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再见了白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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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凤姐》

凤姐

(一)

阿凤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和千千万万青春期的女孩子一样。

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最大的憧憬不是建功立业,而是谈一场“平如美棠”抑或是“莫西子诗”式的恋爱。就像多年以后,她说的那样: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爱美的女人,一个所有在这个年纪都希望被人称赞的女人。我不是为了娱乐他人而活,我的理想和所有人一样,就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也许唯一不同的是,她对文字有一种天生的热爱。甚至是丢在地上的废报纸,她都会捡起来认真地阅读一遍。

教院毕业后,她去了一个偏僻的乡村任教。到那里的第一天,她就哭了。因为那个地方实在是太穷了!村民们的主食是土豆,食堂里的伙食也只有黑乎乎的咸菜。到了春天,连自来水里都有蝌蚪。好在村民们都很尊敬自己,那段时间也是她生命里少有的安逸日子。

也许是阿凤觉得自己的学识在这里用不上,也许是她想过一些精彩的生活,不愿意永远地窝在一个穷乡僻壤里。所以阿凤选择了离开,去了一个她认为最繁华的被称为“海上之花”的城市。也许阿凤也知道大城市里不好混,但至少当时的她还不怕,至少当时的她还有勇气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远行。

繁华的城市让人炫目,更让人迷茫。上海的人才市场里,挤满了从全国各地涌来的务工者。阿凤向十几家公司投递了简历,但一连几天都没有回音。阿凤当时觉得特别匪夷所思,因为她自认为自己的简历也不错,可为什么连个面试的电话都没有。

最终阿凤不得不降低门槛,选择了一家销售公司。这家公司的员工每天守在在人流量大的超市和商店门口,在过往的行人中寻找顾客。

阿凤原本就是一个脸皮薄,不愿意强求别人的人,每次看到行人露出厌烦的表情,她就不好意思上前。一连几天,她的同事都能拉到顾客,只有她空手而归。

一天早上,经理在开早会时,旁敲侧击地说,我们公司不养闲人,不能干的就走人!阿凤知道,那是在说自己。晚上当别人都睡着了,阿凤还醒着。她告诉自己,阿凤啊阿凤,你就这么无能吗?你已经二十多岁了,连自己都养活不了。阿凤啊阿凤,你就这么耸吗?别人讨厌你,见你躲得远远的,你就不敢上前去搭讪吗?阿凤啊阿凤,你就这么软弱吗,你的同事看不起你,你就只会抱着头挨打吗?想着想着她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眼泪压在眼珠上有点充血,第二天醒来眼眶都肿了。

上海的其后气候比较湿热,阿凤刚来有点不习惯,一来二去就得了感冒。跟经理请假时,经理面带不悦,说就她事多。躺在床的阿凤浑身没劲,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多余,就像一个破皮球一样,被这个城市嫌弃,被他人嫌弃。倘若此刻自己死了,也没有人会觉得惋惜。那一刻,阿凤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

阿凤一刻也等不了了,她拖着虚弱的身体开始收拾东西,她要逃离这个陌生又冷漠的地方。从宿舍出来后,阿凤一边拖着行李箱,一边在马路上漫无目的的走。世界这么大,可阿凤却找不到自己的安身之所。

黄昏渐渐趋近黑暗,头顶满天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来气。从云缝里挤出的几缕残阳,苍白无力,就像暴风雨中的蜡烛,落在高处的屋顶和树梢上。一只流浪狗在垃圾堆中一边捡食残羹,一边用畏惧的眼神扫视着行人。夕阳褪去,大雨接踵而至。躲在屋檐下的阿凤孤独地抱了抱自己,陪伴她的只有冰冷的雨丝和满天飞舞的蚊子……

后来阿凤找到了一个饭店服务员的工作,和她在一起上班的还有一个叫小丽的女生。

有时候,遇见不一样的人,就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拥有不一样的心情。女孩子总是喜欢逛街的,尤其是小丽这个年龄的女生。她带着阿凤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即使已经买了最新款的手机,路过专卖店时她还是要进去饱览一番。

