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我的医师感到强烈的敌对,是他把我带回这个世界。同时,我也替他担心。他的性命正在危险中,愿老天保佑吧。他已在我面前,现出原形。任何人若呈现出原形,就表示他快要死了,因为他已属于伟大的一群了。突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我脑中,H医师快要死了。我竭尽所能地去告诉他这件事,但是,他却不能明白。然后,我开始对他生气。“为什么,他总装做不知道他是柯斯王呢?而已经现出原形了呢?他希望我相信,他并不知情吗?”他如此的行为,激怒了我。我的妻子责备我,对他太不友善了。她是正确的,但是那个时候,我气他固执地否定掉我们在幻境中所发生过的一切。我深信,他的生命正在急难之中。
事实上,我是他最后一名病患。1944年,4月4日——我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自从我生病以来,H医师第一次经我允许,坐在我的床沿上,也就在这同一天,H医师被送入他的病床,而且再也没离开过。我听说,他高烧不退。很快地,他死于败血症。他是位好医生,在某方面,称得上是一位天才。然而,他再也不会如柯斯王子一般的出现在我眼前了。
那几个星期中,我活在一个奇怪的节奏下。每一天,我都感到抑郁不欢,感到既虚弱又胆怯,无法振奋起来。我伤心地想:“现在我必须回去那个黄褐色的世界。”傍晚左右,我陷入睡眠,直到半夜醒过来。在一个绝然不同的情况下,大约醒躺了个把钟头。我宛如又在幻象之中,感到飘浮在空中,好像在天地之间是非常完美的了。当我感到极空虚之际,心中也充满了最大的欢乐。我想:“这就是永恒之福”。真是太神妙了,以致我无法以笔墨来形容。
在经历所有的事后,使我感到困惑。在今晚此刻,护士替我带来一些食物,并叮咛说只有在我能够吃,并有胃口吃的情况下,我才可以吃。有时,她看来就像是一名老犹太女人,比她实际年纪还老些,她准备了些宗教上允许的食物给我。当我看着她的时候,发现她头上好像罩着一团蓝光。我好像置身于举行太夫若斯和梅儿柯丝婚礼的石榴园,派尔的斯乃曼尼中。或者就是罗伯塞门炯克,直到死后,婚礼仍被人们庆贺着。犹太礼俗中,它算是一个神秘的婚礼。我无法详叙,它是多么的神奇。只是不断地想着:“现在这就是石榴园了。这就是太夫若斯和梅儿柯丝的婚礼了。”无法确定,我扮演的是哪一个角色。事实上,它就是我,我就是婚礼。而我的幸福,也就是婚礼的幸福。
石榴园逐渐褪去,而转换成耶稣的婚礼,婚礼依耶律撒冷的宗教习俗所装饰着。在那里有不可名状的喜悦,天使和光明乍现,我本身就是“耶稣的婚礼”。
方才的幻象又逝去,取而代之的又是一个新的幻象,这是最后一个了。我走上一处山谷,层层山丘叠起。山谷的尽头是一处圆形剧场,它雄伟地矗立在山水之间。在这剧场内,好戏正在上演呢!男女舞者在舞台上舞着,如同依里亚德中所描述的,宙斯和海勒在缀满鲜花的床上,完成了婚礼。
所有的经历都是辉煌的。每一夜,都陶醉在最单纯的幸福中。通常,幻象约持续一个钟头,我又再度睡去。直到天将破晓时,我才醒来。灰沉沉的早晨再度来临,灰沉的世界及它有际的空间,也跟着来了!多么愚昧,又多么乏味。和这个可笑的世界相形之下,那些内在的世界显得多么神奇、美丽。对我来讲,在进一步深入生命的本源时,他们却模糊了,并在离第一次幻象三个星期后,全部停止了。
在幻象的过程中,我很难描叙这份美和情感。他们是我毕生经历中,最宏伟的了。相反地,在这些日子里,我饱经折磨,坐立不安,每一件事都令我烦躁,事事都显得太世俗、粗陋、俗丽,无论在空间或精神上,都有严格的范围,如同身困牢狱一般。
我不是一个想像力丰富的人,我绝对无法想像出这些经历。这些幻象和经历是千真万确的,并非我主观的认定,而是确实有其客观的存在性。
我们已远离了“永恒”这个字,但我能描叙这个经历,只因此无时间状态下,现在、过去和未来都是一体。时间洪流中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被融合为一体。没有一件事散诸于时间之外,没有一件事,可由时间概念来评估。对于这个经历,最好的定义是一种感觉状态,但这是一种常人无法想像的经历。我如何能想像,同时存在于前天、昨天和后天呢?有些事是还没发生,有些事是已发生,有些事根本已成过去——这整个是一体的。唯有以感觉来理解这一切,这个整体,包含了对未来的期望,对现在所发生事情的惊讶,及对过去事件所感到的满意或失望。这一切交织成一个不可言之的整体,并可客观的观察它。
而后,我再一次的历经了这种客观性。那是我妻子死亡以后,在一个如幻境般的梦中,我看见了她。她站在离我有段距离的地方,直逼着我看。她非常年轻,大约三十岁左右,穿着数年前,我那个媒人表妹替她做的洋装。这可能是她一生中穿过的最漂亮一件了。她的表情,既不快乐,也不悲哀,反而非常理智,没有一丝的情感反应,就像她正处于恍惚的意志中。我知道,这并不是她,而是她所塑或为我订做的塑像罢了。它包含了我俩关系的开始,及五十三年的婚姻关系,也是她生命的终结。
病后,一段充实的工作时期开始。我有许多主要的好作品,就是在那时完成的。所有的观点和幻境中所得的一切,足以使我对事物有新的认识、评估,我不再期望其它人能接受我的观念。然而,问题仍是一个个接连而来。
病中,我也体认到另外一些事。这是对事物的新观点:一个绝对的“是”,并不包括主观的异议——我们观察、了解并接受这种存在的情况,我们需接受这个宇宙,因为我们拥有它。在我生病之初,我感觉到我的态度,有些不对,而且,我必须对这不幸,负起一些责任。但是,当一个人一意孤行,或当一个人,只生活在自己的方式中时,他必会因此而犯下一些错误——有些事物,在生命中是不可残缺的。没有谁能保证——任何时刻——我们不会在致死的危难中,犯下任何错误。我们想,必定有一条确定可行的路。但是,它可能也就是死亡之路。那么,再也没什么事会发生了——无论如何,不是正确的事。每一个人,选择正确道路,同时也选择了死亡之途。
直到病后,我才能了解,确认自己的命运是多么的重要。在人生路上,未崩溃之前,我们都徐徐而进,当有不可理喻的事发生时,有一个自我将出现,并忍受这个事实,而它也可以克服这个世界和命运。那么,经历失败的同时,我们也尝到了胜果。没有任何事是动摇不定的——无论里、外,因为每一个人,都必须经得起生命或时间中的各种波涛。但只有不受命运的摆布,我们才能超脱。
并且,我也了解,我们必须接受这种观念,生活中所发生的林林总总,都是真实生活中的一部分。当然,虚虚实实的事,总是会发生——但是因为他们不受限制,很可能会再度发生。思想的产生远比主观的评断来得重要。但是,我们也不必压抑这些评断,因为,他们也是我们思想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