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那些狂热的年代就像我们在海洋上看到的风暴一样不可遏止地席卷整个世界;而我们则从遥远的内陆中跑来,箭一般地冲向海岸边,热切地期盼着;我们怀着几乎是孩子般狂热的心理热切地注视着海洋上的狂风巨浪。一个巨浪打来了,紧跟着是同样喧嚣的三个大浪头,一样地高,一样地汹涌澎湃。它向我们冲过来,从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波一波地盘旋涌动着,发疯般急速地向着我们摔打过来,仿佛带来了迅疾无比的启示,急于要向我们传达。在汹涌的波浪前进的过程中,他们在海洋上刻下了深深的轨迹,使得我们有理由相信,大海也肯定屈从于它的淫威,向它泄露了自己的秘密。然而,在这个波浪滔天的时刻,一切都是老样子,就像平时任何一个晴空无云的日子一样。在平时,细细的波纹在清澈而又深不可测的海水中慵懒地来来回回地流淌着。这些滔天巨浪并没有带来任何活的生物,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一片草叶或是一个鹅卵石都没有带来。
假设任何事物的威严能够足以挫败智者的锐气的话——尽管我们很清楚,那些从来都不表现自己的惊讶之情的人其实并不一定是智者,那些让他们无法预料到的事情曾经给予他们很大的打击,但他们的兴趣却因为未知的事物而被唤起了——我们就会发现,在法国大革命中,有些人的命运比路易十六的命运更让人感到神秘费解,更加无法抗拒,更加让人黯然神伤。我指的是吉伦特派,尤其是令人景仰的凡尼德。今天,即使我们也清楚地明白,我们仍然不能预见未来,仍然不能猜想到在那个特别的年代里人们那么狂热渴望的到底是什么,即便在今天我们也仍然不可能在作出行动时比路易十六更加地明智,目的也不会比他更加地崇高。如果命运能够将任何一个人都卷入那个狂热的年代掀起的冲破一切障碍的狂热运动中去,毫无疑问,不会有哪一个人会表现出具有比当时这些人更加优秀的品质,也不会出现比这些人更加高尚的灵魂。深入到我们的心灵的最深处,在我们心灵最纯洁的那方净土上,从我们所有的智慧当中,从我们所有的爱之中,我们是否能够塑造出一个美丽异常、纯洁无瑕的事物,让它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没有任何的弱点,永远都不会犯任何的错误呢?这正是凡尼德所希望拥有的。对于那些丢弃国民公会席位的人,“死亡的阴影似乎已经在它的上空久久地盘旋过了”,这或许可以称之为凡尼德思想,他是这么想的,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在那个充满悲剧的时代,他从反面看到了真理与永恒。在那个恐怖的年代里,人性被看作是正义这一理想最为不共戴天的敌人,然而他仍然清楚应该如何坚持人道与仁慈,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几乎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尽管他内心充满了疑虑,他仍然昂首阔步,勇往直前,既不倒向自己的左边一派,也不倒向自己的右边一派,他不停地走向无限延伸的未来,远远走在了当时所谓的理性、公正而又符合实际的思想的前面。然而突如其来的死亡残忍地走近了他——就在他还没有将自己的行程完成一半的时候。他一生的经历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在人与自己的命运搏斗的过程中,最重要的问题不在于如何保存自己的生命,而在于如何珍藏我们最美好的情感,如何珍藏我们最高贵的思想。
有的人就会问了:“连我的肉体都已经消灭,生命都已经消失了,保留我最高贵的思想又有什么用呢?”而另外一些可能会这么问:“如果我心中所珍爱的一切已经消失,我的精神与灵魂已经死亡,而只有生命尚存的话,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留在世间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人类所有的道德,所有的英雄主义思想,所有的美德不正是都集中在这惟一的选择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