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弘毅与施润德听见一阵骚乱声从比武场中传来,皆举目朝那里望去。但见何徐行已经退出比武圈内,右手轻抚着胸口,手中木剑已不翼而飞。仔细瞧去,何徐行胸口处隐隐有一行脚印,想必是激战中被何冲之打落手中木剑,胸口处挨上了一脚。夏弘毅正准备前去查看何徐行的伤势,见孙静静已抢先一步向何徐行那里奔去,便放缓了脚步。
此番比斗本已战而胜之,只是何冲之一心想着给何孙二人以小小惩戒,故而闪身横在何孙二人中间挡住了孙静静的去路。孙静静见状,面有怒色,“何师兄果然了得,我二人不敌,请何师兄借个道。”
何冲之见其如此,想着一来对方毕竟女流之辈,好男终不与女斗,二来众目睽睽之下,总得表现出儒雅之风、大气之度,因而也不好太过倨傲,当下微微一笑,身影一闪,飘回众人中间。众人见其行止,纷纷赞其有古人之风,且以一敌二尚能胜之,勇猛之处当真了得,皆曰华山派之强盛已是指日可待。
何冲之甚为谦虚,连说“献丑”,但是心中隐隐有自得之色,因前些日子对比邻教围而不成的郁闷之情也似乎消散而尽。何冲之在心中寻思着,何徐行与孙静静的本领不过如此,想必当日自己被突如其来的二人惊住,这才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不过其心中也有一丝疑惑,那日二人轻声功夫明明高明到令人骇然之极,怎么今日竟是如此不堪,似全然不懂轻身功法之辈?忽而心中某种念头电光一闪,随即恍然大悟,用手掌轻拍大腿默然大呼“原来如此”。
江湖之中不乏武功卓绝之辈,但是从来也不缺沽名钓誉之人,此种沽名钓誉之人往往凭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江湖把戏让人误认为江湖高手,藉此获取名声财物或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何冲之以名门正派自居,心中当然是瞧不上这种人的,心里估摸着何孙二人功底虽扎实,但是当日所展示的轻身功夫只怕非炉火纯青的江湖名宿不能企及,因而断定二人必定在当日使了某种手段,只是至于是何种手段却是想之不透。何冲之念及如此,不自觉地对二人甚为鄙夷,尤其是对何徐行瞧之不上,堂堂七尺男儿竟学做江湖卖艺,实是羞与为伍。
夏弘毅紧随孙静静走到何徐行跟前,何徐行见二人关切之心浮于面上,知是担心自己,拍了拍胸口笑着说道,“人贱命硬,无妨”。夏弘毅担心何徐行恐会伤及内腑,从怀中取出两个小瓶递给他,“外敷即可”,眼见无人关注此地,小声说道,“你二人与何冲之实在伯仲之间,只是约莫最近疏于轻功身法的练习,故而落了下风。”何孙二人自家人知自家事,只是这种事终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只是笑着说道,“多谢夏兄”。
何冲之见夏弘毅对何徐行颇有关照,却是起了谨慎之心。华山派近年来颇多起色,人才辈出,正是逐鹿武林领袖的大好时机,但是不料在同辈中竟有夏弘毅这般天宠之人,长袖善舞,儒雅而豪爽,又深得各路豪杰的爱戴推崇甚至敬服,颇有年轻一辈领袖风范。何冲之心里琢磨,华山派若是逐鹿武林,此人定是绕之不过的高山与大海。唯有眼下挫其锋芒、斩其锐气,使众人知其徒有其表、玉外絮中,或能将高山踏成低谷、将大海填成平原。于是抱拳对着夏弘毅朗声说道,“听闻夏兄文才武略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何某愚钝,想向夏兄指教一二。”
夏弘毅欣然应允,“指教万不敢当,互相切磋与探讨罢了,不过眼下却不是时候”,见何冲之一脸疑惑,夏弘毅又接着补充道,“何兄激战已久,身心俱疲,不妨休整半个时辰,待重新精神饱满时再行比试,也权当是此次宴会的压轴大戏,岂不妙哉?”
