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沉默的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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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所以,你们俩准备怎么办?陈彬今天怎么没有来。】曲毅一边帮我把球拍装好,一边问我。他知道我前天晚上跟妈妈出柜了。

那真是可怕的一个夜晚。我也不想的。可是就那么倒霉,偏偏被妈妈撞见,不出也不行了。我至今无法原谅自己的冒失。看到妈妈绝望的痛哭,我心碎成了粉末。

【能怎么办?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今天有一个工作面试。】我心乱如麻。那晚的事情,对我,陈彬,我妈三个人来说,都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走,吃饭去!】董小妹没心没肺惯了,她并不了解出柜这件事情有多可怕。

我摇摇头,把曲毅手里的球拍接过来。【对不起,我今天不能跟你们一起吃饭了。我得回家陪陪我妈。我估计今天一整天我妈又在家关自己禁闭。】我难过的说。我没有夸张,我的妈妈在政府机关当了一辈子公务员,她好强,要面子,事事以我为荣。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蹦蹦跳跳又高又帅的儿子,居然是一个,同性恋。父亲的突然去世,我的出柜,这两年来的巨大变故,让妈妈的人生信仰彻底坍塌。这种痛,我想,没人会懂。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至于吧。】董小妹还嘟着嘴,表示不能理解。曲毅用手碰碰她,然后说道:【那好,东科,你回去陪陪妈妈。改天我们把妈妈也叫出来一起吃个饭,别整天闷在家里。怎么样?】曲毅总是那么通情达理。

我点点头,背上包,转身骑车走了。

与其说今天的输球是一场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比赛胜负,倒不如说是我故意为之的分寸和克制。我当然渴望成功,可是那晚妈妈的眼泪和长久以来隐藏秘密的恐惧,让我突然意识到,成功对像我这样的人来说,也许会是那根点燃炸弹引线的火柴,瞬间绚烂,却又极度危险。别人只需要考虑如何全力以赴,而我,却要懂得如何克制和隐藏自己。我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方法就是消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在我对自己无休止的苛责中。

可是,我爱陈彬。世界之大,为什么偏偏容不下我这么渺小而珍贵的爱情。

偷偷摸摸的在家中约会,从不敢在大庭广众下牵手。在同学眼中,我和陈彬不过是关系很铁的哥们儿,可时间久了,难免不会有人猜疑。

最讨厌的就是同专业不同班的张小洋。他是校篮球队的,长得人高马大,典型的直男癌患者,成天撩妹。大概是因为我名气太大,抢了他的风头,他怀恨在心,便伺机寻找我的破绽。

一开始就跟那些喜欢看我打球的女同学讲【其实林东科打球很一般啦,我有个哥们打网球那才是一个帅,差点就进国家队参加奥运会了。】直男癌的初期症状就是喜欢在女生面前漫无边际的吹牛,而吹牛的逻辑通常都是自己有多么牛逼的朋友。分寸主要就掌握在那个【差点】上。【我有一朋友唱歌厉害死了,差点就去了中国好声音。】【我朋友他爸不得了,当年差点当了CD市市长。】【我那哥们儿黑社会的,当年群架差点死了】【我女朋友漂亮吧,我差点就上了她了】差点,差你个大奶奶腿儿。张小洋说这些,我都笑笑不理。我打得好不好,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也决定不了我的比赛成绩。好几个跟我关系不错的女生都把张小洋的嫉妒当成笑话讲给我听。

可是后来,我认识了陈彬,跟他走得越来越近越来越亲密了之后,张小洋也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你说林东科一大老爷们儿,怎么成天跟一个男的同进同出啊?】【你说他是不是,弯的?】他略带下流的语气,将他的猜测半真半假的在同学间传开。大学里,两个男的关系铁,形影不离其实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可只要有人往这方面猜测,就会刺激人们的脑洞大开。最后搞得我们自己好像都不怎么自在了。

陈彬有次跟我抱怨:【你们法学院的那个张小洋怎么老是针对你。他说的那些难听话,都传到我们生物学院了。】

陈彬也就只是说说。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比我更平和。我们有一个默契,就是在短期内,我们不为这件事做任何抗争。

为什么?你可能会问,现在社会包容度已经很高,关于基友的玩笑也不再是个禁忌,为什么不能让自己更勇敢一点,至少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下?

我想你会这么问,你大概是一个不太恐同的直男或直女。你的不恐惧,不代表你真心理解或包容。大概你很年轻,你受过很好的教育,你的教养告诉你不能排挤任何非主流群体。或许你正在借助宣扬你对种族,性向,地域的无歧视,来获取某些利益,但关上房门,你仍然对网上那些关于黑人或是同性恋的段子发出轻蔑的微笑。总之,这个世界对弱势群体的恶意,从未减少。那些所谓的宽容,都是廉价和功利的。

你或许又会问,好吧,就算这个世界充满恶意,主流社会虎视眈眈,但至少你要看得起你自己啊。看你的情形,似乎对自己的性向也不认同,也很摇摆?

我承认,我在这件事上,不够勇敢。而我的不勇敢,不是懦弱,而是清醒。僵硬的现实并不会因为你的抗争而退让半分。问题的关键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求得主流社会的认同?尽可能的,在夹缝的真空中活下去,不是所有弱势群体最理想的状态吗?别拿什么金星举例,那只是非常个别非常个别的特例,况且,她也并没有改变这个世界的宽容度,她得到的认可和尊重来源大概也不会逃出我之前描述的几种可能。况且,我们也并不清楚,她和她的亲人为此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醒醒吧,就算有一天,满大街都拉着横幅欢迎同性恋,我也没有兴趣让别人知道我的私事。我爱我的,没必要征求你虚伪的同意。这大概才是真正的自我认同吧。

可话虽这么说,妈妈这关,我必须得先过。她不是别人,她不会轻蔑,但她会痛。甚至痛过我。

真是一件为难的事情。我心事重重的骑车穿过玉林北路,穿过小酒馆,穿过厚重的初夏树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