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窨市长可能要出事。”当符书记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张天行,张天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真的,老窨是上面下派的干部,他的问题出在省国土资厅,而不是青城。所以,这一次风暴的中心在省厅。”
“老窨是一个老好人。老符,你来青城这两年,光市长就给你配了三位,老窨算是一个不抓权,没有多话的人吧。”
“小张,上面的事情我不想左右,也不能左右。我给他们打过招呼,你知道他们给我的指示是什么吗?‘不要多说一句话。’老窨来青城时间不长,我也有些欣赏这个人,尤其是在招商引资工作上,他这个人想法多路子野,也是青城GDP排名靠前的功臣。这些我都不否认。可是,既然上面要把这把火烧起来,而且希望越烧越旺,我们只期盼不要把火烧到青城就行了。”
符书记说得诚恳,这倒让张天行不好再说什么,但是张天行多么希望能从符书记的口里说出“天行你来做这个市长吧”这个话来,话心在嗓子眼,期盼也在眼前,就像这眼前的茶点和茶杯,都是现成的,也是真实的。可是,这话张天行现在不能说,也不敢说。他知道,自从符书记来青城,他已经完成了三级跳,“两年时间连跳三级”,这不仅在青城,就是在全省地市级干部中间也是独此一份,羡慕嫉妒恨,那都是表象,他张天行最怕的是来自更深层次的暗流。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哪怕是一个人的升迁,也能引来这官场的暗流把你拍向死亡的漩涡和暗礁,到那时失去的不仅是升迁的机会,更重要的你会成为官场木乃伊,晾晒在哪儿,被人熟视无睹。
果然,张天行就听见符书记说道:“小张,这场风暴你不要看成是机会,我们要学会以退为进,才能确保以后的完胜。以前,官场地震一般都是换届,可是这种以腐败为手段的洗牌,卸任者和接任者都是风暴的中心人物,我认为这是不可取的。所以,你要沉住气。”
“老符,我没这个奢求。”
“你现在已经很成熟了,老柯把你培养的不错。玉不琢不成器。老柯这把刀子确实要比我高明得多。”
符书记又把柯林抛了出来,张天行就深陷思考:“符书记老是在我面前提及柯林,这是不是有所指?我是表明对柯林的臣服,还是打击柯林抬高符书记?柯林和老符作为两任书记,我不能否认柯林把我从一个青涩少年培养成了一个老道的政客。但是,十八年坐上秘书长一职,我好像从来没有离开柯林的视野,或者说我一直都在围绕着他柯林,这可是一个悲沧。对,就是悲沧,也是雪藏,将我置于一个用与不想用的边缘,永远没有逃离柯林的五指山……”
还没等张天行想清楚下决心,就听见符书记问道:“小张,现在的各类私企成长周期都不长,这个锦屏茶语已经开了十多年,这十多年的风风雨雨,这个姜老板背后就没有啥秘密?”
这个问题张天行暂时摸不准符书记的脉络,只得说道:“老板,你想听什么样的秘密?”
“也就是随便说说,经营理念和经营方式之类的,我们既然要把它作为城乡融合的典型,我们之间首先要达成共识,总结探讨一下是非常必要的。”符书记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张天行知道关于锦屏茶语是不能不说的,但又不能说的太深。
“要说它是城乡融合的典型案例,这是能肯定的。但是,老符你也知道,现在这个社会勤勤恳恳做事并不一定能做好事,踏踏实实做事也不一定把事情做成。”
“就是这个理。”
“锦屏茶语的成功在于一直在滚雪球。我记得十年前,那个时候的老柯还在青城市市长任上,作为老柯秘书的我还兼任市政府政研室主任。有次,姜老板带着一份策划书来找老柯,老柯一看策划书就发火,原来里面有租用周边农民土地的内容。老符你也知道,十年前国家刚把农民土地税取消掉,要鼓励农民种地,确保粮食安全。而那个时候姜老板提出要租用周边农民土地,那是和国家的基本政策背道而驰。可是,话又说回来,这终南山东脊,也就是锦屏沟附近的土地本来就不适合种庄稼,虽然有水,可是灌渠等基础设施早已破坏,没有财产主体的基础设施破坏严重,这是土地承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存在的弊病,也不是一县一乡一村存在的问题,这是一个非常普遍的问题。山脊上的树木前一天还在,整片林子一个晚上就能被剃成秃头。所以,这一带水土流失极为严重,再加上天灾人祸,土地无法养活周边的农民,青壮劳力只能进城务工。”
“那个时候咱们这些国家级贫困县情形都差不多。这个我也很清楚,总觉得咱们这些山区的资源都是不利于经济发展的。其实,整个国家都在做这种思考。”
“嗯,老符你说的不错。你也知道老柯那个人在你面前表现的是一时的情感,事后却是非常理性,这也是我欣赏老柯,认为跟着他非常值的原因。”
“你这是称赞老柯?”
