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孤独地呆在圣殿内练功的时间,黑刖已经开始习惯了这种孤独的训练方法。他开始达到一个人躺在无比巨大的床上也能睡着的程度了,只是床边案上的头发一直是一个谜,他问婢女:
“这是谁的头发?”
婢女们低头不敢回话。
他问爱者:“这是什么人的头发?”
“……”爱者摇摇头表示不想提起。
“那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黑刖问,连爱者也不敢碰那头发一下,他只说:“等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了,要不要扔你自己决定吧。”这束头发代表的含义,谁都知道,这一份深刻的感情,哪怕曾遭到极力的反对,可是毕竟让人心疼,何况这束头发来自那个阴郁又暴戾的男人的头上,虽然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变了,可爱者对当年的他依然觉得敬畏非常,导致现在他有事没事就去找他的碴:
“喂喂,这羊受伤啦,给它疗伤吧。”这会爱者让婢女拖来了一只羊,说要给黑豫治疗,此时具有阳光般笑容的黑豫,当然义不容辞,所以常常搞得自己很累。所有村民,一有个头晕身热,马上就来找他了,只怕已经把他当成了无所不能的“云南白药”了,这次爱者开了先例,让他治疗羊只,恐怕明天就有村民来让他治疗猪了吧?或者是鸡鸭鹅犬?
可那个人却依然笑得开心,完全不觉得这是爱者故意的捉弄。
香宁弯腰拄着拐杖,看着这一切,真的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以前总阴郁着脸的黑豫。转头,香宁又看见忧儿悄悄地往树林跑去,最近刚吃完晚饭她就会失踪一个时辰,香宁知道她是跑去跟刖儿玩了,所以并不在意。
可这回站在黑刖门前的爱者同时发现了鬼鬼祟祟的忧儿,老顽童的他,在香宁的眼皮底下,也跟着跑进了树林。
爱者恐怕是“忧儿林”的第一位客人,可是两位小主人却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招待。
秘密曝光了,“忧儿林”从此不再是他们两个小孩的秘密之地了,黑刖斜眼看着忧儿,责备她的不小心,忧儿只能扁着嘴,絮絮叨叨地说着爱长老真狡猾之类的话。
见两个小孩嘟长了嘴,爱者的爱心马上涌现:“你们用不着藏在这里练功啊,一起光明正大地在城堡练不是一样的吗?”原来黑刖经常躲起来也是在练功,让他这个老人家觉得好生欣慰哦!
“光明正大?”虽然直觉这个词有点什么不对景劲,可是黑刖还是追问:“怎么个光明正大法?”其实话说回来,他们两个小孩又如何不光明正大了?
“让小忧儿成为女巫就可以啦,反正圣城一直在招收小女巫和小男巫啊。”只不过没有人有兴趣罢了。一想到这里,爱者才觉得郁闷,难道说这法术在他们这一代就要失传?因为新生一代对法术都没有兴趣啊!难得小忧儿这么有兴趣,她虽不是圣城人,可是圣姑对圣城的贡献不少呢!而忧儿又是圣姑的孙女,所谓爱屋及乌,所以爱者也非常喜欢忧儿就是了。
“我真的可以吗?”忧儿兴奋地抓着爱者的裤脚,期待地询问。
“当然啊!你们可以一起接受启蒙老师的教育啊,不过唯一一点一定要记住,”爱者俯身认真地看向忧儿,严正地说道:“绝对不能进入圣殿喔,圣殿是只有圣王能进去练功的地方,知道吗?”
“是!”没等忧儿答应,黑刖就首先替忧儿回话了,还用手压着忧儿的头,强迫她朝爱者点头。
他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怜香惜玉喔!忧儿鼓着两腮,对他刚刚的暴力很不认同,头被他压得很痛呢!
从此,在爱者和香宁的见证底下,忧儿经过圣水的洗礼仪式后,正式成为了圣城的学前班女巫,爱者对她的期望很高啊,希望她将来能填补贤者长老的空缺呢。
“你想专攻哪一项法术呢?”爱者在仪式过后问道,所谓术业有专攻嘛。
“预言术!”童音忽然响起,却是黑刖的。
所有人狐疑地看向他,包括忧儿,他怎么对这事显得特别积极了?
