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从小就没有朋友。
在我记忆中,那一次邻居家的狗死了,我摸了他一把,结果刚刚抱过我的主人家阿姨倒地而亡。
狗活蹦乱跳的起来了。
村子里的人都说我是个灾星,没有一个人肯抱我,甚至我的父亲母亲。
我从小就一个人穿衣服,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特别孤独,明明身边都是亲人,但没有一个甚至看我一眼,他们都讨厌我。
八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老道士。
他说我是整个村子的灾星,必须要让他收为徒弟带走才能保证村子不灭亡。
父亲没有多说,抽了一袋烟之后就让母亲收拾了我的衣服。
从此,我跟师父离开了村子。
2.
师傅是个道士,但其实不是。
他只是打扮成道士的样子。
其实他是个大夫。
治病救人的大夫。
他教我医术,教我用药,但是从来不让我诊治患者。
因为师父告诉我,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把触摸到的第一个生命传递给第二个。
也就是一个生一个死。
他说世间的法则是最公平的,一生换一死,我只是个媒介而已。
师父还说,我们为医,必须收取病人的诊金,如果不收钱,就要收别的。比如在转移生命的时候扣一点给自己。
我懂。但是我要扣下来的生命干什么?
让自己孤独的时间更长?
过了二十年,师父的身体越来越差,我也慢慢长大了。
有一天他把我叫到床边:你已经学会了我所有的东西。我也快去了。我现在告诉你一些事情,你一定要牢牢记得。
我答应了师父。
好!本门其实不是医者,我们是刺客。老夫当面刺杀一个权势滔天的人失败,漏了真面目,才不得已隐姓埋名伪装成一个道士行医。
本门最大的一条规矩就是生一人死一人。
如果要杀人,除了酬金以外,还必须让雇主救一个人。
杀人的功夫我没有教给你,因为你根本不需要。你只要用手一摸,人就死定了。
但是江湖险恶,你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能力。所以,你以后还是作为一个医者活下去吧。
师父交代了这些就去了。他严禁我用能力救他的命,他说自己的命抵不上别人的命。让我好自珍惜。
师父以前禁止我用能力来给人家治病。甚至几乎不让我触碰任何活物。
他说这如果双手背负的因果太多,就会不得善终。
我不懂什么因果。我只知道小时候死去的邻居阿姨,她全家看着我的眼神。
有恐惧,有愤怒。更多的是在看怪物。
我不是怪物。我也有自己的名字。
我也有喜怒哀乐。
3.
师父走后,我负责给大家看病。
遵从师父的指示,我从不触摸病人,而是在两人之间拉起一张帷幔,我也带上手套。那是多年前一位病人送给师父的礼物。一双麂皮手套。
“大夫,你快救救我老婆,孩子生不下来就算了,我不能没有她啊。”
来的是村东头的老张,他是村里的铁匠,村民的农具炊具都是他做的。手艺特别好。
“张大叔您放心,我会尽全力的。”
我戴上手套,拿起药箱就跟着老张去了他家。
难产,胎位不正,而且脐带绕颈。
麻烦。特别麻烦。
必须用手来摆正胎儿姿势,才能顺产。
可我戴着手套根本做不到。
我一头汗。看向老张,他满脸通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不行,我得救人。
再这样下去,非得一尸两命。
“张大哥,你家有没有养什么牲畜?”
“什么?我家后院喂了一头猪。”
“好,那你赶紧把它牵来。我有用。”
“哎呀,小大夫,我们不会欠你诊金的!你要是救活我家老婆孩子,就是让我给你做牛做马也没有问题。”
“你赶紧把猪牵来,再晚了我也没办法。”
老张莫名其妙。但还是把猪拽了过来。
我走到猪旁边,心中默念对猪的感谢和抱歉。摘掉了手套。
刚一接触,猪摔倒在地。
手术很顺利。母子平安。
我扯了个理由,说需要猪身上的一味药,才用内力把猪打死了。
老张半信半疑但还是把猪杀好给我送了过来。
我收了一条后腿,然后让他把猪带回去做了几大桌,请了全村人过去喝喜酒。
老张的儿子长的很快,而且身体很结实,整个月子没有一点不舒服。就连老张媳妇,身体也恢复的特别快,月子刚出就下地干活了。
他们都以为是我医术高明,但我自己知道,是这双手的问题。
我该离开了,那天我摸猪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村里已经有人说我会巫术,走在街上的时候感觉总有人戳戳点点。
我必须要离开了。
我收拾了东西,离开了这个师父和我生活了三年的村子。
临走的时候,我去拜祭了师父。那天很冷。
4.
三年的时间里我治好了很多很多人。但我不愿意去城市,一直行走在乡村。
城里有太多好大夫,而村民比城里人更需要我。
诊金我每次都收,有时候是一顿饭,有时候是一件外衣。
我有时候也会用能力,替代者一般都是家养的牲畜,有鸡有鸭,但更多的是猪狗之类。
慢慢的,我发现了我能力的一些细节。
一,牲畜越大,转移的就越多,但是如果要起死回生都做不到,应该需要人命才行。
二,我不可以控制吸收多少。只要触摸就是全部,替代者必须死。
三,但我可以控制转移出去多少。曾经我保留了半头猪的生命,这支撑我一周没有吃任何东西。
四,我可以把全部生命都留在自己体内,这样我可以长时间不进食,甚至头发不会变长,指甲也不会。
三年里,我走遍了江南。
再一个三年,我走遍了江汉平原。
再一个三年,我来到了华北。
这一年,我三十五岁,但是看起来还是二十几岁的样子。
5,
三年换一个地方,这是我给自己定的规矩。
三年,我面貌的变化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
三年,我的能力也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尤其是我平时无论寒暑都得戴着手套这件事。
更重要的是,三年,我不会对一个地方产生太大的感情归属,走的时候不会有不舍。
又过了三十年。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回到了生我的村子。
村口的核桃树已经高不可攀。
街道和房子也变了样子。
我用了假名,借住在村里的土地庙。庙祝和我同姓。当然,这个村子几乎都是一个姓。
我旁敲侧击的询问了父母的情况。
母亲在我回来前五年因病去世。
父亲和我大哥一起住。
后来我还有了两个妹妹,都嫁到了外面。
大哥已经快六十岁了,一副老人的样子,但是长年种地,所以身体很好。
我也见过自己的父亲,垂垂老矣。
他们似乎遗忘了我的存在。当我为大哥的孙子诊病的时候我问过他家的成员。
大哥说他只有两个妹妹,都嫁到外地去了。对于我的存在不知是忘了还是压根不想想起来。
我不怪他们。毕竟我是一个怪物。
而我,面对比我大两岁的大哥,看起来却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少年郎。
任谁也不会想得到,我会是当面那个邋遢道士带走的怪物。
两年之后,父亲病入膏肓。
无药可救。
面对父亲,我虽然还是有一丝不舍,但始终没办法用我的手为他续命。
因为。我找不到任何一个替代者。
父亲在病床上坚持了一个秋天,刚立冬就去了。
我参加了他的葬礼。
在角落里默默的磕了一个头。
从此我离开了村子,再也没有回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