听小丽讲,她之前有一个男朋友,两人是在网上认识的。后来两个人分了手,她也伤了心。每次听到别人的爱情故事,阿凤总是会莫名地自卑。因为到现在,她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

秋日的风不同于冬日的风,不是冷而是凉,是那种“秋风秋雨愁煞人”般的凉。秋风过后落叶凋零,总是会让人泛起一丝莫名的伤感和惆怅。在这样的伤感日子里,小丽说她突然想自己的男朋友了。虽然两人已经失去了联系,但小丽说她有一种预感,他们还会在那座城市里相遇。小丽走的是那样的匆忙,那样的义无反顾,工作都来不及辞。爱情是什么?那一刻,我飞跃千山万水,只为了寻找你;那一刻,我望穿秋水,只为了等待你;那一刻,我辗转反侧,只为了思念你。这就是爱情吧。

临走前,小丽提出要向阿凤借一千块钱,阿凤毫不犹豫借给了她。

可是第二天小丽又将钱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阿凤,说已经用不着了。小丽走那天,阿凤没有去送她。因为那天是周末,饭店里很忙。晚上下班后,阿凤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放着自己最爱吃的生煎馒头。她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她知道那是小丽临走前抽空去给她买的……

取出来的一千块钱,阿凤暂时把它们放在了枕头下面。小丽走后,宿舍里又搬进来了一个新员工。新员工搬来后发生了一件事,阿凤放在枕头下的一千元丢了。阿凤一下子就慌了,她问了全宿舍的人,大家都说没拿。最后她看到这个新员工有点紧张,不敢盯着自己的眼睛,便认定是她拿的。当然新员工一口咬定不是自己,最终宿管报了警,来了一高一矮两个警察。

高个子的警察把阿凤拉到了一边,悄悄问她:“你有证据证明是她拿的?”

阿凤:“对。只有她是新来的,她一来我的钱就丢了。”

警察:“我理解你丢钱的心情,但是凡事都要有证据,我们不能放过坏人,可也不能冤枉好人。”

阿凤:“我知道,刚刚我问她话时,她都不敢看我的眼睛,不信可以问我们宿舍里的人。”

警察:“不用问,怎么说呢?理论上讲你们宿舍里的人都有嫌疑,没证据,你怎么能一口咬定是她?”

阿凤:“偷钱的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她缺钱,只有她刚找到工作,肯定没钱……”

警察:“这你就大错特错了,谁说偷钱的人就一定没钱,那是你没见过。我经手过一宗案子,偷钱的还是百万富翁呢。”

阿凤:“她说她有1000块钱是借老乡的,你把她老乡的电话号码要过来,打电话核实一下,不就知道她有没有撒谎了。”

警察:“不用打。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说实话,我处理这种集体宿舍失窃的案件至少有几十宗了,其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不了了之。尤其是钱,你又记不住它的编号,就算她承认偷了你的钱,你又怎么证明钱是你的?即使监控拍到只有她一个人在宿舍,然后你的钱丢了,也不能证明钱是她偷的,只能证明她在房间。”

阿凤:“你们警察不是可以根据嫌疑人的反应做出判断吗?”

警察:“但是那不能做为证据。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样跟你说吧,就好比我杀了人,我也承认人是我杀的,但是你找不到尸体,你还是定不了我的罪……”

事情最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阿凤也不知道自己该去怀疑谁。她恨透了那些窃取别人劳动果实的贼,一千块钱是她半个月的血汗钱。躺在床上的阿凤气愤难平,她想起了小时候丢钱的经历。那时候她刚上小学,学校要收一项学杂费。由于没有零钱,妈妈给了她一张50元整的纸币。那时候的她尚不能判定这张钱有多大,她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纸张,上面印着花花绿绿的图案。

阿凤将完好的50元放在了自己的文具盒里,可是下课后,等她从厕所里回来,钱却不见了!她当时就耳根发红,心慌不止。后来班主任把全班同学叫到了门外,挨个搜身,但是并没有查出来谁是小偷。