何冲之知其不愿以逸之态敌已劳之身,不禁对夏弘毅起了一丝英雄惜英雄之感,想着也许有友如此夫复何求?于是笑着回道,“夏兄此举乃古人之风,何某不及也”,心中已然对夏弘毅隐隐赞服了。
孙静静于不经意间多瞧了夏弘毅几眼,心想着,此人万不可与之为敌。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夏弘毅此举固然是不愿以逸待劳,却也避开了何冲之携胜利之势而战的锐气与锋芒,自古以来不论行军打仗抑或市井之徒逞强斗狠,无一不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此一来,两人再行切磋之时,何冲之不免起了英雄相惜之感,十分之力只能使出八分来且颇多顾忌,而夏弘毅却能够全力以赴,此消彼长,结果已是不言自明了。
正在孙静静心中盘算之时,恒山派的施润德手持木剑跳入场中,看其挑战之人赫然是泰山三杰。沈意诚性格直爽,二话不说便提剑来到施润德的面前,大咧咧地说道,“来来来,你我先大战一百回合”,也不等施润德回话,手持木剑便向前砍去,乒乓之声不断传来。
何徐行此时看得入迷,见沈意诚招招逼近而施润德一退再退,不禁小声惊道,“沈意诚竟然这般厉害,连施兄也不是对手。”夏弘毅在其旁边,自然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对其小声地说道,“不然。沈意诚打法霸道,此刻看似占尽上风,其实败局早定。古人云,‘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如此大开大合的打法实非江湖对敌的上上之选,太过耗费力气与内力。而施润德看似后退,其实每退一步皆避开了对手的锋芒,使得是以柔克刚之法。盈不可久,二十招之内,沈意诚必定落败。”
何徐行听夏弘毅这般解释,再向两人望去,眼中情形却又与方才不一样了。沈意诚固然依然步步前进,施润德也步步后撤,但是前者虽是前进却是茫然无措,而后者却是悠然自得,高下已分,胜负已定。
峨眉派秦怡微不知何时走到何徐行等人附近,听到夏弘毅此番话语,轻赞了一声“然也”,“不过泰山派向来不以战力出众闻名,其祖传的合剑术有鬼神莫测之力,方是该派的立派之本。”
何徐行初涉江湖,不知江湖之上竟有合剑之术,不免好奇地问道,“秦师姐,不知这合剑之术是为何物,小子不才,愿闻其详。”
秦怡微笑道,“这有何难,本不是江湖秘辛,稍加留意便能知其七八。”
“泰山派开派于隋末唐初,传言该派祖师原是一名江湖术士,略懂武术以备防身之用,行走江湖时于无意间得到诸葛孔明留下来的兵法合阵残谱。此人也当真是智力超群之辈,竟然于兵法残谱中悟出合击剑阵来,从此自创一派。此人后来以兵法合阵残谱献给太宗,又于残谱中自悟千人剑法大阵为盛唐之开创立下汗马功劳,听闻太宗有意使其入凌烟阁却被其婉拒,后得太宗恩赐,于泰山开宗立派,既是对其功劳的无上肯定,又是存了一个守泰山、护龙脉的使命。”
“可惜的是,或是诸葛孔明的兵法合阵残谱太过深奥,或是合击剑阵伤敌太重从而有违天和,自泰山开派祖师仙逝以后合击剑阵竟是日渐式微,如今只留有阴阳剑阵、三才剑阵、五行剑阵以及北斗剑阵。不过就算如此,其威力已是不可小觑了,足以让泰山派跻身一流门派,最近十数年人才济济,几可与少林武当相提并论。”
话音刚落,沈意诚脚下不稳,身体向前倾去,接着手中木剑被施润德挑开。这时,吴明德手中拿着两柄木剑,大声叫到,“师弟,我来助你”,说罢跳入圈内,将其中一柄扔给了业已站稳身形的沈意诚,一前一后将施润德左右夹击了起来。施润德大笑了一声“快哉”,抖擞起精神大战吴沈二人。