“也算不上,老柯也做过连他自己都后悔的事情,可是他就是不纠正,还让事情继续发酵。”
“他是很固执。不过,这与锦屏茶语和姜老板的事业无关,你扯远了。”
“老符你教育的是,我还是继续说这份策划书吧。姜老板走后,老柯把这份策划书交给我,嘱咐道:‘小张,这个姜老板的想法是非常大胆的,里面也有很多可以借鉴的地方。这一段时间你带政研室的几个人下去,不要让其他部门参与,不要把事情闹大,你们就私下接触一下锦屏沟当地农民,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记住,连镇政府的人也不要惊动。’这锦屏沟就在青江南岸,距离青城市也不过五六公里,那个时候这儿还没通公交车,我们几个就骑着自行车来的。”
“老柯没有看错人,做事小心谨慎,这是应该的。”
“我们三个小伙子又不能把事情说得太透彻,只能和附近的老汉们闲聊天,用了十天时间我们基本摸清了情况。当然,这个姜老板也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情况,也才让我们政研室有了一个完整的思路。”
“那个时候你应该就和这个姜老板认识?”
“在这之前就认识。符老板,你不能忘了,我可是青城人,一直在青城长大的。像土地租赁、观光种植园等发展思路可都是姜老板提供的,她有一个亲戚在台湾,是她告诉我们,这种模式在台湾非常流行,而且经济产出要远远高于普通的种地收入,她的那本帐算得非常清楚,数据详实,有理有据,就连种什么,什么时候采摘什么,上市价格的测算都有。”
“看来是一个想做事,想做好事情的有心人。”
“老符,我们所处的条件有限,信息不畅通,我们无法预料事物的发展轨迹。我们的政府总是喜欢发号指令,把一切资源都掌握控手中,不让老百姓染指。再加上各类物资我们还喜欢用价格调控,我们想让它涨价,它就得涨,上海能在四十年前成为国际化大都市,还不是在计划经济下咱们整个国家都要购买上海的生产。现在的深圳广州等,还不是国家把资源都投到那个地方,造就了这种经济的本身不平衡。反过来,这些地方还要嘲笑我们这些地区贫困落后。”
“想法够大胆的。小张,问题是我们这些地方留不住资源啊。”
“老符,不是留不住,是在国家某些人的眼里,我们这些地方只要不发生****,或者政治上平稳即可。”
“你这话可过了。不要忘记,小张你也是青城市委副书记,也是这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这个我没有忘记,也永远不会忘记。符老板,你看到没,经济越发达的地方,就连官员也成长快,到这些地方就任的官员都是中央直降,或者很多都是带病升迁的。这是为什么?还不是都在培养自己的亲信吗。”
“不要发恼骚。小张,咱们作为干部,首先得干好本职工作,勤政廉政是最起码的要求,只关注个人升迁那是不值得称道的。”
“老符,我没有发恼骚,我只说一个人的起点非常重要,你站在一个什么样的起点上,你就有什么样的作为;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就有多大的成就。算了,我还是不说这个了,我还是继续说姜老板的事情。”
“有这心态就对了。前途,那是一个关系错综复杂的事情,我们干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姜老板是一个非常有眼光的人,可是她还不是青城发展最快的人,我们做许多事情都喜欢一窝蜂地上的习惯,锦屏沟有姜老板的锦屏茶语,青江上还有青江斗茶,都是以茶屋为依托,经营其他产业。当然,这些都是这个行业的佼佼者,其实青城三百茶屋,现在依然依靠经营茶屋的已经没几家了,要么改成棋牌室,要么就是麻将馆,说白了就是赌窝。”
“是该整整风气了。”
“整风,符老板,你想过没?现在政府是一穷二白,我们都是指望这些人纳税生存的,政府的整风就是拿税收说话。你一旦整风,不错,你是有可能打掉了那些经营有问题的茶屋,可是像锦屏茶屋这样的场合也要深受其害。这里面都存在着连锁效应,那些不正规的茶屋虽说应该打掉,可是一旦提高整个税率,影响的可是整个青城茶行。”
