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子与当代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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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试论《太平经》的房中术(3)

《太平经》卷40《分解本末法》云: “父母未生子之时, 愚者或但投其施于野, 便著土而生草木, 亦不自知当为人也; ……遂成草木。及乃得阴阳相合, 生得成人, 何于成草木乎哉?” 这段经文的含义不太容易理解, 似揭示了当时所流行的一种“求子” 方术(或风俗): 求子的夫妇将精子洒落于荒郊野外的土地草木上, 试图借助草木的旺盛生命力而求得早日怀孕。《太平经》对此持批判态度, 将信奉此术的人归入“愚者” 之类, 卷117《天咎四人辱道诫》更将施行这类法术者称作“人毁失道之人”, 如言: “今学道者纯当象天为法, 反多纯无后, 共灭消天统。其贞者, 尚天性也, 气有不及。其不贞者, 疆为之壅塞,阴阳无道, 种其施于四野, 或反弃杀, 穷其妻子而去者, 是皆大毁失道之人也。” 在《太平经》看来, 施精于野乃属恶行之一, 故明令禁止。这一观念, 亦被早期天师道奉为戒律。

据佛僧法琳(公元572~640年)撰《辨正论》载: “道士张陵分别《黄书》, 云: 男女有合和之法, 三五七九交接之道。……唯以禁秘为急, 不许泄于道路。” 这里所言“不许泄于道路” 与《太平经》中“种其施于四野……大毁失道之人也” 当属同一含义。然而, 《太平经》却并不否认精子“施于野” 具有促进草木生长之功效———“著土而生草木……遂成草木”。《钞》丁部《阙题》(据敦煌目似属《阴阳施法》)亦云: “天之法, 阳合精为两。阳之施, 乃下入地中, 相从共生万二千物。” 这是说, 阳精的施化向下渗入到地底下———“阳之施, 乃下入地中”, 可以促进生命世界所有物种的兴旺和繁衍———“相从共生万二干物”。

这就是古代社会“以****促庄稼生长, 以****求国富民安等性巫术” 。明代陶宗仪(公元1329~1412 年)撰《辍耕录》(卷10)载有一种用作淫具和****的植物就由野马与蛟龙交配时遗精入地所生: “鞑靼田地野马或与蛟龙交, 遗精入地。久之, 发起如笋, 上丰下俭, 鳞甲栉比, 筋脉连络, 其形绝类男阴, 名曰锁阳, 即肉苁蓉之类。或谓里妇之淫者就合之, 一得阴气, 勃然怒长。士人掘取, 洗涤去皮, 薄切晒干, 以充药货, 功力百倍于从容也。” 其次, 祈雨、“云雨” 及房中术。

请雨或祈晴, 是古代社会十分普及的仪式活动。有关这类活动的相关仪轨, 恐怕早在汉代即告成熟。譬如, 《汉书·艺文志》便记载有“《请雨止雨》二十六卷” ; 《后汉书·礼仪志》也有“请雨” 条, 详细描述了这一仪式的情况。有关祈雨活动的具体情况, 《后汉书》载有几则史事尚可见其大略, 如:

时县连年火灾, 昆辄向火叩头, 多能降雨止风。 (《儒林列传·刘昆》)

其年大旱, 封祷请无获, 乃积薪坐其上以****。火起而大雨暴至, 于是远近叹服。

(《独行列传·戴封传》)

时夏大旱, 太守自出祈祷山川, 连日而无所降。辅乃自暴庭中, 慷慨咒曰: “……辅今敢自祈请, 若至(日)中不雨, 乞以身塞无状。” 于是积薪柴聚茭茅以自环, 构火其旁, 将****焉。未及日中时, 而天云晦合, 须臾澍雨, 一郡沾润, 世以此称其至诚。 (《独行列传·谅辅》)

时郡境大旱。获素善天文, 晓遁甲, 能役使鬼神。昱自往问何以致雨, 获曰: “急罢三部督邮, 明府当自北出, 到三十里亭, 雨可致也。” 昱从之, 果得大雨。(《方术列传·高获传》)

