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三绝,流云的剑、丹青的画、翠怡的舞。流云是本朝剑法宗师,剑法之精近乎于道,曾一人一剑破敌百骑,立下不世之功。丹青是京城有名的国手,所画人物从不点上眼睛,提防画里的人儿破纸而出。翠怡园以舞蹈名动京师,能有资格在翠怡园翩翩而舞的,整座京城也不超过十人。
孔婉秋拽着何徐行向翠怡园里边走去,正准备带着他寻个侧门出去,回头瞥见何徐行盯着往来姑娘胖乎乎的白胸脯。孔婉秋瞧着他直勾勾的模样,不经意挺了挺胸,心里气鼓鼓地念叨“天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何公子这样一个品行端正的人,也不能免俗”。
何徐行见她望向自己,悄悄比划着来往姑娘们的胸前瑞雪,小声问道,“她们不冷么”。孔婉秋白了他一眼,转过头不去理他。
正在此时,前方人头攒动,不论是莺歌燕语还是便衣而来的达官贵人都往一个地方疾走。两人忍不住好奇跟着人流向前,不多久来到翠怡园正中,足有半亩见方,正中间有一处丈高的高台,方圆约有丈余,远瞧似由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至于雕砌着何种花鸟虫鱼便看不真切了,想来无非是有凤来仪或者鹏程似锦之类的。
翠怡园女众甚是奔放,在何徐行身边咯咯地笑闹,不时哈着对方的痒处,不一会便扭作一团。何徐行脑门冒着热汗,心跳得越发快了,要不是被孔婉秋拽着,估计早就被面前的汹涌波涛压迫得落荒而逃。他抬起衣袖擦了擦脑门的汗珠,忽见众人都抬头向上望去,没等他反应过来,左右之人齐齐高声呐喊,人人神色激动、情绪亢奋,身边的女众更是大声尖叫起来,蹦蹦跳跳搂抱在了一起,将他吓得魂都丢了一半。
何徐行脑壳震得生疼,正准备拉起孔婉秋出去,却见她此刻也是激动万分,垫着脚尖痴痴呆呆的样子,也不拽着他的袖子了,两只小手紧紧握在一起贴在胸口,双颊微红,眼神迷离,嘴里不知道在叨叨着什么。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没救了,没想到孔姑娘这样的璧人也有这样的姿态”。
何徐行抬起头来,见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左手拽着自翠怡园顶层垂下的绸缎翩然而下,右手洒着鲜花,好似仙女下凡一般。这名女子到了台上,那双眼睛,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左右环盼,连最远的地方也觉得这名女子在看着自己,众人或受其感染,或是早有默契,整个翠怡园鸦雀无声。筝声渐起,女子随音而舞,衣袂飘飘、曼妙无双,身体仿似柔若无骨,前奏方停,唇音遽发,抑扬顿挫,入耳动心,如黄莺出谷、乳燕还巢。众人观其舞、听其音,随舞而动、随音而哼,顿觉心身惧忘、如醉如梦。
盏茶功夫后,筝音渐息,舞蹈亦随之结束,台上的女子向众人道了声万福,说着感谢的话,人群中又因之爆发出一阵阵震耳的尖叫。
这会儿台上的女子不再舞动,相貌身段便瞧得清楚。女子似有三十出头,一袭普通的白衣,秀发披散在背后直达腰际,系着半尺宽绣花的腰带,更衬得腰身纤细、体态婀娜,相貌初瞧并不出众,但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复瞧觉得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再观其言行举止、在心中好生品味,遽觉惊为天人。
有道是:杨华曼舞翩仙姿,泽润娇颜冠群芳。
台上的女子说了一些场面的话,顺着绸缎飘下来,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来,众人情绪虽然高涨,却很有分寸,眼神随其身影而动。
何徐行瞧着台上的女子朝自己这边走来,拽着还亢奋着的孔婉秋朝两边退去。
许是婀娜舞姿的需要,女子穿的衣服有些单薄,舞蹈时不觉有异,这回静下来倒觉得有一点寒冷,蹙着秀美,一边含笑跟众人寒暄,一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刚要走出人群,女子松了一口气,略微停顿了一下步伐,这时从旁边走出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拿着外套递到了自己面前。
女子愣了一下,微笑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将这个拿给我?”。
“何徐行”,何徐行回答道,“你穿得如此单薄,不怕冻着了么?”又悄悄比划了身边的莺莺燕燕,“这么冷的天,她们露着大半的胸,都不怕冷的么?”。
这名女子伸手拿过递来的外套,仔细瞧着何徐行的眼睛,见其眼神清澈,心中一暖,将外套披在身上,顿时觉得身子暖和了很多。调皮心起,伸出右手捏了捏何徐行的脸蛋,何徐行不曾提防,满脸通红。女子哈哈一笑“还是一个雏儿呢”,众人跟着哄笑起来。
女子披了外套朝二楼走去,没走出几步,回过头来朗声说道,“好妹妹们,你们可谁也不准打这位何公子的主意,既不能怠慢了,更不可带坏了”。在场的莺莺燕燕其声允“诺”。
何徐行回过头来,瞧见身边的姐姐们将抹胸提得高了一些,遮住了酥胸,也仿佛褪去了一点风尘之气。孔婉秋这时候拽起何徐行的衣袖,悄悄地道,“你怎如此大胆?这位可是名动京师的花魁牡丹”,说罢就要拽起何徐行的袖子往外走。