夏弘毅此刻轻叹了一声,“想不到今日竟有如此眼福,能够瞧见阴阳剑阵的威力了。”何徐行顺着他的指点观去,也大致瞧出了一些名堂出来。
吴沈二人脚下踏着某种步法,异常玄妙,似缓实快,施润德竟是只能跟随着剑阵的节奏,数十招便已陷入剑阵的旋律中,从而受制于阵了,以此而言,已是落了下风。且沈意诚一改方才大开大合、有我无敌的打法,其剑招竟是细腻如行云流水,木剑竟如黏在施润德木剑之上一般。反观吴明德,又如沈意诚刚才那般势如猛虎,每一招皆是刚猛无匹、有进无退。
施润德与二人斗得百余招,已是左支右绌。不过,一来其性情坚毅,二来其剑法高绝,慢慢地摸索出阴阳剑阵的一些门道,因而虽处下风,但是并不至于立马落败。但是处处受制于人的感觉却是让其颇为难受,既要以勇猛之力卸去沈意诚剑上的古怪黏劲,又要使出浑身解数、穷其智力使出巧劲避开吴明德的锋芒,彷如身入冰火之中,一半身子遭受着寒冰的侵蚀,另一半身子却又遭受烈火的炙烤。
又斗了片刻,施润德仗剑逼开二人,跳出战圈,拱手道,“泰山派的阴阳剑阵果然名不虚传,阴阳剑阵已是如此威力,三才剑阵更是非人力所能抵抗,施某败得心服口服。”
吴沈二人见其如此,面有喜色,正欲开口,却听得赵择善叹了一口气,“以一敌二,本已胜之不武,何况施兄未败,我等亦未胜。至于剑阵之利,不过仰仗天恩祖德而已,如今业已凋敝,实算不得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赵兄大善”,夏弘毅听其言语,由衷赞叹道,“哪天请你们喝酒,不醉不归”。赵吴沈三人听得夏弘毅前半句还好,听到后半句后皆是脸色一白,连忙摆手道,“饶了我等吧”,众人知晓其中缘故,皆哈哈大笑起来。
有了何冲之与施润德的带头,众人皆兴致高涨起来,纷纷下场捉对比试切磋,端的是热闹非凡。何徐行今日瞧见这么多同辈高手,暂时忘记了胸口的疼痛,睁大眼睛瞧着众人的手段,心中与所学两相印证,觉得大有裨益,若是遇上了精彩之极的招式,就在心中不断摸索。只是,一来各门各派的招式只有配上各自心法方能无往不利,要不然何来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之说;二来,何徐行往往是记得了后面的招式,前面的招式却又忘了,因而看着似略有收获,其实顶多算见识了一些世面罢了。
秦怡微乃是峨眉派的大师姐,自然少不了被人指名挑战,只是她似乎不喜争斗,皆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之,在场众人都是名门正派,表面上的风度自然必不可少,悻悻而归时内心必不爽快,但是皆是面有微笑,似浑不在意一般。当然也有一位不开眼或者遭人唆使的好汉,以“江湖好汉,切磋比试;点到为止,不伤分毫”为由再三向秦怡微讨教几招,也被其以“怡微,非好汉,乃小女子也”搪塞过去。
孙静静不去管何徐行在身边手舞足蹈,面上虽然微笑不语,但是心中却颇多讥讽。她眼光毒辣、心思机敏,片刻后便知晓各门各派心中隐藏的猫腻。各派众人比武切磋自是不假,但是也存了一个心思,那便是在同辈中树立己派的威望,为各派争夺江湖领袖的位置奠定基础。由此看来,想必三月后的金陵会师并不如表面那般顺利,定是有一番龙争虎斗。为民除害不假,彼此内斗也在所难免,让她担心的是,一方不断内斗而万难团结,另一方却是如军队般令行禁止,恐怕三月后的剿寇一行多半会以失败而告终。此外,孙静静心中一直存了一个疑问,夏弘毅到底何门何派,众人竟如此对其如此推崇却又隐隐忌惮?孙静静看了看身边兴致高昂的何徐行,心想着眼下不好询问,还是待宴会结束后再做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