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崩溃的帝国3:日薄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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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云再起(5)

“无耻!”康有为拍案大怒,满盘棋子飞起老高,“你这便执笔写一篇《驳洪嘉与》,将他那丑恶嘴脸公诸光天化日之下,写好了连夜印它一千份儿,明儿一早发出去!”梁启超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下开口说道:“洪嘉与现下只不过是个小丑罢了,与他计较——”

“小丑?他骑在咱头上屙屎,你居然要我不与他计较?”

“老师——”

“南海兄少安毋躁,听苾园细细说来可好?”李端棻丢眼色止住梁启超,起身踱碎步道,“与荣禄相较,洪嘉与其实便小丑也称不上的。”他扫了眼康有为,“今日荣禄放出口风,南海兄僭越妄为,蒙主上恩旨从轻发落却不思悔改,此番非杀不足以泄愤的。”康有为腮边肌肉抽搐了下,冷冷一哼说道:“想杀我康有为,还不是他荣禄说了算的!”

李端棻将半苍发辫在手中仔细梳理着:“荣禄自然没有这个权力,只南海兄莫忘了。现下除了李莲英那奴才,太后跟前就他说得上话。”举步于窗前凝视着业已漆黑的天穹,李端棻发泄胸中郁闷价长吁了口气,“现在下有洪嘉与四处煽风点火,上有荣禄危言恫吓,怕奏劾南海兄的折子会如雪片般飞进宫中。苾园以为,保国会还是就此停止活动的好——”

“停止活动?!”康有为细碎白牙咬得咯咯作响,“但两股力量相互撞击,方会有火花出来。现下——”

王照挪动了下身子,脸上似笑非笑地插了口:“那也要两股力量势均力敌。南海兄此番进京又先后三次上皇帝书,更写了许多变法维新的条陈,可上下阻隔,只能束之高阁,迄今一件可曾实施?太后专权,圣上虚位,这铁的事实摆在眼前,南海兄不能——”

“小航兄!”杨深秀闷葫芦价一声不响,只低头沉思着什么,听王照语气愈发的犀利,仰脸时却见康有为满脸阴郁,一双眸子直直盯着地上王照的影子,忙不迭开口喝止。“年初很好的局面弄糟了,小航能置若罔闻、熟视无睹吗?!”李端棻望眼康有为,嘴唇翕动着似欲言语,只终咽口唾沫将嘴边话儿收了回去。王照似觉空气窒闷,起身于窗前任凉风吹着滚烫的身躯,又道,“现下形势对我们已然很是不利,倘不及时停止保国会活动,他日纵有皇上庇护,不至于处分,然离维新大业亦将更远矣!我辈苦苦奋斗这么多年,为的什么?为的就是看到这种结果吗?”

“小航兄如果失去了信心,大可隐身退出,以换得一己安全,南海决不勉强!”康有为额头青筋暴突,盯着王照背影冷道了句。外边的雨下得更大了,“刷”的一个闪电,照得屋里屋外通明透亮。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梁启超扫眼李端棻,只他却目光凝视着摇曳晃动的烛苗,犹豫了下终忍不住开了口:“老师,小航兄即使言语生……生硬了些,您……您也不该说出这话呀……”

“大哥,小航兄为维新大业奔前跑后,便今日一早他还——”

“如今这人,说变便变,谁又揣摩得透?陈次亮先时怎样来着,可现——”

“南海兄!”

“南海兄能说出这种话儿,小航实未曾料及。”王照缓缓转过身,烛光下,只见两行热泪已然顺颊无声地淌了下来。闭目仰脸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将出来,嘶哑着声音道,“既然如此,小航亦无多留必要。临别一语,尚请南海兄能静心思量,维新大业乃我辈共同奋斗之目标,乃亿万生灵所朝思暮想的美好前景,绝非你南海兄一人之私事!”说罢,向周匝儿拱手施礼便欲告退。

“小航兄留步。”

“小航兄——”

“小航兄,我辈力量已是脆弱,但皆稍有争执便负气离群,维新大业还要是不要?听苾园一语,暂且留步如何?”李端棻满是期望的目光凝视着王照,足足盏茶工夫,王照方长长透了口气,轻轻点点头。李端棻不无赞意地抬手拍了拍王照肩头,扫眼众人,抿嘴一笑开口道,“这都傻站着做甚?坐,都坐着。幼博,你这可是有意要赶我们走吗?”说着,他将手中茶杯晃了晃。

“苾园兄说笑了。幼博失礼,诸位多多包涵。”康广仁胡思乱想间闻声,忙不迭绕圈儿赔礼,小跑着奔了外屋。将手一让示意康有为坐着,李端棻撩袍摆于桌旁杌子上坐了,笑道:“南海兄,苾园有些话,不知说得说不得?”

