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执天作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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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劫

“修道者们误解了天劫的形式,从古至今他们坚信天劫来自于九天玄外的落雷,于是他们勤恳规矩的从筑基练起,经历所谓结丹、元婴、出窍……冲破层层阻难,最后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上天的圈套,天劫早已悄无声息侵入了他们过往的人生片段,从过去的每一微秒中寻觅导致他们成功飞升的因素,并将之彻底泯灭。我以我所经历的一切写下这段话,就是为了警告你们不要误入歧途。抛却成见,未经锤炼的肉体凡胎同样能登临仙界,只需你们学会认知世界的一切真实。记住,世间即地狱,终生皆恶鬼,警惕你们人生中可能构成过失的每个细微事件,每一件都可能是一柄悬在你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林和记于公元1041年与公元2016年时间交汇的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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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三伏天,北方进入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林和冒着39℃的高温从租房徒步走过两个路口到老街站牌处等车,尽管离他社区前门右拐不足50米有一处停车站,但在混浊的热浪中等待半个小时可比热锅上的蚂蚁好不了多少.

老街在这方面有着独一无二的优势,街道旁的梧桐树不知是何年月栽种,大多数树干已长到需要两人合抱的程度,生着厚密树叶的粗壮枝干像车轮的辐条一样向四周延伸,在街道中心交叠在一起,将整条街道纳入阴凉里。

街道东侧是沂东区最古老、最残破的社区,另一侧则是一块由白墙围起,被开发商荒置多年的土地,墙根驻扎的藜草差不多跟八岁的男孩齐高,铺在两侧的狭窄的人行道的格子砖空隙被牛筋草和兔尾草塞满,这里保存着城市缺乏的颓丧和失落,即使是精明的商人也嗅不到多少商机,因为鲜有人问津,倒也成全了此处的幽静。

林和与这条老街并没有历史上的交集和情怀,他三年前才搬到附近居住,两年前机关单位组织人员巡视网格,他开车载着办公室主任第一次路过这条街时,就被这里散发的沉寂感所吸引了。

就像城市小资上班族必然会成为电影院和星巴克的常客一样,他每天晨跑和晚饭之后都会到这里坐坐,但他知道自己的感情来源并非出自街道本身,而是街道像巢窟之于啮齿动物一样包容了他的孤僻。

小时候林和身体就像一个装满沸腾开水的水壶,由里到外散发着活力,他的顽皮好动,让父母考虑过是否要带他去医院检查患有多动症。

或许因为他的好动影响到了课堂纪律,小学班主任老师曾到林家家访,苦口婆心告诫林母重视少年多动的危害性。林家对这跟独苗有着热烈的期待,因此管教日益严厉。

随着年龄的增长,林和终于从活泼的一面走向自闭的一面。后来几乎所有见到他的长辈亲友都会用手掌在腹部比划着他小时候的身高,感叹他当年如何顽皮。

孤僻伴随林和从小学走到大学,以及参加工作,也让他跟家庭的关系处在矛盾,提起他的父母,尽管他从没当面承认,但有些词还是从他的脑子里钻出来,控制欲、独断专横、让人窒息的期望,酗酒后的争吵……

毕业后他考上区镇公务员,三年前被分配到沂东区机关单位,在单位里他平时很少说话,如果没有说话的必要他可能整整一天都闭着嘴。

生活倒也过的算宽裕,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国家打击贪腐,滨沂市是整个华东大省最先响应国家号召的地区,果断停掉了公务人员的奖金和节日福利,像林和这种的乡镇结合部公务员,工资也只能草草渡日罢了。

他做好了草草渡日的打算,但生活中总会有让他始料不及的插曲,起因源于单位的一名女同事对他表现出好感。女孩名叫孟孜孜,比他晚两年分配到单位里,身材小巧,模样算不上美女,但一双灵活的眼睛和唇齿间无意露出的一对雪白的兔牙赋予了她独有的亲和力。情商出众,平时翘着标志性的单马尾出没于各个办公室,总是能轻易调动人的交谈欲,时常惹得林和所在办公室的女主任放情大笑。

孟孜孜的活泼同样感染了林和,林和对她保有自然的好感,在她刚刚分配到单位时给了她很多帮助和建议,加上办公室主任有意撮合二人,时常会拉她来办公室唠嗑。

后来省里领导来视察项目,林和帮孟孜孜完成了项目规划手册。事后她执意周末请林和去火锅店吃饭作为报答,林和再三婉拒,最后拗不过她,两人都作了妥协,改成了下班后去肯德基吃快餐。

孟孜孜下班后没有直接让林和开车带她去市中心肯德基,两人约好七点后在店里见面,林和提前十分钟抵达,在店里等了约半个小时,孟孜孜才到,她一踏进店里,就举高右手挥了挥朝林和示意,林和倒是一时没有认出来挥手者是她本人。