“让公安出动,查出赌博之类的,可以打击一下那些不法行为。”
“老符,青城的公安都是当地人,还不是一样错综复杂。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等你发现他们归来,基本上都是搂草打兔子,你想要的那些端不掉,给你带来的就是姜老板这种还算正规经营的人。再说现在老百姓本来就是拿着钱存银行,基本不敢消费。这也就是经济工作的结症,赌一赌搏一搏,在不知不觉中还能把存款流动起来。”
“老柯给你传授的就是这些?”
“这与老柯没关系,是我自己琢磨的。”
“我说嘛,老柯作为地方大员,不可能给传授这些。不过,你所说的这些千万别在其他地方说,就是那些嗜赌如命的老百姓听了,也能掀起滔天海浪。小张,其实我今天叫你来还有一层意思。”
说到这儿,符书记的眼睛紧紧盯着张天行,让张天行心里发毛:“不是周末闲坐闲聊天吗?还有一层意思,与工作有关,或者与工作无关?现在领导讲话,那件事情可能会与工作无关,服务领导无小事,领导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都是大事。符书记来青城两年多,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不做新模式,青城的发展是柯书记高瞻远瞩规划好的,我就是沿着这个模式和思路继续坚持。’其实,这句话在官场就是‘我不想用全新的思路,不否定前任,但不能限制我创新。’就像青城的北通道,柯林可是跑前跑后忙乎了两三年,结果我张天行也知道——省厅不立项不给钱。可是,符书记一来三个月,还没听见立项的消息,项目的奠基仪式却如期举行了。这难道就不是改变吗?这,还有一层意思,是福是祸,是与柯林有关,还是与我张天行有关?”但是,符书记就坐在张天行面前,而且两个人到目前为止还算交流的不错,“这层意思是从哪儿说起,看符书记的眼色和举止又是欲言又止,这是为何?”张天行想到这儿,只能硬着头皮,问道:“老符,今天休息也是一个借口啊?这一层意思是不是你要把我放到火上烤?”
符书记先是一愣,接着有条不紊地说道:“小张,这事情有些麻烦,上面已经过问好几次了,我一直不好意思问你事情进展的怎么样?毕竟这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妥的。”
张天行一惊:“是什么事?符书记好像没有给我安排过什么工作,而且还是上面过问的事……这是什么事?风雨欲来风满楼,我张天行还没遭遇过这样的事。”张天行汗渍淋淋,但是脸上依然是非常冷静,快速转了起来的是大脑,从两年前柯林无常后想起,每一桩每一件,逐件回忆着。“政府的那些事情一般都是面子上的,哪件事情是符书记说过,我又没办的?好像没有,真的没有,一件都没有,我可以打保票——没有……”
“小张,你别胡思乱想了,这件事我本来就给你说得含糊,至于怎么办我也从来没有给你明确的说法。但这件事情就是一个脓疮,迟早要挤破的……”
“什么事情能让符书记这么为难,到现在也没有要说确切的意思。”张天行望着符书记的脸,迷茫着,仓皇着,纠结着,期盼着:“什么事情能让符书记如此犹豫不决?他可是一直不动声色就能把事情干得漂漂亮亮的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情是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要么是我张天行的能力有限,要么是符书记认为我还不具备办这桩事的人?不管怎样,哪怕是把天捅一个窟窿,就符书记这样看得起我用我,我也要把这事件接住。”想到这儿,张天行立马对符书记说道:“说吧,符书记,无论是什么事情,我张天行都愿意为你鞍前马后去跑,为你肝脑涂地。”
符书记望着张天行坚定不移的脸,略做犹豫,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许老柯也给你说过,或者给你交代过这种事。不过,正在因为老柯的存在,我都不知道该怎样给你提起。不过,小张你先说说柯林死前给你都提起过什么?”