似亦觉失态,康有为尴尬一笑,道:“苾园兄有话但说无妨,南海洗耳恭听。”“有些话苾园一直想与南海兄说的,只种种缘由未曾启口,今日道将出来,莫论是对是错,还望南海兄万勿见怪才是。”虚抬下手止住康有为,李端棻凝神正色望着他道,“次亮兄这阵子鲜有往来,非如南海兄所猜测。一来差事紧,二来呢,对南海兄你稍有看法。南海兄可否觉着,此番进京,你较先时变多了?”

“我变多了?”康有为嘴角掠过一丝笑色。

“对。苾园兄说得一点不假,大哥你是变多了。”康广仁提壶自外边进来,轻哼一声接了口,“变得傲气凌人,愈发得让人难以接近了。他人说个话儿,但与你想法相异,你便吃了炸药价冷言相向,这般下去,看日后谁还与你往来——”

“你——”

“幼博直言,只意思也是苾园想说的。”李端芬端杯啜了口茶,“南海兄日思夜想,脑中全是维新变法事儿,许未曾觉察,这或许便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他抬手将胸前发辫掀了脑后,“维新大业乃我辈多年奋斗之目标,现下形势危急,顽固守旧势力疯狂反扑,我辈便众志成城与之抗争,犹有不及,岂可自乱阵脚?南海兄大智,想不必苾园再多说了吧。”

康有为如坐针毡般挪了下身子,见众人目光皆直直地望着自己,脸上不由泛起丝丝红晕,干咳一声敛了,长长透了口气,轻声开口说道:“南海一心只想着能早日推行新政,言语间许真有莽撞之处,但若如此,还请诸位仁兄多多谅解。小航兄,南海先时失礼之处,这里与你赔罪了。”说着,他起身打了个揖儿。

“南海兄客气,小航不敢当得。”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甚当得当不得的。”杨深秀朗声笑道,“来,咱们以茶代酒,为……为……”梁启超满脸欣喜神色,接口道:“为了维新大业早日付诸实施,如何?”

“对对对,为了新政早日推行,干一杯。”

“干!”

康有为亲自拎壶为众人斟了茶:“苾园兄,次亮兄那里……那里……”“南海兄放心,次亮兄明儿一早下值我便带了他过来。”李端棻知他放不下脸面,淡淡一笑道,“好了,言归正传,咱们还是说正事儿要紧。南海兄,保国会一事,苾园意思还是暂时停止了好。设若将荣禄众人激怒得太狠了,他们只要在太后处请个旨,就可以派兵冲入会场,如此非只于维新事业影响颇大,更将使皇上处境愈发两难。”他向窗外四下张望了下,回首望眼众人,用几乎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老佛爷早已欲废皇上——”

“什么?这——”众人仿佛电击价身子哆嗦了下,康有为更似一下子被抽干了血,脸色如月光下的窗户纸般煞白。他的希望,可全都寄托在光绪身上的!半晌,哆嗦着嘴唇喃喃道,“苾……苾园兄,这……这是真的吗?”

“端郡王公子溥俊被老佛爷留了园子悉心调教,为的什么诸位看不出来吗?”李端棻两眼怅然地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天穹,“皇上处境极其危难,设若我辈不切实际,一味莽撞行事,老佛爷盛怒之下——那维新大业便一丝希望亦无了。”

“南海兄,为万全计,保国会还是停止活动吧。”杨深秀已是半苍的眉毛紧缩成一团,愀然叹道。

……

“老师。”

“嗯?嗯——”康有为细碎白牙咬着下嘴唇,梦境中惊醒价身子哆嗦了下,望眼众人,无力地点了点头。“南海兄现下已然是众矢之的。”李端棻神色凝重地望着康有为,“我和卓如商议,你还是暂时离京稳妥些——”

“离开京城?”康有为攒眉蹙额。

“对。卓如、复生几个最好也先去南边避一阵。此一则为着诸位仁兄安全,二来也是为皇上着想的。”

康有为眉棱骨抖落了下:“似稍有风险便狼狈逃窜,新政何时能够实现?不,我不离开京城。”见李端棻翕动着嘴唇欲言语,康有为虚抬下手又道,“苾园兄不必再言语,南海这也是深思熟虑了的。现下形势凶险不假,只越是如此,我等方越不能离开。这也是为皇上着想的!”

李端棻诧异道:“南海兄此话怎讲?”

“列强瓜分,民怨沸腾,变法维新虽一时难以推行,却是大势之所趋。老佛爷风里浪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岂有看不出的道理?她又岂会傻到冒天下之大不韪废除皇上?真要如此,只怕她那太后位子亦坐不稳的!”康有为说着冷冷哼了声,于桌上端杯仰脖一饮而尽,扫眼众人,又道,“现下她虽恨得咬牙切齿,只皇上却断不会有凶险的。设若我等离京,维新呼声必将降了下来,皇上失此倚柱,那才岌岌可危矣!”

