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正义家住在山脚下,屋后郁郁葱葱地长满各种树木。
邹国江家住在溪桥东边,距离生产队那几间破烂牛圈并不远。
两家人同在一个村子,彼此隔着数百米远,连走路都要走好一阵子。
尽管如此两家人还是仇怨很深,经常为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吵得乌烟瘴气的。
葛家兄弟姐妹多,家庭条件要稍好一些,在村子里算是比较有势力的人家。
所以每次闹矛盾,邹家都占不到便宜,吵一次,输一次,闹一次,窝囊一次。
久而久之邹国江便感觉很受葛家欺负,心里窝着股无名火,逼着腔腌臜气,却找不到地方发泄。
有一年葛家翻修房舍,将屋顶那些腐烂秸草全部扒掉,重新换盖上新鲜麦秸秆,将那几间烂房舍修缮得跟新茅草房似的。
心里怀着仇恨怨气,便难免心胸狭隘,总见不得对方比自己强,比自己好。
邹国江看着葛家将房舍修缮如新,看着亮堂堂的,无比光鲜,心里嫉妒得像有条毒蛇不断咬噬着他似的。
他心里愤恨不平,真巴不得天打五雷轰,将那几间簇新茅草房彻底夷为平地。
当然这种天灾重祸是不可能发生的,葛家那几间茅草房翻修完毕后,一直很招摇,很耀眼,很令人钦慕地矗立在村子西头,让邹国江看得眼里都快冒出火星来了,牙齿都快咬出鲜血来了。
他实在不能容忍葛家人每天住在那栋簇新敞亮、温暖舒适的茅草房里,连做梦都希望能将它破坏糟蹋掉。
所以那些日子,他每晚睡躺进被窝里,总是耿耿难眠,总是翻来覆去地思虑着对策。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地思虑谋划后,他终于想出条报复仇家的毒计来了。
这计划太恶毒了,连老婆孩子都不能说,更不能传出去让人知道,否则他会身败名裂,让全村人老百姓鄙视嫌弃的。
所以想出这恶毒计划后,他便打算私地里偷偷摸摸地去实施。
于是第二天傍晚,他装着割兔草,特意从葛家后面那片草坡走了一趟。
他走到葛家屋舍后面,借着割草机会,对那栋簇新茅草房,很仔细地做了番观察。
这栋茅草房后面长满竹子,几棵槐树梨树黄梿树枝桠茂密,将大片屋顶都荫进树影里了。
屋顶那些新鲜麦秸草,铺盖绑扎得密密实实的,差不多有一尺多厚。
灶房后面,长着棵老黄连树,有两根枝桠横生斜长着,都快贴到房顶了!
这发现,让邹国江欣喜得心里砰砰直跳,就像蟊贼盗匪终于看到个下手机会似的。
只是他不敢欣喜得太露骨,不敢让人知道他心怀鬼胎,意图不轨。
——虽然草坡附近没有其他人,但他毕竟做贼心虚,还是害怕暴露其邪恶想法来。
所以他偷偷瞄了几眼,仔细察看了一番,便继续沿着草坡,割着嫩草,慢慢离开了。
那天傍晚他割了半背篓嫩草,直到天都黑尽了,才独自背着新鲜嫩草回到家里。
此时老婆孩子不知道到哪家串门去了,房前屋后菜地里,到处静悄悄的。
于是他赶紧进到菜园子里,砍了几截比笛管还粗的柳枝,将其削成一尺来长的尖楔子。
然后他将六根尖楔子拴绑好,偷偷塞藏到院墙边那簇野草刺梨丛里。
然后他锯了两块泥掌般大小的薄木板,穿着洞穴,准备到时候将它们雪撬似地拴绑到草鞋下面。
一切准备就绪,他才满怀欣喜,又有些惴惴不安地回到房间里睡觉去了。
之后,连着十多天,他都整天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就像有什么重大疑难问题压在心头解决不了似的。
他总是不断地观察着天象,以期待雷鸣暴雨如期而至,好实施他那报复计划。
当时是六月份,气候炎热,经常下雨,有时还会带着疾风、闪电雷鸣地下起大暴雨来。
所以邹国江按捺着性子没等多久,终于在两场微濛小雨后,等来一场瓢泼大雨了。
当时是半夜,邹国江裹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突然被两声炸天惊雷震醒了。
他醒过来,听着外面雷声轰鸣,看着闪电,带着道道刺眼光焰,将房舍映照得雪亮通明的。
很快豆大的雨点,伴着疾风,砸落下来,打得房顶、以及屋后那些树林竹叶簌簌作响。
邹国江听着那些雷鸣暴雨,知道他期盼已久的报复机会终于来临了!
