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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蟒难

傍晚时分,一群社员在河湾附近那片浸水田薅秧草。

这已经是给稻秧薅第三道草了,这时薅草,其实主要是扯稗子。

这片浸水田面积不宽,太阳还有一竿子高,便差不多全薅完了。

于是队长早早地吹响嘹亮哨声,让社员们收工,各自回家干私活。

于是大家纷纷呼喊嬉闹着,爬上田埂,走到旁边那条清水沟里去,将手脚衣襟裤管上那些稀泥草渣清洗干净。

然后很多人都回家了,还有些人忙着到处挖野菜,或者想顺路打些猪草回去。

不到一袋烟功夫,这片河湾原野逐渐安静下来,最后还能看到四五个社员,在附近田埂溪畔挖寻着野菜猪草。

那位男人死了两年、独自带着女儿过日子的刘寡妇,便低着头,很用心地沿着溪埂,挖寻着野菜。

她家其实还没有完全断粮,但是米柜里只剩最后两斗麦面了。

现在还不到七月半,还要差不多一个月才能打稻谷,那些嫩包谷,起码还要半个来月才能掰。

所以这两斗麦面,可是她和女儿这半个多月时间赖以维生的吊命口粮。

要是不每天挖些野菜,摘些野果,回去掺杂着煮稀粥喝,这点粮食哪够吃到头啊。

所以这些日子她每天早晨、中午和傍晚,都要到处去挖野菜,摘野果。

那天傍晚收工后,她不想走远,便在附近原野里到处挖撷起野菜来。

她背着背篓,拎着镰刀,沿着田埂溪畔,很仔细地搜寻着。

她身材瘦弱,头发稀疏凌乱,望着背影,就像是个还未发育成熟的黄毛丫头。

她衣着褴褛,浑身缝满补巴,衣襟裤脚湿漉漉地黏着许多腐泥草渣。

她独自彳亍在原野里,看着身形单薄、孤苦伶仃、楚楚可怜的。

那天她运气不好,沿着田埂搜寻了很久,才挖找到两小把野菜。

她很不甘心,便沿着溪埂,走到岔河附近那片长满芦荻野草的水塘边。

她赶到这里,竟然发现水塘边,那些杂生水草里,竟然滋生着许多水荸荠!

这片河湾背僻荒芜,水草丰茂,所以这些野荸荠竟然还没被人发现。

她望着那些野荸荠,欣喜过望,就像看着堆糯面碎粮食似的。

她害怕有人来跟她争抢,赶紧抬起头,很警惕地朝着周围原野张望了一下。

她发现其他几位社员都离她较远,没有人朝着她这个方向走来。

他们都低着头,各自挖着野菜,打着猪草,根本没有谁留意她这穷苦寡妇。

她这才放下心来,赶紧高高地挽着衣袖裤管,蹅到浅水泥塘里去采撷水荸荠。

刘寡妇不识水性,看着这潭泥塘沼泽有些害怕,所以只敢蹅着水草稀泥,尽量靠着岸边走。

有些水荸荠长得离岸较远,她只能尽量探着腰,拉着野草,把手伸过去采。

采水荸荠,得将其连根拔起,然后摘掉叶子,掐掉根须,剥掉其灰绒褐皮,里面那些白嫩糯面似的根块儿,才是能吃的。

这些水荸荠,根茎跟羊粪豆豉差不多大,皮硬发黑,肉白味涩,吃起来微微发甜,还带着股水腥气。

它们既可以生吃,也可以拿回家,磨成齑粉,掺着野菜粮食煮成稀粥充饥。

刘寡妇看着天色已晚,不想在水塘边呆太久,不想慢条斯理地去收拾这些水生野果,所以不断拔扯着水荸荠,直接将它们往岸边扔。

她想扯完这片水荸荠后,再坐到岸边去,慢慢采摘那些黑色根茎。

这样采摘起来很快捷,所以没多久岸边草地上,便横七竖八密密麻麻地铺满大量鲜绿肥美的水荸荠。

刘寡妇躬着腰,埋着头,聚精会神地采撷着水荸荠,对身边情况漠不关心。

她哪里想得到,这片水波不兴静谧安澜的沼泽地里,竟然潜藏着条大蟒蛇。

其实河谷原野里很少有蟒蛇出没,像这种粗壮蟒蛇,更是稀罕,很难看得着。

这条蟒蛇肯定是前些天下大雨,发洪水,沿着河流从山里漂游过来的。

它冲到岔河边,稀哩糊涂地沿着溪流,爬到这片沼泽泥塘里来了。

它在这片沼泽水塘里没生活多久,那天傍晚,刘寡妇便孤身独影地过来采撷水荸荠。

这女人身材瘦弱,营养不良,看着像是个还没完全发育成熟的小女孩似的。

她蹅着水,扯得水草簌簌作响,波浪涟漪荡漾开来,很容易惊扰到这条饥肠辘辘的蟒蛇。

所以没多久,这条蟒蛇便躲在芦荻野草丛中,朝着她悄然无声地游爬过来了。

刘寡妇干活很投入,只顾埋着头扯水荸荠,没留意到危险离她越逼越近。

蟒蛇身体柔软溜滑,在稀泥沼泽里游动起来,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所以它悄悄游爬过来,然后瞅准时机,突然发力,迅速将刘寡妇扑倒在水塘里。

