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有个如小兽般的物什,手里拿着一团火,用口吹着,边跳边走。来到海棠坊后,它穿过绿色玻璃回廊,跳进一处花岗岩铺成的庭院,不时端倪着两边高高的围墙。
今晚大概是薛迁这辈子最心神不宁的一夜,各种荒诞奇特的梦境交替出现,不远处有清幽的吟唱声像小溪潺潺般流淌过来,“我本是一堆尘土/从无生命感情/遇到一场大雨而坍塌/是出于偶然/穷厄与容达的际遇/想必也是巧合/然而人们感慨悲伤/有这样的眷恋/少年时光鲜的浮影/烦躁的记忆/萧然而逝”,他听得几乎出了神,目不转睛地趴在三重檐里。
只见那小兽摸到墙脚下,眯起眼吹起手中的火苗,想把房子点着。突然,嗖地一道寒光划破黑夜将火打灭,有条身影如踏雪飞鸿般掠过,来人撩起交领长衫,襟前蜀锦织成的绯色蟒纹团饰在当空皓月映衬下飞旋,他短发凌厉,目如黄金,又是接连几掌把那只小兽击翻在地,原来是只短耳花狸。
花狸回过圆润的脸颊,一双杏核状的眼睛大而漂亮,同时不安地盯住来人打转着。
而那个与它对峙的,与其说是个男子,倒不如说更像是个虚影,他飘忽不定,扬起右手的短刀从空中向受了惊吓的花狸切去,听起来好象是奇妙的乐器般的声响,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是他那双闪闪发光金色的眼睛,就像是人们只有在恶梦中才能见到一般。
花狸扭动柔软的身体竭力躲闪,但不中用地始终无法抵抗,没过多久,短刀扎进它的侧腿,并随着下肢的后退将背部的皮毛整个翻卷起来。
奇怪的是,伤口的地方没有溅出一滴血,而是出人意料地露出白白的,光溜溜的另外一种动物。忽然之间,一个裸露着身躯的少女从撕裂的花狸腹部中跃出,仿佛是条洁白丰腴的大鱼,在夜空中划出美丽光滑的弧线。
只见林间栖宿的野麋与白鹤影动,又似乎有无数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正潜伏在那里,散发出微茫的气息。那男子或舞袖弓弯,或周旋逶迤,像狩猎似的对少女展开不舍的追捕。看着两人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出去,薛迁纵身跃下墙头,拾起地上厚墩敦的花狸皮毛,也跟了上去。
少女费尽周折,击打迎来的叶子,飞快穿过树林,却没想到前面有一道士兵把守的直壁塔防,而且立刻听见鼓噪的人声,士兵已经警觉并围了上来。怎么办,来不及退回去,背后正有条黑影急速移动,被微风吹起的细沙折射出银色的冷光,搅得她心慌意乱。她只能躲在身旁相连的木槿枝桠的掩护中,才不至于把艳丽的身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羞啊,没有逃路了吧?”正在此时,前面登场的那位怪异的瞎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像幽灵般出现在少女面前,乖戾的笑脸在月光照耀下更显得阴森恐怖,身后大如银盘的月亮就像是贴上了一张错愕的脸,浮现出歪扭的五官。
“是我呀,是我!快救我。”少女心里砰砰直跳,“那家伙究竟是谁?好利害啊,就在那里,他来了!”她把手指向林中闪出的那个人。
“不用担心,嘻嘻,”瞎子答道。“要说起他来,应该是无人不知了。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已经是这里的光荣。我和他早已认识,并不陌生。我们曾经共同练习剑术,住在一个屋子里,形影不离。一同为这个国家执行任务,胜利时庆祝狂欢,遇到可怕的敌人一起被吓个半死。说句公道话,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听到这些话,对方那随着岁月弥坚、雕塑般的面容,也不由露出有点伤感又有些苦涩的神情,然而随即,他的眼眸中流转出更加从容和坚定的目光,“直到命运来插手为止,过去的一切犹如在我眼前一样。”
“是啊,开始那么让人高兴,结尾却这么悲伤。人们往往高估自己的能力,却低估命运的安排,好吧,那是一种过失。”瞎子脸色凝重地似乎窥视着前方,“年轻的时候都相信,孤注一掷才会成功吧,可是有多少人能够足够幸运,成为像你这样的人呢。重瞳八采,赫赫有名的北衙禁军统帅,鲁颜将军。”
缩着身子的少女听到这里,脸刷地白了,心想这下很难逃脱了。而且那些士兵围着她排列成一个马蹄形,眼中尽是她的光腿和光胳膊,似乎她已经变成火辣的白色人体标本啦,人群中发出阵阵粗俗的哄笑。
鲁颜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后退,这时薛迁已经追赶上来,把缠绕在手上的狸子皮毛甩出,她立刻钻了进去,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看起来,闹得全城人心惶惶的狐狸放火、妖怪点灯都是你们干的了。”
“嘿嘿,只有夜奔时有孤魂同行,呱噪之人才会重新膜拜神明。我问你,对那些引起惊悚的梦,就算大家能分虚实,可是怎么区分真假呢?游吟诗人会歌颂卑微的蛞蝓吗?世人从来就没有选择,我只不过是给人们提个醒,所有过去发生的事件,将来还是会归来重演的。”这位不速之客回答道。
“愿人们在不安中醒来。”鲁颜绞着手,“现在,你们得跟我走,免得给这里带来更多不必要的烦恼。”他眼中重新燃起熊熊火焰。
不知怎么地,在一旁的薛迁突然感觉到花狸眼神中传递过来那种惶恐的情绪,他不由得后退了半步,正当他还在想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非常惊人的场景,偌大的月亮像中了某种魔法,好似瘪了气的皮球越来越扁,并且迅速暗下去,顿时寒风凛冽,风雨交加。狂风如同怪手般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令人感到窒息,众人几乎动弹不得,视线也变得模糊。
鲁颜上身几乎不动,脚法异常稳健,他闪电般穿插到那怪客跟前,试图截下他,然而混乱中有桩人形物体扑面打向自己,他干净利落地将其接住,不觉得惊恐万分,那是个中年男人,已经没有气息,浑身都是淤伤,喉咙和腹部被兽齿般尖锐的利器戳剖得惨不忍睹。
“我愿意留下,而且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可不是现在,因为我看出你憎恨我,有几分原因是你知道我也同样厌恶你,我们会再见面的,到时候,再把过去来个一笔勾销。”
说完那怪客哈哈大笑,张开瘦骨嶙峋的手指抓起花狸,犹如潜栖在海底的水鬼,拍打气浪作出一种螺旋式的跳跃,随着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瞬间跳出人群,跃起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就消失不见了,夜幕里只留下灯笼摇曳的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