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我的古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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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王武爹死了。本来王武爹是身材魁武,体格健壮的人,而且气度不凡,十四岁上因乡间诉讼纠纷曾随祖父到县衙门,他当时发着高烧,披着被子和对方当堂对质,对答如流,轰动一时。他早年在阎老戏的队伍上当了几年连长,后来到北平一个政府部门任职,赶上政府部门裁员,他没钱送礼,被裁了下来,以后就当了教书匠,他一辈子的经历是上学、当兵、上班、教书,他锄把没摸过,对庄稼活一窍不通。长年的贫困生活,家庭负担的压力把他压垮了。他患了痨病,(就是现在的肺结核)那时链霉素尚未发明,就是有链霉素,按他的家境状况也买不起,只能靠借债维持最低的治疗水平。

在这个结骨眼上,王武的外租母又死了,外祖母家也是贫苦人家,人多地少入不敷出,加上老人去世,经济紧张,丧事难办,因此王武爹拖着病体,拄着拐杖去操办丧事,王武的外祖母出殡十几天,王武爹也躺下了。到了秋后,病情继续恶化,大口吐血,食欲下降,身体日渐消瘦,在床上翻身都有困难。

王和小且愚钝,只有让王武从学校请假回来伺候父亲,父亲吐痰,王武就找了两个罐头瓶子,装上半下土,接满后就倒到野地里。进入冬季渐冷以后,怕父亲受风,不得不把窗户糊严。父亲吐痰咯血愈来愈多,加上在屋里大小便,使屋内空气污臭熏人,这对有肺病的人更为不利。王武就借钱买了些白铁皮,请人打成磨眼粗细,五六米长的圆筒,一头通到窗户外,一头的口对在父亲的嘴上,以便能让父亲呼吸到室外的新鲜空气。

年底,父亲的病更加严重,王武就给大姐去信,大姐和姐夫先后到家,她们带了点钱和水果药品之类,父亲在精神上得到些安慰,可病情没有些许缓解。

春节到了,各家各户都在欢度新年,而王武家却笼罩在忧伤、愁苦的气氛中。大年三十除夕夜,王武爹受到外面鞭炮的响声的影响和刺激,曾一度出现危急,脸色发黄,呼吸困难,神志不清,眼睛发直,全家人都围垅在病人身旁,八十的奶奶,坐在儿子对面,一面念叨些谁也听不懂的咒语,一面替儿子按摩胸部,以便使儿子能呼吸下去,全家人都暗藏一个心愿:千万别死在这个万民欢腾的节日里。因为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凡是做了该千刀万剐的坏事的人才死在大年三十初一。一家人暗暗祈求上天保佑:躲过这一夜,就是全家的幸福。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王武爹又慢慢苏醒过来,全家人这才松了一口乞,真是上天有灵。这个年照旧吃了团圆饺子,给大辈拜了年。可王武奶奶不让王武他们给他爹磕头,说是如果注定寿命是四十七岁,不给他磕头,他的性命就停留在过去的埘间里,老是四十六岁,就不会死,这样可以延长寿命。

到了正月初十上午,王武爹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清瘦的脸上沉静清醒,几天来很少吃东西,这时也主动要了半碗粥吃,吃了以后,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容,全家人都很高兴。这天正好有人要到县城去,问王武家里人是否带东西,王武娘想起王武爹平素喜欢吃“钟山”牌酱油,就说让人家给带两瓶来。并让王武写上这种牌号,王武一时忘了“酱”字的写法,王武爹摆摆手,要过毛笔,又指了指灯龛里的火柴盒,王武拿给了他,他在火柴盒上写了个“酱”字。下午天近黄昏时,他想要大便,这时已经七八天没有大便了,开始躺着,不行,又改为蹲着,努了好大劲,出了一身汗,也没拉出来,就又躺下休息,全家人都到北屋去吃饭,只留下王武娘一人照顾他。

王武一家还没有吃完饭,就听到王武娘失声变调地呼喊:“他爹,他爹,你怎么了……,快来人呐……,”全家人一下子冲出北屋,飞奔到南屋一看,王武爹可能被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喘不出气来,头部后仰,眼睛突出,眼神凝固,面色蜡黄,嘴唇发紫,全家人进屋后都大声呼唤,希望用声音刺激他的精神,增加他的气力,能喘出这口气来。可时间越来越长,景况越来越坏。这时,王武奶奶喊叫一声:“武儿,快用嘴把你爹嘴里的痰吸出来。”王武一愣,心想:这样行吗?奶奶紧接着又是:“快,快呀!”王武立即抱住爹的头,把嘴对准爹的嘴,用力向外吸。由于时间过长,王武爹又病弱不堪,已没有向外咯的力气,结果吸了半天也没有吸出来,王武爹的头慢慢垂了下去,大家的呼喊声,已经变成了哭声。这时,奶奶又命令王武他们:“你们有谁没有给你爹磕头的赶紧磕头,”王武几个都出溜下炕趴在地上,给垂死的父亲磕了头,补上年节时因重病没有磕头所欠的一次年礼。王武看看屋里的座钟,正是下午七时卅分。