《太平经》谈论祈雨、止雨时, 将其视为验证真道的外在表征。如《钞》壬部云: “大乐其道行, 而人未明信之, 以乞雨止雨而明效之。行太平之道, 乞请皆应; 不行太平之道,乞请不应; 明天道至在太平也。” 卷96《六极六竞孝顺忠诀》又云: “风雨者, 乃是天地之忠臣也。受天命而共行气, 与泽不调均, 使天下不平。” 风调雨顺, 被《太平经》视为太平盛世的瑞兆, “太平气, 风雨时节, 万物生多长, 又好下粪地, 地为之日壮且富多,可能长生。凶年雨泽不时, 地上生万物疏少, 短而不长, 不能白粪, 则地之为目贫薄少,无可能成生万物。” 附带提一句, 宋元道教神霄派将祈雨术与雷法相配合, 并加以理论化和系统化, 使其日臻完善和成熟。

风雨术与房中之结合, 其始尚待深究。不过, 从一些神话传说中似也寻得些端倪。《山海经·大荒北经》载: “蚩尤作兵伐黄帝……蚩尤请风伯雨师, 从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 雨止, 遂杀蚩尤。” 可见, 深备止雨之术的天女“魃” 在这场战争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一神话形象经过后世不断传衍使得更为清晰, 天女“魃” 也由传授黄帝房中术的玄女所代替了。 这种变化其实也恰好体现出风雨术与房中术在功能上的合一。此外,《列仙传》中载几位人物也折射出二者之间的密切联系。如《赤松子传》云: “赤松子者,神农时雨师也。……往往至昆仑山上, 常止西王母石室中。随风雨上下, 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去, 俱去。” 这段文字也略见于《史记》卷55《留侯世家》中《索隐》所引。 雨师, 乃是负责布云施雨的神吏。这里所言“雨师” 显然绝非仅执掌自然界中的风雨, 似也涉指播撒人间之甘露。此外, 引文中其他两处描述———“常止西王母石室中”、“炎帝少女追之”, 其实也意在暗示房中术之内容。也就是说, 赤松子不仅擅长施行风雨, 亦精通房中之术。房中术, 又称涓彭之道, 乃分指精通此道的两位杰出人物———涓子和彭祖。这两位房中鼻祖言行之中明显隐含祈雨与房中之密切联系。如同上书《涓子传》云: “涓子者,齐人也。好饵术, 接食其精。……隐于宕山, 能致风雨” , 《彭祖传》云: “历阳有彭祖仙室, 前世祷请风雨莫不辄应。” 由此观之, 二人不仅精通房中术同时也擅长招风致雨等方术。另据《神仙传》卷七《刘京》记载: 刘氏深谙房中之道, 又“能役使鬼神, 立起风雨”。以上几处引文都提到房中与致风雨之内容, 二者同时出现难道实属巧合?这是否就暗示了房中术与祈雨术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关联性? 当然, 仅凭这些只言片语尚难有所定论。

不过, 关于祈雨的活动, 却也从《太平经》房中术中得到反映。譬如, 经书认为天降雨雪是阴阳施化的结果, 如卷119《三者为一家阳火数五诀》云: “天雨雪造将为之时, 呼吸但气耳, 阴阳交相得乃施, 可睹于此之时, 天气下, 地气上, 合其施。” 卷35《一男二女法》更明确谈到:

夫贞男乃不施, 贞女乃不化也。阴阳不交, 乃出绝灭无世类也。二人共断天地之统, 贪小虚伪之名, 反无后世, 失其实核, 此天下之大害也。……此乃天地共恶之, 名为绝理大逆之人也。其应乃使天地隔绝, 天不肯雨, 地不肯化生, 何也乎?夫天不雨, 即其贞不施也; 夫地不生万物, 即其贞不化也。夫天乃不雨, 地乃无所生物, 天下之大凶咎也。……阴阳所以多隔绝者, 本由男女不和。男女者,乃阴阳之本也。夫治事乃失其本, 安得吉哉? 引文将男女交合与天地之风雨联系在一起, 认为贞男、贞女无法实现施化之性活动, 由此将导致天地的隔绝, 进而会造成“天不雨”、“地不生万物” 之恶果。“解铃还需系铃人”, 反过来说, 若想天降甘霖, 风调雨顺, 则“治事” 就不能“失其本”。所谓“其本”,就是阴阳协调, 而“男女者, 乃阴阳之本也”。如此, 祈雨之关键就在于促使男女得以正常交合。故而, 经文篇末按语总结说: “右顺天地法, 合阴阳, 使男女无冤者, 致时雨, 令地化生, 王治和平。” 这种说法, 在汉代谶纬典籍中亦不鲜见。如《春秋元命包》载:

“阴阳和而为雨。……和而为雨, 雨固阴阳之和气也。” 《易纬稽览图》(卷上)亦云: “阴阳和合, 其电耀耀也, 其光长而雷殷殷也。……降阳为风, 降阴为雨。” 毫不过分地讲,阴阳和合乃能调节风雨, 已是汉人的普遍认识。这一观念甚至也演化成一种民俗, 如东汉应劭撰《风俗通义》卷八《祀典》记载了当时一种谢祀民俗: “用其日杀鸡以谢刑德, 雄著门, 雌著户, 以和阴阳, 调寒暑, 节风雨也。” 云雨作为一种自然现象, 是“浊阴” 与“清阳” 二气交合的产物,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说到: “故清阳为天, 浊阴为地; 地气上为云, 天气下为雨; 雨出地气, 云出天气。” 《论衡·自然篇》亦云: “儒家说夫妇之道, 取法于天地。知夫妇法天地, 不知推夫妇之道, 以论天地之性, 可谓惑矣。夫天覆于上, 地偃于下, 下气黑上, 上气降下, 万物自生其中间矣。” 所以, 我们应该很容易理解古人为何多将男女性行为隐称“云雨” (或“风雨” )。

“云雨” 一词用来代称性****, 初见宋玉《高唐赋·序》, 其云:

先王尝游高唐, 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 曰: “妾巫山之女也, 为高唐之客。

闻君游高唐, 愿荐枕席。” 王因幸之。去而辞曰: “妾在巫山之阳, 高丘之阻, 旦为朝云, 暮为行雨。朝朝暮暮, 阳台之下。” 汉代纬书《河图帝通纪》载: “云者, 天地之本也。雨者, 大地之施也。” 这是说, 云雨就是天地交合的表现形式。这一观念, 似可推溯至《道德经》, 如谓: “天地相合, 以降甘露” (32章)。对此, 高罗佩也指出: “‘云雨’ 的性意义系基于古代中国人关于天地在暴雨中交感的概念, ……‘雨’ 涉及男子射出的****, ‘云’ 涉及女人的****分泌” , “这种交感在云兴雨作的雷暴场面中进行” 。类似说法, 亦隐约见于《钞》乙部《和三气兴帝王法》, 如云: “故男者象天, 故心念在女也, 是天使人之明效也。……故万物生出地, 即上向而不下, 云气靡天而成雨。” 另, 据余推测, 《太平经》中所言祈雨等经文似也隐含另一层含义: 举行祈雨仪式时同时配以****的活动和场景。这一猜测能否成立, 容待后考。

董仲舒《春秋繁露·同类相动》分析祈雨(或止雨)活动所隐含的天人感应原理时说:

天将阴雨, 人之病故为之先动, 是阴相应而起也。天将欲阴雨, 又使人欲睡卧者, 阴气也。……故阳益阳而阴益阴, 阴阳之气, 因可以类相益损也。天有阴阳, 人亦有阴阳。天地之阴气起, 而人之阴气应之而起, 人之阴气起, 而天地之阴气亦宜应之而起, 其道一也。明于此者, 欲致雨则动阴以起阴, 欲止雨则动阳以起阳, 故致雨非神也。