“南海兄所言甚是。我等皆留了下来,任她刀架脖子上亦不离开皇上半步!”博迪苏不无敬意地望眼康有为,神情激奋道。

“南海兄思虑缜密、洞察秋毫,苾园佩服之至。”李端棻攒眉蹙额沉吟良晌,深深躬身下去,道,“只苾园意思,我辈活动当需慎之又慎,切不可被他们拿了把柄。”康有为忙不迭躬身还了礼,点头道:“表面上是要谨慎的,只暗里却仍要加紧活动。特别是要促使皇上及早颁诏变法。只有如此,方可保皇上万安,方可使社稷无虞。”他沉吟了下,“南海意思再次上书,请求皇上明定国是,正式宣布变法维新——”

“大哥现下四面楚歌,这还能上奏折吗?”康广仁沉吟着摇了摇头,说道,“太后虽则现下不能将皇上怎样,只寻个借口惩治大哥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李端棻咬了下嘴唇:“幼博言语不可不虑。南海兄乃维新旗帜,皇上更将你视为救世观世音,设若你有闪失,损失实在太大了。再说现下顽固势力正借保国会一事疯狂反扑,即使递了上去,皇上能否定心尚在两可之间。苾园意思暂避过这阵风头好一些。”哨风袭来,吹得窗扇几开几合,康有为沉吟着正待过去关窗户时,却见沈曾植浑身淋得精湿跑了进来,喘着气道:“这天气,说下就下!”康有为笑道:“子培兄好歹也是个郎中,这连个油衣也借不来吗?幼博,快为子培兄换身衣裳。对了,要厨子再熬些姜汤送来。”

“罢了,我这立马便要当值去的。”沈曾植于洗手架上取毛巾揩把脸,边撩拨着袍上雨水,边说道,“车票已经买好了,明儿申时的。只荣禄明日辰时赴津,为安全计,我意思南海兄——”康有为笑望着沈曾植,陡闻荣禄明日返津,眉棱骨抖落了下插口道:“子培兄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外边早传遍了的,你们还不晓得?”沈曾植打了个喷嚏,接着道,“老佛爷旨意,明儿二品以下京官,都于京郊潞河驿与那厮送行。我意思南海兄和卓如几个今夜便离——”

“他们不走了——”

“不走了?真的?”沈曾植脸上掠过一丝笑色,拱手施礼,自康广仁手上接碗咕咚咕咚咽下,揩嘴道,“我就说南海兄他们不该离京的,怎样?现下荣禄一走,顽固守旧力量——”“子培兄忘了,这可还有老佛爷这个大顽固呢。”李端棻淡淡一笑止住沈曾植,敛色问道,“子培兄可知那荣禄为何离京?这等时候,老佛爷怎生舍得要他离开?”

“不舍得也由不得她。”沈曾植轻轻一哂,“袁世凯请旨派员去天津阅兵,皇上已谕令寿富兄顺道去小站办了这差事。老佛爷何等精明人物,岂能放得下心?”

“袁世凯此时请旨阅兵,实在是——”李端棻说着长叹了口气。

“袁世凯上折请求扩军,皇上留中不发,此举想来不过是想促使皇上允其所请罢了。”沈曾植望眼李端棻,抚着椅背伸欠了下身子,笑道,“苾园兄多虑了。袁世凯新编陆军老佛爷注意已非一日了——”

“正因此袁世凯这时候方不能有丝毫动作。现下新政尚没影儿,倘他被老佛爷笼了去,怎生是好?”

“局势未明朗,像袁世凯那种人,会涉险吗?苾园兄忘了,他可是个旱鸭子呀。”话音落地,众人忍不住都是一笑。沈曾植悠然踱着碎步,又道,“要我意思,袁世凯这折子倒上得好。如此一来,皇上心中顾虑定去不少,这不更利于维新大业吗?”“对!子培兄所言甚是有理。”康有为不无兴奋地两手一合,深邃的眸子熠熠闪光,说道,“荣禄不在,上边少了阻力,正是实行变法维新的大好机会。我这便拟折,请求皇上明定国是!”沈曾植苍白眉毛蹙着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只现下我辈折子军机处看得再仔细不过了,我意思……最好还是以他人名义呈上去,不知南海兄意下如何?”

“子培兄所言甚是。”康有为说着吩咐康广仁取了纸墨笔砚,“卓如,你和我各写一份折子。意思嘛,门户水火,新旧相攻,值此外患内忧交迫之时,日言变法而众论不一,皆因国是未定,故宜先定国是而后行新政。写成之后,由漪村兄和子静兄分别代呈进去——”

“漪村代呈,怕是——”

“漪村兄折子,只在吸引他们注意力。子静兄那道方是正主儿。这便叫做声东击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