“嘻嘻……”只见黑刖摸了摸后脑勺,很不好意思地笑着,好像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了。
“别管他,你说吧,忧儿。”爱者慈祥地看着她,只见忧儿不急不徐地回答道:
“预言术。”第一次,她为别人做了一个将影响自己一生的决定,却是心甘情愿的。
“哇!!”欢呼的人是小黑刖,那个记忆中总是伸手要拉她起来的小男孩,他总会问:“你又被欺负啦?”暖流第一次自心中流淌而过,忧儿为能达成他的愿望觉得很高兴,因为他曾经在“忧儿林”中,握着她的手说道:
“等我学会了预言术,那时候我就能知道你的娘亲和爹爹在哪里了。”
“真的吗?太好了!”小忧儿漾开最甜的笑脸,已经开始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了。却见黑刖忽然止住了笑容,他说:“可是我却永远不能知道我的娘亲和爹爹是谁,即使长老们知道,他们也不会告诉我。”
相同的人当然能明白他们各自的感受,于是忧儿反握住黑刖的手,说道:“你会教我预言术啊,等我学会了,我也可以给你预言啊!到时候,你就能知道你的娘亲和爹爹是谁了呀!”
“真的吗?”黑刖瞬间有了希望,可是很快他又摇了摇头:“可是能预言我未来的人,必须比我的预言之术更强才可以……”比圣王的法术更强的人,恐怕不会有吧?
“忧儿答应你,我一定做得到!”小小的忧儿,第一次对别人有了承诺,她坚信,自己能做到,只要是黑刖的愿望。
两个小孩用小指互相勾了勾,诉说着彼此的承诺,这也是两个小孩心中最大的秘密。
就这样,两个小孩开始一起接受了训练。
他们一起开小猜,一起捉弄老师,一起逃功,一起吃,一起睡。
爱者从来没有想过,忧儿的加入,反而成为了自己更大的头痛,他都快被他们两人给折腾死了。
这一天,黑刖独自一人在圣殿内练功。
忧儿悄悄地来到了圣殿外,因为黑刖说要让她看看一直不让她接近的圣殿到底长什么模样。
知道忧儿来了,黑刖蹑手蹑脚地打开石门,招手让忧儿进来,门外的忧儿却有一丝犹豫,她说:“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没事!里边没有什么特别的呀!”黑刖一脸无所谓。
忧儿有黑刖壮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石门随即被黑刖给关上。两人在圣殿内手握着手欢快地转起圈来,又可以一起玩了,当然让人兴奋了。
兴奋过后,忧儿对这圣殿产生了好奇,她仰着小脸看着这整个圣殿,密闭的空间除了白色的石墙还是白色的石墙,唯独中间的一个偌大的池子冒着白烟,让这密室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忧儿问:“这就是圣池吗?”
见黑刖一身湿溜溜的,难不成他要在池子中练功?
“对啊!每天都要泡在这个池子里练功两个时辰呢!好无聊喔!”
“哇,那有什么功效吗?”眨着大眼,忧儿靠近了一点,想要看清楚这池子有何特别,不过池子很大喔!
只见黑刖挠了挠脑袋,其实他也不明白:“不知道喔!反正我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啊!”
见池子冒着白烟,忧儿问:“水是温的吗?”说话的同时,她的小手已经伸到了水中,想要感受这池子的温度。
可特别的事情终于出现了,简直是瞬间,从刚刚忧儿的手落到水中的地方开始,整池圣水,在两人的眼皮底下,迅速变成了黑色,反应之快,简直吓呆了两个水边的孩子。
这难道就是爱者交代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入圣殿的原因?
圣池的水变黑之事,爱者很快便知道了,他只能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得团团转,他一边来回走动,一边责备:“你说你们两人,都说除了圣王小子以外谁都不能进圣殿,你们偏不听,看!现在闯祸了吧?圣池的水要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能恢复澄清透明,在黑刖成年之前,他是每天都要在圣池中练功的,我才走开那么一小会,怎么就出事了呢?这样一来,中断练功的他不但会丧失过去几年浸泡在里边练功的努力,还会伤及他的内力,我看你们要怎么收拾这个残局!”
“我……对不起……”忧儿年纪虽小,也不太明白这丧失过去努力以及伤内力的真正意思,可都知道这次是真的闯祸了。
“你明白吗?忧儿,圣池里的水有增长功力的作用,是只有圣王能碰的地方……啊,也不对,”爱者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补充道:“圣女也可以碰。”
“圣女是什么?”小圣王适时插话,因为听到了一个新名词了,难道说除了圣王还有圣女跟他平起平坐?“跟我的本事一样大吗?”