他喜不自禁,赶紧翻身坐起来,迅速穿好衣服,连蓑衣都不披,连斗笠都不戴,便狸猫般悄悄谧谧地溜进菜园子里了。
他家那几间破烂茅草房,雨季天经常漏雨,有时还会淹水,所以老婆还以为他起来查看雨情水势,挡河坎,挖排水沟,以防止家里进水呢。
哪知邹国江冒着疾雨,进到菜园子里,迅速将那几根尖楔子、以及那两片薄木屐板取出来,翻过院墙,迅速钻进茫茫夜色里消失了。
他沿着条背僻老埂,借着竹林树丛掩蔽,逶迤着赶了数百米,悄悄来到葛正义家那几间新茅草房后面。
此时雷声阵阵,暴雨如注,周围树林竹丛里,到处都是淅淅簌簌劈哩噗噜的落雨声。
这些雷鸣疾雨滴落声,掩盖住了他那匆遽仓皇、慌张忙乱、有些磕枝绊坎的脚步声。
这种掩蔽,正是他所期待所需要的,也是他借此报复仇家的最好时机。
所以他赶到葛家屋舍后面,攀着那棵老黄连树,沿着那根斜剌粗树枝,悄悄爬到灶房屋顶上。
然后他将那双薄木屐板取出来,用绳子紧紧地拴绑在草鞋下面,像套着两片雪撬似的。
然后他才怀着那些尖木楔,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降落到茅草屋顶上。
此时那些屋顶秸草被雨水淋浸得湿漉漉的,脚踩在上面,根本不会踏出窸窣声响来。
他那双草鞋绑着薄木屐板,一路爬行过去,绝不会在房顶秸草上,踩出凹坑鞋印来。
此时雷声稀少,他借着漆黑夜色,像狸猫似的,在葛家屋顶上躬身爬行着。
他踩着房顶秸草,边爬,边挪,边不断抽着尖木楔,将其插进麦草层里。
他沿着茅草屋顶悄悄然爬了一圈,插完所有尖木楔,又返回原点,然后攀着那根粗枝桠,爬到老黄连树上,悄悄溜到地面,借着夜色掩蔽,迅速逃走了。
由于事前准备充足,由于那晚风疾雨大,夜色漆黑,他这番报复计划实施得很成功。
结果葛家屋顶上,被他连着插了些六根尖木楔子,竟然都毫无知觉。
——葛家那几间茅草房刚翻修过,雨势再大,家里都不会漏雨进水,所以那晚他们全家都睡得很香,根本没起来看雨势,查水情,对这番狂风暴雨丝毫不当回事。
这些木楔子有近一尺长,垂直插没在那些很厚实很紧密的新鲜秸草层里,很难看出破绽来。
这些木楔子隐埋在屋顶麦草层里,给那几间茅草房带来的隐患及其破坏性是难以估量的。
以后每次下起雨来,雨水都很容易顺着这些垂直木楔慢慢浸渗下去,形成漏雨点。
周围那些新鲜麦秸秆,总是被雨水浸泡得湿漉漉的,自然腐烂得比较快。
这些木楔周围,那些浸渗漏雨情况慢慢洇散开来,会逐渐形成面积较大、漏雨点较多的渗漏现象。
——那情形就像癌细胞慢慢扩散开来,会逐渐吞噬掉周围大片健康肌肤似的。
所以邹国江往葛家屋顶麦草层里插木楔子,这种报复举动既邪恶,又恶毒,简直是件丧尽天良、罪不容诛的缺德事。
在山区农村,往人家茅草屋顶上插尖木楔子,就跟挖人家祖坟没什么两样。
所以要是那晚邹国江被人抓逮,不被打个半死,不被抓去开批斗会,不被送去劳改队关几年,才怪呢。
还好那晚天黑雨疾,他行事谨秘,躲避有方,最终很顺利地无惊无险地完成了他那报复计划。
从此之后,葛家那几间刚翻修完没多久的茅草房,便老是滴滴沥沥地漏着雨。
要是雨下得大、落雨时间比较大,屋舍漏雨浸水现象就更严重了。
有时全家人把所有水桶木盆腌菜坛盖子,全搬腾出来接漏雨,还接不过来呢。
在那些霪雨连绵的日子里,家里好些地方都像是被洪水淹过,总感觉湿漉漉的。
有些地方甚至要铺着薄木板,垫着松毛稻草,走起来,才不至于稀滑摔跤。
有些地方舀尽潦水,搌抹干净,地面依然湿漉漉的,甚至过了十天半月,走过去还能踩出脚印来呢。
由于漏雨严重,通风条件很差,他家屋里总是湿漉漉的,墙角旮旯里甚至还会长出嫩草鲜芽儿来呢。
这情形让葛家人实在想不通:这几间茅草房刚刚翻修完,怎么就老漏雨浸水呢?