阿凤至今还记得放学后的那个下午,她跳进马路边的沟里,一边拍打着沟沿上的泥土,一边恐惧地往家里走,两只腿就像是灌了铅似的怎么抬都抬不动。那时的她尚且不知道,50块钱对于她家来说,可能是半年的油盐酱醋钱,也可能是过年时她们姐弟三人的新衣钱。那时的她除了恐惧再没有其他的情愫,那天晚上,她在自己的眼泪中和父母的争吵声中度过了那个漫长的夜晚……

阿凤又想起了自己灰暗的童年,父母在她七岁那年离了婚,她跟着母亲去了另一个家庭。八岁的时候,母亲和继父生了一个女儿。从此带妹妹就成了阿凤的任务,除了带妹妹,每天还要做很多的家务。从9岁起,家里的午饭和晚饭就由阿凤承包了。那时候没有电饭锅,做饭要先用水煮到半熟,之后用筛子过滤,然后用甑子蒸,饭才算熟了。

继父虽然没有打过阿凤,也没有骂过阿凤,但她心里知道那是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家庭里,阿凤始终有一种寄人篱下和低人一等的感觉。而母亲似乎把婚姻上的不幸,全部发泄到了自己身上。

初中毕业后,阿凤原本考上了不错的高中。当班主任把班上几个贫困生叫到办公室,建议大家读师范时,所有的同学都拒绝了,只有阿凤接受了。因为师范学费便宜,那是她唯一的选择。

读师范的时候,阿凤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150元。当时食堂里的饭1块3一份,泡面只有7毛。到了月底,阿凤常常买泡面充饥。为了省出每个月5块钱的开水钱,她常常偷用同学的水卡,后来被舍友发现后遭到了长时间鄙视。

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从这座城市的上空倾洒下来,时光在这清冷的空气里寂寞凌乱地生长着。躺在床上的阿凤裹了裹被子,突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就像是童年的噩梦再次降临了一样……

(二)

小丽走后,阿凤忽感形单影只,不久后也辞去了饭店的工作。

来上海将近半年了,阿凤还一直没有仔细地看一看这座城市。大街上两个穿着白色制服和胶鞋的厨师,正从一家高档餐厅里走出来。一个少妇一边取下腋下的包包,一边和路边卖菠萝的小贩交谈。少妇的脚边跟着一只温顺粘人的小狗,小狗时不时地抬头望望它的主人,时不时抬起前腿摇晃着小尾巴。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短头发的女生挎着长头发女生的胳膊,她们边走边聊,边聊边笑,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短头发的女生兴奋地跳了起来。

阿凤突然间想起,自己也曾是这么的青春年少。记得有一次去CD玩,那里有一所民办大学,当看到满院盛开的花儿时,阿凤感叹到:花儿真美!看门的大爷还笑称:“你比花儿还美。”岁月如刀,削去了所有的浮华美好,只剩下一个赤裸裸的冰冷生硬世界。

没了工作的阿凤再次陷入了迷茫。看着涌动的人群,他们中有男有女、有中国人有外国人、有大人有小孩,但都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脚下的林荫马路仿佛自己的未来,阴暗幽深、看不见尽头。一堵堵的高墙包裹着冰冷的工厂,围墙外用白色的油漆写着“建厂千日难,大火毁一旦”。阿凤不知道墙里面围着怎样一群人,他们和自己是同龄人吗?他们友善吗?

那时的阿凤对成功的理解大概是这样的:如果在一个公司里,自己是一个管理者,那就叫成功。如果自己只是一个员工,那就不叫成功。按照这样的想法,阿凤向上海数百家企业投递了数万份简历,希望能谋到一官半职,但所有的简历都如石沉大海般有去无回。

阿凤一直认为学历不重要,经验也不重要,什么事都有第一次,不会可以学。但是她不知道用人单位是没有耐心把自己的企业当做某一个人的练习场地,况且她不过是众多求职者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无论是学历还是经验。

几经捻转,阿凤最终做了一家超市的收银员。这是一个不需要说太多话的职位,而且空闲时间比较多,阿凤终于可以把她的全部精力投入到阅读和思考人生上。

阿凤思考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人与人的区别是什么。每个人都是一副臭皮囊,吃饭喝水、拉屎撒尿,晚上不睡觉、白天打瞌睡。每个人都只长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即使再有能力的人、再聪明的人,他的头上也不会长出一对角。一顿饭要吃一百多个菜的慈禧是这样,草民也是这样。美国总统是这样,中国百姓也是这样。所以将人区分开来的不是外在的躯壳,而是内在的思想、价值观、心灵、素养、灵魂等等一系列称之为精神力量的东西。