被圣王提问,爱者当然是个尽责的老师:“圣女就是将会同时戴着日镯月镯的女子”,一定得强调这“同时”才行,以免黑刖跟黑豫一样又犯同样的错误:“她将成为你的妻子,至于本事嘛,她属于天神派来的圣人,千百年都没有出现过一次,只是传说,而你长期驻守这里,这样算下来,她应该本事会比你高吧?权力应该也比你大些才对。”爱者开始认真地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一听将会来个本事和权力都比自己还大的人,而且还是女生!黑刖就不高兴了,他说:
“我不要……”
“这又由不得你~”咦?不对,他现在应该是在训斥他们才对的啊,怎么变成提问时间了?不小心又落入了小黑刖的圈套了,真是气死他了,他刚想发飙,没想到就听见了其他长老的心里传音:
“爱者!你是怎么教育圣王陛下的?!”看来圣池的水变黑之事,已经传到了他们的耳中了。黑刖的功力丧失了五年,代表长老们还要多呆在山洞内五年,直到他有足够的能力设下结界为止,这怎么能不引起愤怒?
“我……”爱者已经无言以对了,他早就说过他不想教育他的嘛。
“爱者!你是存心让我们出不来的吗?!”没有啊……
“爱者!你想独霸圣城吗?!”事情夸张到这种程度了吗……?
于是,在众长老的强权压力下,爱者只好下命令:“来人!把女巫关进牢内好好反省!”
有人马上上前要分开忧儿跟黑刖,黑刖却死都不肯松手,他说:“是我都是我,是我让她进去的!”
“我当然知道是你!”爱者也受不了了,“你以为你少得了惩罚吗?!你也要被关进塔中!罚你七七四十九天不能出来!反正也不用泡圣水了,我看你还怎么顽皮?!”一甩手爱者便独自离开了,两个小孩伸手极力想拉着彼此,却依然被大人们硬生生地分开了,一个带到了塔顶,一个带到了地牢。
毕竟是圣王跟子民的不一样,圣王犯错了,被软禁在自己的寝宫中,依然有婢女侍侯,可是忧儿犯错了,却被关进阴暗潮湿的地牢内,连饭都没得吃。
在爱者的抱歉声中,香宁知道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拄着拐杖的她此时只能翘首看着镜海的对面,那座石头砌成的城堡,她知道忧儿现在一定在里边冷得直打哆嗦,她也记得从前姐姐曾告诉过她,圣城的人把抓来的外族小孩关在阴暗的地牢内,孩子们一直在哭,所以姐姐她才找到了那些孩子。忧儿应该也在哭吧?可是她又该如何?分明就是女儿的不对啊。
“怎么能这样对孩子?”出声抗议的反而是黑豫:“我反对!”
“反对无效!”爱者暗嗤,现在又不是你说了算,今非昔比了已经。
入夜了,整个圣城都开始变得静悄悄的了,冬天的夜里连虫子的叫声都少了。
地牢是什么地方,黑刖非常清楚,从前他就总是问爱者,为什么地底下会有那样的一个地方,爱者当时只开玩笑地说:“那是当你不乖时,要关你的地方。”
而今黑刖终于明白,关他的地方是这座塔,可那地牢却是关圣王以外的人的地方。
坐立不安的他根本没有办法不管,天气那么冷,忧儿一定很害怕吧?下定了决心,不管三七二十一,黑豫将桌子上婢女送来的点心打包好放在怀里,便打开了房门,正好看见门外的婢女,只剩下一个人:
“嘻嘻……”忽然见圣王开门朝自己傻笑,婢女没有多想,再小的孩子也都还是圣王陛下:
“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来,来。”黑刖食指勾了勾,让那婢女俯身靠近了自己,然后一个暗示,黑刖用刚学来不久的定身术把婢女定住,原来这法术在用时的作用这么大,他不好意思地朝惊讶的婢女笑了笑:“对不起,这一次就好了。”然后便抽身沿石阶迫不及待地朝地牢走去。
原来地牢没有想象中恐怖,灯不知何时被点着了,黑刖马上发现了忧儿:“忧儿!”他喊,轻易地打开了没有上锁的牢门,完全没有奇怪这为什么没有锁。
“刖儿!”睁着泪眼,忧儿看见黑刖便抱紧了他,然后大哭起来,是吓坏了吧?
黑刖被抱得喘不过气来,奇怪这个女孩在自己的印象中,为什么总是睁着泪眼看着自己?他咳了几下,忍不住说道:
“咳,咳……我……呼吸……不了……了……”
惊觉自己太过用力,忧儿赶紧放开了他,揉着泪眼问道:
“你怎么出来的?”