刘寡妇突然遭到蟒蛇袭击,被缠裹覆压着,吓得连魂魂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她本能性地挣扎着,手刨脚蹬地反抗着,想摆脱蟒蛇缠绕,从稀泥水草里翻爬起来。

可惜蟒蛇力壮如牛,紧紧地缠裹着她,这羸弱妇人哪能挣脱得出来啊。

蟒蛇蜷缩着身体,缠着她就地翻滚着,迅速将她拖带到泥塘深水里。

刘寡妇被拖进深水里,呛着两口浑水,顿时脑子发懵,差点没昏厥过去。

也许是蟒蛇在深水里不好使力,便卷裹着她,重新翻滚到旁边浅水区。

刘寡妇腰身被缠裹了两圈,勒得紧紧的,简直连气都喘不过来。

蟒蛇依然不肯就此罢休,还在翻滚蜷缩着身体,把她缠勒得越来越紧。

刘寡妇整个脑袋都埋进稀泥浑水里,尽管她紧紧地闭着眼睛,鼻孔嘴巴里,还是呛进去好些腐泥草根。

她感觉像坠落到深不见底、漆黑潮湿、腥膻黏腻的地狱深渊里似的。

照这样下去,她即使没被蟒蛇勒死,也会因为脑袋埋没进腐泥草根里,被活活闷死的。

她身体羸弱,长期营养不良,哪有什么力气,跟这条粗壮蟒蛇搏斗啊。

谁知就在这时,就在她快要绝望时,她左手突然摸到把尖嘴镰刀!

这把尖嘴镰刀,是她挖野菜用的,刚才她下水时,将它装在背篓里,摆放在岸边。

可惜那背篓没放稳,刚才她扔水荸荠时,不知什么时候就把它给打翻了。

背篓翻倒时,那把尖嘴镰刀便骨碌碌地顺着斜坡滚掉到池塘里来了!

或许是天意,是上苍不想让这可怜妇人葬身蟒腹,不想让她女儿失去母亲,才会让这把镰刀滚落下来吧?

她摸抓到这把尖嘴镰刀,顿时觉得眼前一亮,知道救命机会来了。

此时她身躯被蟒蛇紧紧缠勒着,唯有左手,能在小范围内有所活动。

此时她整个脑袋都埋进腐泥草根里,根本就没办法呼吸,逼得她胸腔发闷,身体越缩越小,就快被活活闷死勒逼气了。

刘寡妇不敢耽搁,赶紧抓着那把镰刀,使着仅有那点力气,朝着身上那条蟒蛇狠狠地割划过去。

由于左手使刀,腕力微弱,这次割划没对蟒蛇造成多大伤害。

好在镰刀扎进鳞甲里,剌着嫩肉,疼得那蟒蛇赶紧翻滚起身体来。

刘寡妇感觉它身体朝着左边翻滚过来,赶紧握着刀柄,将刀尖朝上,顶着其身体。

蟒蛇翻滚着身体,重重覆压到镰刀尖上,刀尖立即借势戳进它身体里。

蟒蛇被镰刀戳扎着身体,感到阵锥心剧痛,突然倏地窜起身子来。

刘寡妇被它带着,从稀泥污水里露出头来,赶紧张着嘴巴,呼吸到两口新鲜空气。

蟒蛇带着剧痛,徒自挣扎着,那股缠裹劲道,稍稍松缓了许多。

刘寡妇呼吸到两口新鲜空气,整个人顿时精神多了,于是赶紧抓着这松弛机会,紧握镰刀,用刀尖再次狠狠地朝着那冰冷野物划割过去。

这时她左手勒得比较宽松,能使出较大劲道来,所以拿着刀划割下去,就像要跟它拼命似的。

那蟒蛇刚被镰刀割戳过一次,上过当,哪还敢再跟她继续纠缠啊。

所以她把镰刀划割下去,刚刺破鳞皮,这野物便倏地将她给松开了。

然后它像打了败仗似的,迅速蠕动着身体,钻进浑水里,溅着水花,仓皇逃走了。

刘寡妇捡回条性命,赶紧抓住野草,如释重负地从稀泥沼泽地里爬将出来。

此时她衣衫破敝,浑身黏着稀泥草渣,甚至还黏着许多鼻涕浓痰似的腥臭体液。

那狼狈情形,那腥膻模样,就像魔鬼刚从冥狱蛇窟里爬逃出来似的。

她逃脱蟒难,受到严重惊吓,根本没法顾及自身形象,也没心思理会那背篓、以及那些刚扯出来的水荸荠。

她手扒脚蹬地爬到岸边,然后披头散发,疯子般跌跌撞撞地哭嚎着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