那些亲戚邻居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怎么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后来还有巫婆煞有介事地说,他家那块地基曾经埋过坟,可能有鬼魅作祟,想骚扰得他家不得安宁。
听到她这番推测,葛正义便将老巫婆请到家里来,念经诵咒,张贴符箓,煞有介事地做了番祛邪法事。
这之后他家那几间茅草房还是漏雨不断,天晴后,上去翻修过几次都没啥效果。
后来葛正义实在想不通,有次下大雨,便削了几根尖竹篾,照着漏雨点,捅穿麦草屋顶,将竹篾穿到屋顶上去。
次日天晴后,他小心翼翼地爬到屋顶上,找到这几处穿着尖竹篾的确切漏雨点。
他爬伏在旁边,剪开周围竹篾,扒开那些麦秸草仔细检查了一通,竟然在里面找到根尖木楔子!
葛正义觉得不可思议,赶紧在其他几处确切漏雨点,仔细查找一番,很快便找出六根木楔子来。
这些木楔子削得很尖,长度不长不短,恰巧能完全插没在屋顶麦草里。
他看着这些木楔子,知道有人做手脚,是故意使坏,想让他家这栋茅草房漏雨。
难怪这几间茅草房刚翻修完没多久,便老是漏雨浸水,原来是有人作祟啊!
是谁对他家怀着这么深的仇恨?是谁心地如此邪恶,要破坏他家这栋好不容易才翻修好的茅草房啊?
葛正义左思右想,觉得村子里好几个人都有嫌疑,都有可能悄悄赶来报复他家。
可惜事情已经过去很久,现在再怎么怀疑,都找不着真凭实据,只能胡乱猜测一番而已。
既然不可能找出那使坏者,追究其责任,只能哑巴吃黄连,暗地里将这件事隐没过去了。
所以他很快将那几根木楔子扔掉,然后抱些麦草上来,花了两天时间,将几处漏雨点重新修补好。
经过这番修缮,他家那几间茅草房,之后下雨时便不怎么漏雨,不怎么浸水了。
这让他婆娘觉得很奇怪:之前他同样修缮过几次房顶,都没啥用;怎么这次修缮完后,房顶就不怎么漏雨了?
婆娘追询过好几次,葛正义都含而不露,笑而不答,没敢把事实真相告诉她。
他婆娘生性好强,泼辣霸道,仗着其家族势力,有些欺负人,得罪过不少邻里乡亲。
这次别人刻意来破坏他家屋顶,很明显就是这泼辣婆娘招惹出来的祸根。
现在要是让这娘们儿知道事实真相,她肯定会气得暴跳如雷,火冒三丈,冲出去对着那些臆想中的仇家使坏者,拍屁股操娘地谩骂半天。
葛正义想息事宁人,不想让婆娘惹出风波来,便隐瞒着事实真相,有些讳莫如深地告诉她,说房顶修好就行,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婆不明就里地斥骂了他几句,说他窝囊没本事,瞎铺乱盖,连个房顶都修补不好。
当然骂归骂,怨归怨,男人能把自家房顶翻修好,她心里还是挺欢喜的。
所以之后她多次不无得意地跟人吹嘘,说她家那几间茅草房彻底修好了,不再漏雨浸水了。
邹国江听到这番吹嘘,知道葛家终于把房顶修好后,难免感觉有些沮丧,失落。
那屋顶麦草层里插着木楔子,葛家是怎么找到破解方法,将房顶彻底翻修好的?
这妇人到处吹嘘炫耀,难道就不知道,她家房顶麦草层里被人插着木楔子?
这妇人泼辣霸道,受不得欺负,窝不住气,可不是谁都能随便糊弄着她的。
那她知道自家房顶被人插着木楔子,怎么就不撒泼谩骂,拍屁股跳脚,发誓要揪出真凶来呢?
或许她压根就不知道此事,既然如此,葛正义又是怎么将房顶翻修好的?
邹国江怎么都想不通,只能悻悻作罢,眼睁睁地看着葛家从此住在那几间温暖舒适的茅草房里了。
他不是那种作恶不知收敛,敢三番两次冒着风险,去破坏人家屋顶秸草的人。
毕竟葛家老婆不好惹,如果知道是他搞鬼,那泼妇不剥掉他层皮,咬掉他几块肉下来才怪呢。
而且他这次施弄诡计,秘密害了葛家两年多时间,也算替他真正出了口恶气。
所以这之后他再没胆量去破坏葛家房舍,这件事也就这样匆匆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