王充对此而发的评论将有助于深化理解, 如《论衡》中《死伪篇》云: “董仲舒请雨之法, 设土龙以感气。夫土龙非实, 不能致雨, 仲舒用之致精诚, 不顾物之伪真也。” 又《乱龙篇》云: “董仲舒……设土龙以招雨, 其意以云龙相致。……以类求之, 故设土龙。

阴阳从类, 云雨自至。……他类肖似, 不能掇取者, 何也?气性异殊, 不能相感动也。” 此外, 《祀义篇》更明确将雨比喻为人体****———“雨犹人之有****也” 。值得一提, 后世道教常以“云雨” (或“风雨” )隐指房事。如早期天师道房中著作《洞真黄书》便将****之施气和泻精分别称作“风”、“雨”, 谓: “日月当明, 不得妄雨, 可消灾。雨则伤败, 枯根糜子。不明三五之法、七九之施, 为欲妄施, 恐子如鱼之失水, 人之失气, 雨有害。慎之, 慎之。道以月十六日, 施八八至一八, 此旬中可一雨。下弦属戊巳, 七八可风不雨,二十八日当止”。

综上所述, 无论是以****促进生物繁衍抑或祈求风调雨顺, 其实都反映了古人对性力的物化和崇拜。这一传统在后世道教中更是屡见不鲜。譬如, “青龙”、“白虎” 即作为男女性力之象征(或隐语)广泛运用于道教的多个领域———道教房中、外丹、内丹、堪舆等。

三、结论

正如上所述, 《太平经》对房中术形成了一套理论体系。不过应指出的是, 《太平经》并非房中专书, 亦不属于任何房中流派, 其代表的是东汉民间知识分子对房中术的一些常识性看法。《太平经》旨在倡导“兴国广嗣”, 其房中理论也以孕育子嗣为前提和目标, 这就与主张固精不施、追求个人长生的房中派别有着本质不同。

《太平经》的房中学说可以分为理论观念和操作实践两个层面。在抽象的理论观念上,《太平经》对生命起源、性生理机能的发育和成熟以及男女性器官等都有较深入的认识。

“爱气”、“尊神”、“重精”, 素来为古代房中养生家所重视, 《太平经》也同样将此视为房中理论的基本原则。在具体的操作方法上, 《太平经》强调了性****之和谐与愉悦, 认为: 和谐能够协调阴阳之交合, 生命的孕育与成长均得益于和谐的机制。同汉代房中家一样, 《太平经》也十分重视****前的“嬉戏” 环节, 认为可以提高兴奋度, 促进****的顺利进行, 有助于实现孕育子嗣的任务。《太平经》提出“男女反形” 这一命题, 认为阴阳异质之间的相互吸引是生命之天然本性, 进而强调: ****前先在意念中预演角色互换, 进而通过****采取彼家的异质之气(阳气或阴气)从而达到改变性别之目的———即阴阳之间的相互转化。其目的或意在激发修炼者体内的隐性因素(或激素), 使之得以彰显出来。房中与巫术历来就有较深的渊源。《太平经》对此亦有体现, 书中所载房中理念也笼罩着浓厚的巫术色彩。譬如, 《太平经》反对施精于野, 认为实属恶行之一, 应明令禁止。然而, 却又指出: 精子“施于野” 可促进草木的生长, 这就体现了以****活动(或****能力)来祈求生物繁衍的远古巫术习俗。又如《太平经》多次将男女交合与天地之风雨联系在一起, 认为贞男、贞女无法实现施化之性活动, 由此将导致天地的隔绝, 进而会造成“天不雨”、“地不生万物” 之恶果。如此, 祈雨之关键就在于促使男女得以正常交合。这种变化其实也恰好体现出风雨术与房中术在功能上的合一。这些其实都反映了古人对性力的物化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