在动物的世界里,谁的爪子利、谁的牙齿尖,谁就说了算。那在人类的世界里是不是谁的身材高,谁长的壮,谁就说了算?显然不是,同样也是精神力量上的角逐。就像有人问郭敬明:“如果用你的才华去换一米八零的身高,你愿意吗?”郭敬明回答:“我不愿意。因为一米八零身高的人比比皆是,但像我这样有才华的人却寥寥无几。”

通过阅读和思考,阿凤时常有一种窥伺到真理的欣喜若狂,但却没有足够的阅历来验证和判断真理的正确性。她也时常产生一种错觉,就是一旦拥有了伟人们的精神力量,自己即刻便会成为他们。

八月份的时候,阿凤坐上了回家的列车。如今城市日新月异,可她的家乡似乎永远都一成不变。秋日大红的阳光正洒在玉米田里,一个老妪瘫坐在路旁。村口的小孩看到阿凤后,先是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接着茫然地和她对视了一会便抽离了自己的目光。干涸的池塘里堆满了垃圾,烟盒、坏灯泡、破碗、小学课本,遍布其中。一株南瓜藤被人割断了根部,正在慢慢枯萎蜷缩。太阳一点点西沉,阳光变得昏黄,像一个的鲁莽的年轻人变成了垂暮的老人。脚下的影子被越拉越长,让人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阿凤好久没见到过这种景象了,她恍然记得在童年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旁晚,母亲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纳鞋底,而自己当时正在干嘛呢?阿凤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凤和母亲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每次总是动不动就吵得天翻地覆。

这天夜里,阿凤刚躺在床上,母亲便进了她的房间。母亲问阿凤:“你今年挣了多少钱,你知道你弟还在花钱……你自己节俭点。”

阿凤:“我知道,可是我也没挣多少钱。”

母亲:“怎么会没挣到钱?你今年不是上了6个月的班吗?”

阿凤一下子就不耐烦了:“你怎么就知道哭穷,我读师范的时候一个月的生活费才150块,我读教院时才100块,那时候你怎么不问问我够不够花?”

母亲:“你个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现在你嫌咱家穷了!狗还不嫌家贫……”

阿凤:“你怎么整天就知道问我要钱,我是有感情的,我不是你挣钱的工具!”

母亲:“我哪里不疼你了,你是没吃饱还是没穿暖?咱家本来就孩子多,当初我做多大的难才把你们拉扯大,现在你翅膀硬了却反咬一口!一句体贴心疼父母的话都没有!我哪里得罪你了!”

阿凤:“你以为外面的钱那么好挣吗?工厂里都是把人当牲口使唤,我天天上夜班,胃疼吐酸水的时候,你在哪……”

母亲:“我就不苦吗?你自己没生过孩子,你以为把你从拖鞋那么大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大,不花一分钱是吧?”

阿凤:“你活该!谁让你穷!既然养不起,当初就别生!”

母亲:“好,我问你,咱家为什么穷?还不是因为养你?你读师范的时候,咱家的房子建了很久,连水泥都没钱刷,安个电灯就住进去。存着钱还不是为了让你读书,你第一年的学费,还是我四处求人向邻居们借的。”

阿凤:“我说的不是钱的问题,我说的是感情!我一毕业,你就问我要钱。就像一颗树,还没长大,你就急着索取果实。心里不爽的时候,还踹上两脚。我那时候还小,你就说我不会做人。这里是我的家,如果在这里我还要装模做样的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母亲:“你是我闺女,我不说你,说谁?我怎么没去说芳芳?你看谁家姑娘和你一样,上了这么多年学,不好好教书,就知道瞎跑。早知道你是现在这样,还不如让你读个技校!”

阿凤:“现在后悔有什么用?还不是你让我上的师范?人家都读高中了,就我上了一个破师范。”

母亲:“那人家那些没有上过学的孩子不是照样活的好好的吗?”