“工作上的?”
“不是,是工作以外的。”
“符老板,柯书记一直是我的领导,从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天起就是。所以,就算是工作之外的事情那也是工作份内的事情,我还真的想不起来那些事情是工作之外的,那些是工作范畴之内的。”
“对,你跟随老柯时间太长了,也不好分辨这种事情。这样一来,我就更加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了。不过,小张,你听说过民国初年盘踞在青城方圆六百公里的青龙会吗?”
“青龙会?”张天行把自己的脑袋瓜想破了就是想不起来:“这个,柯林从没说过,好像地方志里也没有记载。青龙会应该是一个帮会,青城县志上有民国初年青帮洪帮的相关记述,青龙会还真没有。”张天行只得对符书记说道:“好像没有听过。”
“没听说过也很正常,那就是老柯一直没有和你提起过这件事情。”符书记略犹豫一下,说道:“小张,我们今天所说的事情可能是掉脑袋的大事,这里面不仅可能牵扯到你和我,还会牵扯到上面及青城周边几十个省市县的事情,也是沉寂了近百年的秘密。既然上面催问的紧,你又是老柯推荐的人,我也观察了你这么长时间,我也就不顾忌那么多了……”
“什么大事?还会是掉脑袋的大事,牵扯范围还这么广,几十个省市区,还会牵扯到上面?”张天行大吃一惊,不过这些年在官场的磨练,让他练就了身负处事不惊的本领,俗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就是这种能耐。张天行吃惊之后立即转入兴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上面的人?上面有多高?我张天行就这么快与上面的人牵钩拉线了,这可是我出人头地的绝佳机遇,只要有关系,我张天行的政治生命就不是青城市这个山区二百八十万人口的城市了,成就要远远高于柯林和符书记这样的人。几十个省市县,那可是大个半个国家的势力,影响力就不是中央能左右的……”想到这儿,张天行有些心花怒放。
“青龙会,老柯覆盖的好。可是在这多事之秋,我还不得不告诉你。小张,你是本地人,一些情况你要比我熟悉的多,知道的多,就和这锦屏茶语一样,你算是一个知根知底的人。青龙会横行青城周边六百多公里方圆的时候,既没有我们,甚至连我们的父辈也没有,我们都是听他们的故事长大的。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们还不得不承担起我们应尽的责任。”
“符老板,你就说要我怎么做吧,是要配合李儒峰做调查,打击这股隐藏在青城的黑社会势力,还是他们有啥隐秘的宝藏,需要我私下行动?”张天行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忘乎所以,热血沸腾,连多年在官场修炼的心得都置之脑后。
符书记望着张天行的脸有些吃惊,半响没有说话,端起茶杯喝了一杯茶严肃地说道:“张天行,你怎么会想到黑社会和宝藏上面?不错,青龙会是一个江湖帮会,还是一个组建于清后期,纵横青城二百多年的帮会,还能与中央政府相抗衡。对社会的危害,或者敛财那都是应该有的。作为一个地方政府大员,与这种势力作斗争也是职责所在。但是,小张你作为本地人都没听说过,你从哪儿打击青龙会?还宝藏,你还想吃夜草打野食把自己喂肥,来一个巨额财产来历不明好让巡查组抓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