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最晚一班飞机到CD。落地时已经凌晨1：00.
曲毅开着他爸的车和陈彬一起来接我。
【哟，欢迎网球明星回家！】曲毅满脸倦容，看到我的时候还是没有忘了开我玩笑。
闻到CD的空气，我整个人才真的放松下来。原来家乡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啊。你拼尽全力去一个更广阔的天地，追逐那些耀眼的辉煌，可只有这里的空气才能让你放松，让你变成那个可爱的真实的自己。
我拍拍曲毅的肩膀，表示感谢。陈彬把我的行李放进后备厢，说：【我都说了你今晚这班飞机肯定晚点，可曲毅非说再晚也要来接你。】
我盯着曲毅满是血丝的眼睛，很是心疼。过去这一个半月，我们没有任何联系。这在大学四年里，几乎是我们在对方生命里消失最长的一段时间。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舍得朋友，却又不得不冷落朋友的矛盾，我也经历过。
曲毅咳嗽两声，故作洒脱的说：【反正也没事嘛，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机会见到我们的大冠军，当然是要来接的。】
【你小子装什么疯。一个月不见，你要跟我见外了是不是？哈哈！】我把自己疲惫的身体塞进副驾驶，陈彬坐在后座。
凌晨的机场高速，车很少，白天的闷热此刻都已经消散。曲毅开得不快，似乎并不是很着急回家。我索性就把窗户打开一些，贪婪的呼吸家乡空气的香味。
一时间，车内寂静，没人说点什么。这在以前是不太可能发生的。我们几个人总是闹腾得很，天南海北的话题扯个没完。
我们仿佛在等，某个藏在黑暗深处的开关，被谁轻轻按下。
【东科！】
曲毅突然叫了我一声，声音略微颤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嗯！】
我轻描淡写的应道，内心五味杂陈。
【我想跟你说件事。】曲毅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命运多么的诡异而巧合。我想起三年前那个晚上，我也曾如此忐忑不安的向曲毅出柜。
【嗯，你说！】我转头看着曲毅的侧脸。他仍然没勇气看我一眼。
【我，不喜欢男生。】短短一句话，却似乎耗尽曲毅全部力气。我知道，这里面包含着多大的勇气和对我的信任。
不知道为何，听完他讲这一句。我自己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我笑着回答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嘛。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
他惊讶道：【你，真这么认为？】
【对啊，不喜欢男生，就喜欢女生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爱一个人本来就不分性别的嘛。】我通过后视镜看了看陈彬。他看着窗外，并没有加入我们的谈话。陈彬自然不会有我这样的觉悟，他表达过对异性恋从生理学上的不理解，但天性善良的他又本能的觉得不应该歧视任何人。
【东科！谢谢你！】曲毅哽咽了。
【嗨！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喜欢谁，不喜欢谁，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你最好的哥们儿，OK？】这句话，是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曲毅对我说的。它们曾经在我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候温暖了我。如今我也要用它们去温暖那个我此生最珍惜的朋友。
【你是不是早看出来了？】
【对啊。很明显好不好？】
【啊？是吗？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
【你想想吧，我这么帅一大帅哥，天天跟你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多少人羡慕你都来不及。可是你呢，你却完全无动于衷。你说你要是喜欢男生，是不是早对我动手了？哈哈哈】
【你大爷的！滚！哈哈】曲毅听出我在开玩笑，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
【你喜欢的，是董小妹吗？】
曲毅点点头。
【除了我以外，其他人还知道吗？】
【不知道。你是第一个。我这一个多月来，想了很多，非常煎熬。我本来还想着，反正也要毕业了，以后大家各奔东西，谁也不一定认识谁，我不说，你们就不会知道，时间再久点，或许就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至少在你们的记忆里面，我，还是个正常人。】曲毅说着说着，声音就沉下去了。
【我太能理解这种感受了。】
【你能理解？】曲毅反倒是被我这么通情达理搞得有点困惑。
我不可能告诉他，他现在正在经历的所有心理上的折磨，我都曾经一寸一寸的捱过。疼痛的感觉至今尚未彻底消失。
【我是说，你无论如何不能觉得自己是不正常的人。这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爱的权利。在爱里面，哪分对不对，正常不正常的。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劝别人，比劝自己，果然轻松一百倍。我知道，这些话说出来，起不了什么作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爱里没有对错？怎么可能！或许日常生活太无聊，人们总是想方设法去歧视那些跟他们不一样的，看起来不太合理的族群或生活方式。歧视本身，也带来乐趣，不是吗？那是最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发泄人性之恶的方式。
【是啊。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可我们就实实在在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跟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人们只会按照他们习惯的方式去期待你，要求你。你甚至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你只要不符合主流规范，就排挤你，讽刺你。这就是现实。不是我们在不在乎，而是这个社会到底要不要放过我们。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了解我，打心底里包容我。我只有你这样一个好朋友。】曲毅痛苦的说道。
有这么深刻而悲观的反省，说明曲毅考虑这件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越是了解真相，越是无话可说。
曲毅继续说道：【我通过网络认识一些异性恋的朋友。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人，善良的人。有些年纪稍长，差不多30岁左右。他们面临巨大的结婚的压力。其中一些不得不选择，形婚。形婚就是去找一个同样喜欢异性的同性假结婚，掩人耳目。但实际上并不会真正生活在一起。这真是愚蠢又是迫不得已的办法。以为从此可以过上正常人体面的生活。可实际上呢。需要更多的谎言，表演，欺瞒，和躲藏。我一个朋友，有一天实在是崩溃了。他受够了每天在伴侣的家长亲戚面前演的那些恩爱戏，他受够了不能跟自己最爱的女人每天都生活在一起。他最终向他年老的两位母亲坦诚了自己的性向，希望得到她们的原谅和理解。不曾想他的小妈因悲伤过度而中风，至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的那位朋友内疚至极，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必须接受药物治疗才能勉强维持正常的生活。他曾经是一名很优秀的化学老师，可是他现在连家门都不敢出。学校传言才可怕，说他为了喜欢女人，把自己的母亲气病了，自己也疯了。这都是现世报应。瞧瞧，多难听的话，他们都说得出口。】
我沉默的听完曲毅的这番话，陷入沉思。
有偷窃习惯的人，应该被声讨。因为不管他有多难以言说的苦衷，都不应该沾染这种会伤害他人的毛病去为自己获取利益。
自私自利的人，被排挤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们完全可以选择更大方更合作。
有暴力倾向的人，需要被隔离。因为他们缺乏控制，失去判断，会令周围的人感到不安。
可这个世界偏偏选择对那些和大多人不一样性向的人，那些对社会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的人，投以最恶毒的歧视和恨意。
可是喜欢同性，或异性，那是与生俱来的基因密码，谁也没有机会被培养或是去选择。就好像有人天生没办法吃香菜，天生吃猕猴桃就会过敏会呕吐一样。有谁会去歧视一个不喜欢吃香菜，一吃猕猴桃就会吐的人吗？他们也只是少数哦。大部分人都是可以大口大口吃香菜和猕猴桃的人。
就是这么荒谬不近人情。可这也就是恶狠狠的现实。
曾经摆在我面前，如今摆在曲毅面前的，冰冷现实。
这晚我们三个人去大排档喝夜啤酒吃冷淡杯。聊了整整一个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