这时从旁边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十余人鱼贯而入,将众人推搡开来,簇拥着一名光鲜亮丽的公子,引得众人骂咧声不断。这名公子手摇锦扇,打开锦扇对着脸扇着风,猛地一瞧,英姿勃发、面如冠玉,当真算得上相貌堂堂的风流人物。
这名公子打了一个响指,后面走出一个随从,对着快走到二楼的那名女子尖着声音道,“钰公子有请,请花魁牡丹进府一叙”。
花魁听后转过身来,对着为首的公子微微躬身,“钰公子,妾身已乏,要回屋休憩了。”
钰公子听罢脸有怒色,瞧见花魁身上披了一件男子的外套,心中一痛,狠狠“啪”地一声合起扇子,面有怒色说道,“我当怎样呢,原来攀上了一个不知从哪来的野男人,嘿嘿”。
众人听后怒色渐起,不过似乎听说过钰公子的名号,皆是敢怒不敢言,唯有几个胆子大的优伶回应了几句“花魁姑娘确实乏了”的话,被几个随从揪了出来踹了几脚,众人越发不敢言语,唯恐殃及自身,只敢在心中骂上一句“格老子的”。
钰公子眼见已成众矢之的,索性横下心来,呼喝着随从,“由不得她”,话音刚落,几个配剑的随从向二楼奔去。
花魁望着一楼乌压压的人群,脸色惨白。大伙平日里捧着自己,真到了关键时刻,竟是一个敢出头的人也没有,自个儿再名动京师,想来也不过戏子一个,莫非这崩坏的世道竟连一个弱女子的藏身之地也容不下么?回过神来,面前多了一位少年,正是何徐行。
何徐行和孔婉秋二人没走多远,瞧见了这边的状况便好奇地赶了回来。何徐行眼见几个恶从要行歹事,没细想便挤开众人,身子一跃,半空中借力众人的肩膀,跃到花魁面前,背对着她,解开了腰带当做防身的武器。
孔婉秋暗道一声坏了。何徐行不知钰公子是何人,她却是有所耳闻,据传是可以与当朝太子一争帝位的二皇子,手下高手云集,根据何徐行在奔逃的路上的只言片语,她甚至揣测,亲王府许已被钰公子控制住,掌握京城御林军的亲王十之八九已遭其毒手。孔婉秋见何徐行正与几位恶从对峙,心下不忍,掏起怀中的黑布蒙在了脸上,也跃了上去。
花魁见两人在她身前,心中忽得一阵平静,“究竟着世道还是徐图可救的”。
“少年快走吧,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切莫为了我遭了他们的毒手。这位小妹妹,你也赶紧离开吧。”何徐行听后摇了摇头,“不行”。孔婉秋回过头来,“牡丹姐姐,您待会能给我签个名吗?”花魁一愣,语笑嫣然,“好啊”。孔婉秋听后,小心脏扑通乱跳,寻思着这回算值了。
“钰公子,何公子是夏某好友,可否赏夏某一个薄面,化干戈为玉帛?”就在何孔两人要和几位恶从动手时,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何徐行定睛一看,却是夏弘毅带着何冲之和赵维新两人向此处走来。
夏弘毅朝着花魁拱了拱手,笑道“都说翠怡的舞冠绝京城,依我看牡丹姑娘的舞当得上冠绝翠怡,只是没想到牡丹姑娘歌声也如此优美,猗猗靡靡、如恍如惚,三月不知肉味,古人诚不欺我也”。花魁向夏弘毅回了声万福,“牡丹不才,让夏公子见笑了。”
夏弘毅走到钰公子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牡丹姑娘和何公子都是我的朋友,钰弟可否卖夏某一个薄面?”
“恐怕你还没有那么大的脸面”,钰公子嫌弃地甩开夏弘毅的手。
“钰公子安好,此等好事,还请算上我们哥三”,这当口从众走出三人,正是亲王府的三名好手,三人朝钰公子恭敬地拱了拱手,其中一人指着何徐行和孔婉秋,“这两名奸贼行刺亲王不果逃窜至此,兄弟几个奉亲王之命,将两人带回审问,铲除同党”。
钰公子抚手笑道,“善。没想到此二贼竟敢行刺当朝亲王,论罪当诛”。
亲王府的三名好手得钰公子允诺,同钰公子的十来位名随从将何孔二人围了起来。
夏弘毅眼见事态严重,恐何孔二人不是对手,心里苦笑一声,“都说君子不立危墙,这回恐怕要做一回莽夫了”。想到此处,爽朗大笑,竟是主动跃进圈内,对着花魁笑道,“夏某也是花魁姑娘的忠实拥趸,此间事了您可得给我多签几个芳名”。花魁看向面前并肩而立的三人,微微一笑,“荣幸之至”。
何冲之见夏弘毅主动跳入包围圈,豪情顿生,正欲推开众人以助一臂之力,却被赵维新狠狠拽了回去,悄声道,“宫里人,惹不得。”何冲之听后一惊,向钰公子随从们仔细瞧去,虽是男性,却白面无须,心下凛然,悄悄地往后挪了几步,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何冲之同师弟四目相对,均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好在没强出头的庆幸。
亲王府三名好手及钰公子十余位高手正欲动手,从三楼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众人循着笑声向三楼望去,见一名女子不知何时坐在三楼的栏杆上,晃悠着双腿,旁边一名相貌姣好的优伶用小手慢慢剥开瓜子,温柔地送到她的嘴里。
这名女子吃完了嘴里的瓜子,纵身从三楼跳了下来。一楼的众人见状“啊”地一声,很多胆小的吓得用双手盖住眼睛,睁开眼来,那名女子已经来到花魁的面前,揪着何徐行的耳朵,“小鬼有能耐了啊,这种地方也是你能来的?”何徐行吃痛求饶,“静静姐,我再也不敢啦。”
钰公子对着犹豫的随从大声喝道,“管他哪来的臭婆娘,速战速决”。
“等等”,孙静静大声呼喝,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来,“莫问前程,吉时良辰,主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