阿凤:“你就知道比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什么爹死了,妈嫁了。真死了,还好了,可你偏偏活的好好的。”

母亲:“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孝的人早晚会遭报应的。”

阿凤:“这跟孝不孝,有什么关系?我最恨道德绑架了。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你供我读书花了多少钱,以后我会还你。”

母亲:“学校发的书你不看,整天就知道看那些没用的书,脑子都看坏了,尽说些疯疯癫癫的话。”

阿凤:“以前我小,所以才逆来顺受,现在我长大了,我不怕你了!我才不要像你这样活着,嫁给一个没本事的男人,整天苟且偷生地活着,一辈子生活在贫穷和抱怨构造的笼子里。你们自己穷不要紧,还把你们的思想代代相传,复制出一个又一个你们,一代比一代穷!”

母亲:“我们没本事不打紧,只要你有本事就行!你长这么大,也没见你给家里添过一砖一瓦!你的本事有多大?你是当了官还是发了财?你看看人家芳芳,人家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人家没你挣的钱多?还是没你排场?”

阿凤:“没她挣的钱多怎么了?谁让你供我上学了?你咋就会比芳芳?人家芳芳什么都不用干,而我整天要带妹妹,还要喂猪、做饭、干农活,像个佣人似的。你不是说我今天活没干完,就是说我昨天猪没喂或是前天不知道和煤。你看看村里哪个孩子跟我一样,过年的时候,别人都有新衣服,只有我穿的破破烂烂的,街上能花钱买的食物我一样也没有吃过。”

母亲:“这你不能怨别人,要怨只能怨你自己命苦。”

阿凤:“我去******命,我的命不是掌握在老天爷的手里,而是在你手里。我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一个孩子出生在狼群里,长大后他只会爬着走。我还是一个孩子,你整天动不动就骂我,我能开心吗?”

母亲:“你都二十多了,你还小嘛?人家芳芳都结婚了,要搁以前……”

阿凤:“你不要转移话题,我说的是影响,影响,你知道吗?我不是生下来就这么大了……”

阿凤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亲生母亲会不爱自己。为什么她对弟弟妹妹很慈祥,对自己却这么的刻薄。难道是孩子生太多了,总要找一个嫌弃的对象?又或是自己是母亲和前夫所生,所以才会成为母亲发泄的对象?可是无论阿凤如何猜测,都始终找不到答案。

其实阿凤的愿望很小,她只想像常人一样尽情地释放一下自己的感情,能够肆无忌惮地在母亲怀里撒一次娇,可是这个家庭却始终不能够给她。对于一个人,如果只有纯粹的恨,那大可恨的天经地义。可当她想起自己去教书时,母亲亲手给她做的毛线鞋,阿凤的心又乱了……

在阿凤的回忆里,很少有她继父的影子。她只记得,在上师范的时候,继父在水泥厂上班,自己每个月都会去他那里拿生活费。有一次阿凤去找他,人家说你爸爸在里面倒铲煤。水泥厂空气很浑,噪音很大。阿凤进去后看到了爸爸,他穿得很脏,推着一个满是渣滓的车。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陌生的男人,是如此的高大亲切……

阿凤又想起了她的生父,她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只停留在了7岁以前。那时候,父亲经常背自己上学,抱累了便把自己放在腿上。自从他跟母亲离婚后,便再也没看过自己一眼。后来只是偶尔在电话里听到过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富有磁性,只是怎么也抓不住……

(三)

在家里逗留几天后,阿凤再次踏上了去往上海的列车。

几经捻转,阿凤进入了一家工厂。这家工厂的劳动强度特别大,每天员工需要在流水线上站着作业10小时以上。在刚开始的半个月里,阿凤感觉到自己的腿要断掉了。每天下班后,她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有时候晚上做梦,自己还在流水线上忙活,直到在梦中累醒。阿凤不怕吃苦,只怕这样的工作没有意义。整个人就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每天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没有时间读书更没有时间思考。

