他沉迷于海的魅力中了!有一次,他独自向大海深处游去。因为水性欠佳,险些丧命,幸而被一位好心的日本人救上岸。
结束了假期,郭沫若很快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学习当中。为了实现医学救国的目标,他放弃了心爱的文学,告诉自己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学习每门课程,不能有任何懈怠。为了更好地学习,他还将住处从离学校比较远的大冢搬到本乡区的真砂町,和同学吴鹿苹等人一起居住。很快,他的日语水平已经相当可观了。甚至,连他一直不擅长的数学,也在班里名列前茅。
他和同学们相处得也十分融洽。很多人因为他的聪明好学,亲昵地戏称他为“郭大头”。甚至在入冬以后,同学们在教室里围炉取暖谈天的时候,总有人摸着他的头顶,笑唱着“大头大头,落雨不愁……”的儿歌。
学业虽然进展很顺利,可心系祖国的郭沫若,仍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国内的情况。虽然国内时时传来“水旱灾异频繁”、“袁世凯加紧复活帝制”、“中日交涉险恶”的消息,让大家的心一直揪得很紧,但是,他们还都能压抑下烦闷来,继续投入学习。然而,1915年1月18日,一条中国的消息传来,让大家顿时义愤填膺:日本帝国主义以支持袁世凯复辟帝制为条件,提出了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为了强迫北洋军阀政府无条件接受条款,5月7日,日本竟然下了最后通牒,限于24小时内答复。
全国人民都在表示着愤怒和抗议;远在日本的留学生们也无比激愤,觉得自己的祖国承受如此的侮辱和欺凌,自己怎么能还在日本这个国家逗留?郭沫若还赋诗一首,以泄胸中激愤:
哀的美顿书已西,冲冠有怒与天齐。
问谁牧马侵长塞,我欲屠蛟上大堤。
此日九天成醉梦,当头一棒破痴迷。
男儿投笔寻常事,归作沙场一片泥。
于是,郭沫若和吴鹿苹等人都决定马上返回祖国,等待一旦中日宣战,就投笔从戎,为国杀敌。大家马上收拾、打点行装,变卖了很多带不走的东西,动身离日返回上海。
然而,郭沫若等人刚刚抵达上海,满腔热血却迎来了一盆冷水。原来,袁世凯已经答应了日本的要求,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中日“二十一条”。这当头一棒,让郭沫若顿时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留下抗日?政府都答应了卖国条约,从何抗起?祖国母亲似乎并不需要自己这样的热血青年来保卫。回去继续学业?在那个如此欺侮自己祖国的国家学习,让自己情何以堪?郭沫若在上海街头彷徨了数日,虽然内心依然矛盾,但是无奈之下,最后只能回到日本。
郭沫若的心情虽然很压抑、痛苦,还是在1915年7月从东京第一高等学校医科预备班毕业了,升入冈山第六高等学校第三部医科预科学习。
日本的高等学校,相当于大学预科,很注重外语的学习。德国的医学属世界一流水平,日本的医学也是来自德国系统,所以学校规定第一外语为德语,第二外语为英语,此外还有拉丁文。
日本学外语很注重阅读。当学生略通语音和语法之后,便拿一些名著来做读物,学德文时就是读歌德的作品;学英文时常读泰戈尔诗歌的英译本。这对学习语言很有帮助,但是对郭沫若却另有特殊的意义。因为,这样的学习,把他内心深处对文学的渴望又释放了出来。
郭沫若对泰戈尔的最初了解,还是刚到日本的时候。他在同学的英语课外读物上,见到了这个名字。后来,郭沫若买到了一本泰戈尔的《新月集》英译本。泰戈尔诗歌那清新而恬淡的风格,一下子就迷住了他,他不禁找了其中几首最喜欢的翻译成了中文。此后,郭沫若又在冈山图书馆里寻出了《吉檀迦利》、《园丁集》、《暗室之王》、《加皮尔百吟》等书。他像找到寻觅已久的宝藏一样,每天一下课,便跑到阅览室里,捧起泰戈尔的诗集诵读起来……他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诗歌的世界当中,甚至遗忘了一切。直到闭馆,他才依依不舍地走回自己的寓所,路上还在回味着刚刚读过的诗句。
在冈山第六高等学校里,郭沫若还认识了好友成仿吾。他生于湖南,是我国无产阶级革命家、教育家和社会科学家、文学家;解放后任中国人民大学校长、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等。当时,他在该校第二部学习工科。两人一见如故,开始了他们多年的深厚友谊。大家共同关注着国家命运,都在为着救国、强国而努力学习,又都对文学有着无比的热爱。他们同吃、同住,一起上学,一起出游,一起研究文学,探讨祖国的命运、中日关系。
然而,这时候郭沫若却病倒了。一直对祖国的忧虑,加上过于勤奋的学习,影响了他的健康。他得了很严重的神经衰弱,整日头昏脑胀,记忆力衰退,夜晚难以入眠,还常常做恶梦。这样的精神折磨,让郭沫若几近崩溃,甚至几度萌生自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