“用定身术啊!这招很管用喔!你看!”说时,他已经让忧儿动弹不得,可忧儿却用泪眼狠狠地瞪他,害他不好意思起来:“嘻嘻,不好意思,一时不小心的……”
可是奇怪了,怎么这下定身术容易,可是解开定身术是怎么来着?试了好几回,都宣告失败了,最后黑刖才拍手想了起来:“对了!!老师还没教怎么解开定身术!”
这次完了,瞧见忧儿那恼羞成怒的表情,黑刖简直觉得无地自容,他只能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无可奈何的黑刖只好拿出出来时带来的点心,想要塞进忧儿的小嘴:“不如吃东西吧,看,我带了好多点心给你吃喔!”原本想要以功补过的,可是很快黑刖便发现,无法动弹的忧儿除了能用眼神来表现自己的愤怒以外,根本连东西都吃不下去!
害黑刖只能把好不容易塞进她嘴里的食物再次强硬地挖了出来,此时忧儿的模样很是狼狈。
“对不起……”除了对不起,黑刖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啥了,这回实在是有够对不起人家的了。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黑刖把点心一扔,干脆抱住了忧儿,让她的头倚在自己的肩膀上,说道:“我陪你一起不吃好了!”其实刚刚来之前已经吃过不少,“然后呆在这里陪你!我算有义气吧?”
还好吧,忧儿心想。不过刚刚害怕的心情现在果然被恼怒所取代了,所以她今晚应该能睡着吧?起码有黑刖在陪她啊。
在她睡着之前,耳边响起了黑刖童稚的声音,他在睡着前喃喃自语道:“为了补偿你,以后等我成为了圣王,不管你做错了什么事,我也绝对不会让人责备或是惩罚你的,忧儿你放心……”
好吧,就姑且相信你一次。忧儿心想。
这就是忧儿跟黑刖那个晚上最后的记忆了,那一年,他们六岁。
爱者终究是心软的,见两个孩子感情那么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模样感动了他,于是在两人诚心悔过后,便迅速解开了对他们两人的禁锢。
只是圣池的水终究变黑了,四十九天以后,黑刖又要从头开始练功了。
除此之外,香宁被爱者特别请去教黑刖学习汉语,香宁点头答应了。
来了圣城六年了,香宁早就精通了藏语,就连忧儿也是从小就说藏语,她也着实想好好地让忧儿把汉语学回来。
这一次,爱者让香宁给黑刖跟想要学习汉语的孩子们上课,想要学习汉语的孩子意外地多,比法术要受欢迎多了。
香宁却说,她要在室外教学。
谁知道香宁并没有给孩子们任何教材,她反而教孩子画起画来。
她说:“你们可以将你们看见的所有东西画在纸上。”
涂鸦的话,孩子们就最感兴趣了,香宁走到一个孩子身后,问道:“你画的是什么?”
“娘亲。”孩子用藏语说道,恐怕只有他知道那画中的是个人了,而且还是他的娘亲,不过香宁毫不在意,她只用汉语告诉他“娘亲”一词该怎么念,于是孩子们对学习汉语就更加感兴趣了。
有人画了根小草,香宁就说汉语叫这“小草”,有人画了云,香宁就说这在汉语中叫“云”……
等黑刖画了匹马,虽然画得有点像猪,可是香宁会说:“汉语里边这叫‘马’,还有蒙古语叫……”她会一次教给他两种语言,汉语和蒙古语,并将各自的文字写在了他画的马的旁边:“字是这么写的。”
黑刖拉下了脸,问:“为什么我要多学一种?”
“因为你是这里的王。”香宁回答得理所当然,黑刖却郁闷了。
轮到忧儿,忧儿画了一朵花,香宁就告诉她:“汉语叫这‘花’,蒙古语叫……,满族语叫……还有,字是这么写的……”
“哇哈哈……”一听身旁的忧儿要学三种语言,黑刖就乐了。
忧儿却问:“为什么我要学三种?我不是圣王啊。”
“因为你是女巫!”黑刖抢着回答。
但香宁却低头不语,她只在心里回答她:“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无法理解的忧儿只好鼓着两腮,埋怨婆婆总是为难自己。
当孩子们都沉迷于作画的时候,香宁有时候会到处走走,一般都会走到王陵离远地看看黑豫,黑豫一般不是对着她的木像发呆,就是在砍树劈柴。
此时黑豫独自一人呆在王陵内,又拿着“黑鹰剑”咻咻咻地劈着柴。
丑陋的面具底下精致的脸露出了一大滴汗水,香宁心想:要是真让姐夫知道有人拿他的宝剑劈柴,不知他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圣城都给铲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