对于爱情,人们总是赋予其最美好的想象。阿凤曾经是那么的渴望它,在自己无助和孤独的时候。也曾不加任何条件的追求过,可是却没有出现一个可以承担美好的人。阿凤又想到了自己这几年走过的路,毕业后自己先是去了偏远的地方做老师,希望为教育事业贡献一点力量。后来又来了上海,希望有好的职业生涯。可是自己投出了上万份简历,竟然没有一家公司肯用她。只好在家乐福做收银员或者在工厂里做操作工,任由这些资本家剥夺压迫,甚至连谈一场恋爱都只能成为奢望。不是自己不努力,而是起点太低了,无论自己怎么挣扎都脱离不了社会最底层。

在工厂没干多久,阿凤再次选择了离开。就这样跳来跳去,她始终处于半失业状态。如果是在农村生活的话,即使不上班,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是在城市里生活的话,尤其是上海,仅房租每个月就要一千多,更别说其它的花销了。很快,阿凤的口袋里只剩下了140元。

阿凤开始问自己,为什么我的性格里只有阴暗、失落、自卑,而不能有阳光、快乐和自信?为什么在家庭出身、教育机会、工作就业这三项中,我每次都拿到最差的牌?是否我的血液里天生就流传着贱命?对于一个人来说,家永远是他们坚强的后盾。可我呢?我的家人给不了我任何的帮助,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当自己把伤口展示给别人看时,得到的永远不是同情和理解,而是变本加厉的欺凌。当一个人没钱的时候,他们可能会想到自己的父母或是恋人或是朋友。可我呢?我能想到的只有街边的电话亭,万一那天交不起房租被赶出来的时候,还能去那里将就一晚。

对阿凤来说,她曾经最好的朋友便是芳芳。对于每一个孩子来说,他们都渴望表达自己的感情。如果不能寄托在亲情上,便会释放在友情上。阿凤时常把她和芳芳的友谊当做天长地久,当她学会写第一首诗时,就把芳芳写进了自己的诗里。

可是有一次芳芳来她家玩时,不知怎么就聊到阿凤不给她妹妹买衣服上。一方面阿凤刚做老师,一个月的工资只有500多。一方面她觉得妹妹是母亲和继父所生,自己没有义务给她买衣服。可是芳芳竟然当着一大群邻居的面,说阿凤不懂得感恩。阿凤听了她的话特别害怕,因为在她的印象里,母亲、继父、妹妹他们是一家人,自己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这话万一让继父当成把柄,把自己赶出去怎么办。虽然阿凤在这个家里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但当时的她还没有能力和勇气与它决裂。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的,阿凤倒觉得无所谓。可是芳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因为这件事情,阿凤不再和芳芳来往。就连芳芳结婚,她也不知道。

与芳芳断交后,阿凤时常会害怕,害怕自己再失去一些东西,因为毕竟自己曾经是那么认真地付出过。有时候阿凤会一遍遍地看芳芳的空间,看她有了小孩,看她发一些对生活的牢骚,看她晒一个小女人的幸福。不知怎的,每次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每天的太阳都照常升起,似乎这个世界永远都是那么的和平与安宁。在那雄伟的高楼大厦旁,在美丽的霓虹灯照不到的地方,似乎总能听到隐隐的哭声。阿凤知道自己要死,也只能死在上海。

在这样极度的压抑和困苦下,阿凤失眠了。睡着后,她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天地万物都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中,黑色的村庄、黑色的河流、黑色的森林。天上下着黑色的雨滴,满地都是潮湿污浊的泥土。在那荒无人烟的墓地里,阿凤赫然发现了自己正在腐烂的身体……

惊醒后的阿凤躺在床上想,万一自己真的饿死了,死在哪里比较合适呢?死在大街上臭了会不会影响别人?死在合租房里会不会拖累了房东?不行身上一定要带着身份证,起码让别人知道尸体是谁的……

阿凤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放弃,哪怕吃不饱穿不暖,也不能放弃读书。读书让她变得很充实,也赋予了她异于常人的勇气,她也常常被书中那一颗颗纯洁善良、真诚美好的心灵所打动。她也想做一个正义的传播者,不论报酬,不畏死亡,不惧监牢。可是在现实社会中,金钱和权利才是衡量一个人的唯一标准。连自己都不成功,如何使别人信服?还有更多的人,他们从来都不读书更不信书。既然如此,我读书还有什么用?也许在那个晚上,她找到了答案。

