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鹰堡的钟塔紧贴老城,四面均是彩色大理石浮雕,饰板上描绘的是个久远的神谕,如果这座古钟被击破,那就预示着黑暗时期的来临。
山顶大片栗子林蒙上了一层光幕,是从座钟背后的破碎的拱窗里照过来的,在林中形成一道椭圆形的光圈,又像是个湮灭能量的黑洞。
柴慎双目炯炯放光,大声喊道,“树上的先生,你窥视这么久了,现在可以现身吧!”
树上的人应声而下,但在场的溪松阳、田丰和唐莺众人见了这刺客的样子,不由得都不寒而栗起来。
他浑身皮肤覆盖着一层釉质的黏液,嘴巴尖长,上颚长有两颗突出的裂齿,两耳竖立颞窝后,额骨宽大弯曲,果然是魔狼崟九,他斜眼向众人邪魅一笑,满是残暴的样子。
所有的人都被他可怖的外表所震惊,那锋利的地刺如同能将弱小的士兵撕裂,而且覆满坚硬而带有倒刺的茸毛,闪着黝黑光芒,无数只嗜血的马蜂群飞舞,在他的周围绕来绕去。
神情肃然的柴慎解下剑匣,一道清冽的寒光跃入人们眼帘。剑刃如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迂缓,剑身透射出摄人心魄的纯净,又宛如出水芙蓉那样雍容华贵,他掂了数下,酣畅地甩出几剑,顿时流光四溢,在他周围吐出犀利的芒刺。
“来吧,纯钧剑!”崟九说,“我最爱看鲜红的血顺着大腿淌下去,那种样子让人充满遐想。年轻人都是蠢货,功名利禄就像影子,不是吗!你追赶它便逃走,你逃离它,它却追逐你。这剑真了不起,何不给我来一下呢,我快受不了啦。”
“快看招!”柴慎深知这怪物的厉害,以千钧之势不留余地的刺出暴风骤雨般快的攻击,连续突袭剑气生成。崟九布满血丝的瞳孔凶光毕露,他抽出腰间的钢锏,更加疯狂似的发出反扑,每一记鞭打都足以能将蛮牛活活砸死,几千招瞬息就招呼过去,眨眼间柴慎开局的优势反而被他压倒。他出招的动作比豹子还快,脸上因为大量血管爆裂而凸显出令人作呕的纵纹,当他和柴慎靠得足够近的时候,他会突然一下子纵身跳起,直接张开獠牙撕咬。他总是在粗鲁的狂揍下尽可能地接近对方,伸出带有倒钩的爪子,希望把他扑倒,再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像野兽一样喝干猎物的鲜血。
在这种情势下,柴慎整个身体和头脑都超负荷运作起来,有几次眼看就要被钢锏擦上,幸好他身形够敏捷。当然,他独到的剑法也绝非虚名,柴爵剑术讲究随机而变,剑招的起式往往痛快,到途中力度顿减,与敌遭遇则雷霆万钧倾势而下,欲左先右,欲守先攻,那转折跳跃的风姿、飘逸飞扬的气韵,无不引得其他人赞叹。
不料崟九突然攻破他极其细微的破绽,利爪噗地扎进他的肩头,绡衣瞬间被染成红色,柴慎疼得几乎昏厥过去,视线开始眩晕。
他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在那张又丑陋又龌龊的脸上,血液从伤口一股股喷出,他看不见崟九的脸,脑海里出现的是另一个人的脸。那一刻,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了,也许,只是回忆起童年像个孩子被无情抛弃在荒野的痛苦一样,终于他从死死盯住他,后来却开始不顾一切地拽住他,仿佛那是一只泄愤的对象,就像在他的心窝上扎进把尖刀似的绞痛,他猛然地咆哮起来。
“混蛋!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想要干什么!”他以一种声嘶力竭的怒吼大叫,“我要宰了你!你还要伤害我吗,我要宰了你!”
纯钧剑精光乍现,就像一道闪电刺穿崟九的胸膛,那个魔头瞪大眼睛,显得要多惊愕就有多惊愕,连呻吟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断气了。柴慎捂住伤口,踉踉跄跄地倒在玉簪树旁,揪下朵洁白无瑕的韦陀花,接着垂下头急促地呼吸。
就在这时候,从画楼与花园相邻的角楼、门廊、瞭望塔还有射击孔里,发出凄厉的哀嚎,有的翻越石墙,有的从扔下的绳梯爬出来,七八条诡影飞到了玉簪树前。唐莺看见这几个人都有着像崟九一样糜烂、腐臭的外表,脸色惨白,两眼通红,露出复仇的目光,非常可怕。
田丰认出这些人是崟九的兄弟,也就是“荆崟九怪”,他们被视为恶魔,平时大肆屠戮无辜,争勇斗狠。更加骇人的是,崟九的本事在弟兄中即使不能说是最弱的,也绝对算不上最强的那几个。柴慎感到阵阵心悸,天边暗淡的流云照映出他因苍白而变形的脸。
在这寂静无声的子夜,时间彷佛静止不动了,溪松阳忽然注意到,从渐隐的薄雾中走出一个步伐迟缓、神情木讷的少年,对,韦卿!帝国第一快手!他面无表情,先是冷傲地环视了崟家众怪,但几乎没有用正眼去直视任何人,然后以他特有的慢半拍动作,徒手在隔空比划,就像是在提前计算出精确到半招的胜负,常常是只有一招,或者半招,有时迟迟没有落定,他显出对多出半招都很吝啬,要经过片刻的酝酿才确定。韦卿完全沉湎于盘算之中,甚至到了心无旁骛的境地。
那眼神让对方内心局促不安,连旁观者都难免会感到些许不自在。突然,仿佛胜负已定,韦卿猛地合上双眼,用无人可及的速度砍杀过去,人们根本看不见他的剑,只能感受到锐不可当的气势,点杀、闪杀、连击、乱战!凶狠的剑法,绝顶的轻功,用一切万物来描述都不失为过。就似暴乱之火刹那从地狱中喷涌而出,拥有无穷的破坏力。刀光剑影间,顿时扼杀群魔于无形当中。
暴动之剑!这一幕简直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了!
田丰被深深震撼了,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地想了会儿,韦卿和柴慎两人都具有高超的剑术,也都有非凡的禀赋,柴慎就像流动的冰川,隐藏在水下未知的实力是非常惊人的,但韦卿无疑是如流星般稀有的天才剑客,难以彻底地了解,让人可望不可及。
在他看来,韦卿和柴慎在这一点上的不同,正好就是“剑术与境界的关系”。
只有在一个自己设计的游戏里,你才会真正的难以失败。此刻的韦卿,展现了一种千锤百炼的境界,从较低层次上说,这是速度、力量和剑法,从高级层次上说,这是单纯和感觉。他的剑法看似简单,追求速度的极限,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苦练,但一段时间过后,当你感觉不是那么简单的时候,可能反而已经进步了。因为最难修炼的是心态,而不是速度。在他创造的这个“境界”上已经登封造极,其他人无法超越他。以后有剑客想战胜他,或许只有另辟蹊径,开创一个新的“境界”,才有赢的可能。
这时候,田丰听到凄冷的夜风呼啸在整个山谷,以及从柴慎胸膛中发出像困兽般的低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