当夜按照习俗,换穿送老寿衣,入殓,停尸在外屋,烧香、点长命灯……,再到村西土地庙去报庙,一直到天明,一家人都没有合眼,第二天天刚亮,就派人去给亲友送信、报丧,两三天里,一直不停地迎接着前来吊唁的人群。

王武的大哥王琦,其时驻在江西,当天就派人到县城里,给他发去了“父病故速归”的加急电报让他回家奔丧。双胞胎哥哥王文,当时在国民党海军学校学习,因在报考这个学校时就有明文规定,在八年的学习期间只能通信联系,不准回家探亲,也不准到学校去看望。父亲病故,的确是大事,但考虑到反正不能回家奔丧,告诉他,只能增加他的痛苦,影响他的学习,所以就没有告诉他。等以后他接不到父亲的亲笔信,多次来信寻问,并说再接不到父亲的亲笔信就罢学回家等等,家里不得已才写信告诉他实情,这是后话不题。

几天后,大哥回来了,这次回家带来了很多他的朋友、同事敬送的挽联、挽幛和作挽幛用的绸缎、条幅、祭品等,并已印好了讣告,只是把具体发丧的日期空着,等确定好具体日期后,拿笔填上就可发放各亲朋好友。

他这次回来还带回来一千多块银元,拜会了县长和区长,王琦是国民党的校级军官,当县长和区长看到王琦肩章上的官阶时,都受宠若惊。

发丧的前一天晚上,,请了一些僧侣超度亡灵,除一般的焚香、、烧纸、发表、送经之外,还渡过金银桥。所谓金银桥就是用木桌子连起来,,连成两条,一条铺上黄布成为金桥,一条铺上白布成为银桥,桥边上点燃很多用油面做的灯火,恍若天桥,王琦作为长子,背着象征先父亡灵的纸幡,王武和王和在后边扶着,在桥上走过。附近的村民,都来看热闹,人山人海,气势非凡。

出殡这天,县里派出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由区长带队在棂柩的前面护灵,由于白印洲和王武家沾点亲戚关系,,王琦又是有身份的人,因此在送殡的队伍里,还有暗藏武器的土匪。棂柩的前面,是王武爹一丈二尺高的炭素画像,这是王琦专门派人到天津去做的。棂柩的后面,是纸人纸马,金山银山,还糊了一辆黑色的汽车和两名骑马的卫士。当时,乡村哪见过这玩意儿,所以当人们看到这辆不象马拉的怪车时,都窃窃私语,啧啧称奇。

灵棚里,雇了两班吹鼓手,另请有四名礼殡司,即当时社会上有功名的绅士,他们都穿戴着清朝的礼服:红缨帽,马蹄袖的毛袍马褂,脚蹬朝靴。这些都是清朝末年考入的秀才廪生,他们穿的是衙门赏给的礼服。他们专管读祭文的仪式。摆了五十桌宴席。王家寨到坟地一华里的距离,前面已经到达坟地,后面还有没出村的。从早晨开始,一直到日头西坠,才完成了全部殡葬仪式。

由于王琦带回来一大笔钱,除负担了这次规模巨大的殡葬仪式所花费的巨大开销外,还还清了债务,剩下了不少,立即买了二三十亩地,两匹骡子,并雇请了一名长工。家中生活立即有了改善,使一个几乎无法维持生活的贫困户,一下子变成了有多余土地,有大牲口,有长工的富裕户了。

在田地里劳累了一辈子的王武的二叔,一下变成了老太爷,他脱去了长年干庄稼活的脏衣服,换上绸缎裤褂,扔掉了长烟袋,换成了纸烟,不久又慢慢吸上了白面(鸦片烟),又买了画眉鸟,戴上了茶色眼镜,每天提着鸟笼子到处游逛。这也给他解开了这个解不开的谜,他由衷地感叹:原来穷变富是这么变来的。

由于家庭生活的改善,亲戚朋友也多了起来,经常有人来家做客。他后来学会了琦自行车,也买了一辆,不断骑自行车去窜亲访友。社会地位也随之提高,村里乡邻间有了纠纷,也都找他去说合调解;亲友们有什么难处,他也能慷慨解囊。由于王武家的银钱是赈灾的布袋------光出不进,又赶上王武弟兄们都上了学,所以家中很快出现了入不敷出的局面。

王武的二叔是当家人,也想保住这份家业,就开了个小木器铺,雇了几个木匠,买来了木板,打成桌椅板凳棺材之类往外卖,如果精打细算,懂管理经营,是能赚钱的,可他没上过学,对做生意一窍不通,连个账本都没有,也很少结账核算,加上花钱大手大脚,搞了两年就搞不下去了。慢慢地,手里的余钱花光,买了的土地一亩一亩地变卖,请了的长工辞退,最后又成了名符其实的贫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