就在那个失眠的夜里,阿凤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用征婚的方式来炒作自己。人都是受思想支配的,至于这种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和不切实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么去做了。

至于她炒作的动机,也许是希望自己的怀才不遇能得到人们的关注,也许只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至于她征婚的要求,必须出身名牌大学,则完全是她的臆断。因为她认为要做夫妻首先要志同道合,自从她毕业后就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懂她的人。这种懂是思想和精神上的,她以为只有高学历的人才可能有高情商,所以只能在他们中找。

阿凤的行为在经过媒体的炒作和恶搞后,一下子成了民众的焦点。阿凤也成了民众口诛笔伐和深恶痛绝的对象,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一开始,她试图解释,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幼年的时候过的不快乐,我想找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难道有错吗?或者我炫耀的是我的才华而不是我的长相,你们不赞同可以指出来我才华上的纰漏,可为什么偏偏只攻击我的长相。可是她微弱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民众的讨伐声中。

经过短暂的沮丧之后,阿凤并没有退缩,继续着自己的行为。她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因为在她心里,她是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是自由的。相反,如果别人曲解、诽谤、打击、排斥、抹黑自己,自己就害怕了退缩了,那才是真正的懦夫。她也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丢人的,起码自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从来没有随波逐流,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理想,从来没有降低过自己的标准,满足于碌碌无为的生活。自己不会因为被人骂而变得猥亵,别人也不会因为骂自己而变得高尚。

可是媒体并没有放过她,记者采访了她的家人,阿凤的母亲竟然劝阿凤不要到处丢人。母亲的话对阿凤的打击很大,但冷静下来后,阿凤逐渐想明白了。母亲不过和无缘无故骂自己的人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没有思想的或者说是盲目的。既然如此,那这何尝不是一次机会。即使自己真有前300年和后300年无人能及的才华,那对民众来说,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当一个被围观的猴子,人们看完之后还会发出一声感慨,呦,这****,长这么丑也来参加车展。后来阿凤开始配合媒体,来演好这个猴子。于是人们的骂声更大了,而她也更加出名了。

当你跟傻子争吵时,人们会说,两个傻子在吵架。当你跟一个圣人交谈时,人们会说,两个圣人在论道。当人们拿阿凤和其他的名人做对比时,实际上已经承认了她名人的地位。

而人们一旦带着某种偏见去看待一个人或是一件事时,往往就会失去理智。后来阿凤的一举一动,都成了人们嘲笑和愚弄的对象。她虽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莫名其妙的攻击也让她很苦恼。每次当她浏览新闻或是翻看报纸,看到上面刊登着自己的丑照时,都有一种被“毁容”的绝望。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来说,没有任何事情比容貌被任意贬毁更加残忍。

多年以后,当人们说,阿凤,你真的很聪明时,她突然就哭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坚强。

阿凤记得小时候,弟弟是她的小尾巴。自己走到哪,他便跟到哪。有一次,他们一起去邻居家玩,邻居让他们留下来吃饭。阿凤说,我不吃。弟弟说,姐姐不吃,我也不吃。可是自从自己出名后,弟弟将她拉入了黑名单。她的母亲更是和她划清了界限,要求她在任何场合,任何地点,任何时候都不许提自己的家人,以免影响弟弟妹妹谈婚论嫁。

尽管如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对自己的故乡有些许的牵挂和情愫。这些年来,阿凤一个人四处漂泊,到哪里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无论荣与辱还是对与错,都无人聆听无处诉说。尽管她已经料到了回家后的种种难堪,可她还是决定回一次家。

那天阿凤在CD火车站下车后,天上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回到家里,已是午夜两点。桌子上放着父母吃过的饭,冷冷清清。母亲和继父都没睡,母亲朝里躺着,像是哭过。弟弟命令阿凤跪下,阿凤不跪……

第二天,雨过天晴,一道彩虹高高地挂在天际。阿凤知道自己选择的路,即使不被理解和祝福,一个人也要勇敢决绝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