她做了精心打扮,她的妆容大变,上身白色T恤搭配黑色百褶蓬蓬裙,让本来小巧的身材显得更加玲珑紧致,手里领着粉色斜挎包,发型由单马尾改成丸子头,衬得圆润饱满的脸透露出婴儿般的粉嫩,焕然一副甜美形象,与往日乐观开放的样子完全不同。

“抱歉有些事,让你等急了吧。”孟孜孜一脸歉意,将手合在下巴处请求原谅。

林和轻轻摇头,双臂抱在胸前打量一遍女孩,“嗯,可以去VOGUE做模特了。”

“多谢恭维。”孟孜孜轻巧的说,随即莞尔一笑。

林和到柜台点了一个鸡腿堡套餐,帮孟孜孜点了一包薯条,一杯热橙汁。

话题由孟孜孜主动打开,两人不久就聊的火热,时而会调笑对方两句。不久林和接到一通电话。孟孜孜就趴在桌子上,将头枕着胳膊,眼睛以一条优美的弧角弯成月牙形,静静的望着林和。

等林和接完电话,她沉默片刻,随后直起身用吸管搅着纸杯里的橙汁,轻轻咬了下唇然后抬起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说,“林哥,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林和咽下咀嚼两口的汉堡,“我吗?跟好多上班族一样,像头牛吧,任劳任怨,吃的是草,挤得的奶。”

“但我觉得你像一种花。“

林和愣了一下,“你这个比喻倒是奇葩,我还从没听女性这么形容过男人。”

“你像一株点地梅,你知道点地梅的花瓣有多小吗,只有这么小,”孟孜孜右手拇指和食指捏成一条缝比划了一下,“但很漂亮,和满天星一样漂亮,却总是被人忽略。”

林和点头,“倒跟我的性格很像。“

“不,林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跟你在一起久了,我总觉得现在的你并不真实,你总是在故意缩小自己的身影,像是成心避开什么似的。“孟孜孜皱着眉头,“当然这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如果有冒犯,你别放在心上。”

林和心脏悸动了一下,他没想到孟孜孜直觉竟然敏感到如此程度,平日里她的乐观大方使他忽略了她内心细腻。她的敏锐的直觉嗅到了林和压抑了多年的秘密,回忆像海潮一样涌来,曾经用九年时间一点一点淡忘的晦暗又化作梦魇侵蚀进他的脑海,一幕幕景象再次从他从他眼前浮现——黄昏深不见底的走廊,无助的叫喊,凄厉的哭声……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现在却发现那不过是骗自己,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腹部传来一阵绞痛,一股难以描述的恶心感涌至咽喉,瞳孔瞬间放大,猛地捂着嘴低下头将刚刚吃进胃里的汉堡全部吐到地上。孟孜孜惊叫一声,慌忙从包里掏翻出手帕跑到林和递到他手上,伸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部。

柜台穿着红色帽子的中年女店员赶过来查看情况,”先生你没事吧,是不是肠胃有些不舒服……“林和抬起头朝她挥挥手,女店员在确认不是食物引发的问题后,向林和点点头,走开了。

之后发生的事林和已经想不起来了了,他总是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孟孜孜的话,连怎么回家的都忘了。从那之后林和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孟孜孜,两人之间好感的萌芽也无疾而终。

……

……

大概20分钟左右,公交车驶入老街,他上车后挑了最后排右侧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子驶出老街让他生出一种天光大亮的感觉,炽烈的光线烤灼着车体,将热度传递进车厢内,车里虽然开着的空调,作用仅仅是将温度降低了一点,被烈日照的明晃晃的建筑物让他眼睛疲劳起来。他闭上了眼睛,从本地到市中心广场图书馆需穿过连接城区的枫河大桥,车程25分钟车程,足够他闭目小憩一会。

林和做了一场短暂的梦,他飘在一条闪着蓝光的隧道中,光源来自洞壁上到处分布的形状、色调、大小不一的斑驳点块,点块像能呼吸般,有规律的起伏着深蓝色的光,像是某种发光真菌的群落。

过了不久远处出现一个亮点,那大概是隧道的出口,等他靠近时,周围突然响起一阵局促而剧烈的嘶鸣声,像有一架超音速飞机从他头顶回旋,声音大到足以穿透他的耳膜,搅得他头疼欲裂……

“啊——”林和拖长一串长音从梦中惊醒,公交车已经驶入市区,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他的叫喊惹得乘客一致将目光投射过来,有的人脸上带着好奇,有的瞟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

来自梦境的痛苦刹那间消失,他顾不及醒来时的失态造成的尴尬场面,因为一股异样的感觉从他心底腾起,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只一眼就有一种冰冷感顺着他的后脊梁扩散至全身,他打了一个寒颤——手心上没有汗。

他曾经做过很多次噩梦,每次从梦魇中惊醒时都会身虚力乏,被汗水浸透的衬衣像层皮一样贴着他的身体,但这次不仅没有以前噩梦初醒时的恐慌感和虚无感,更诡异的是梦境让他联想起初中时跟叔叔一起到游乐园做过山车的体验——前三十秒的失重感让他担心自己是否会被高速滑动的车体甩下去,后三十秒后因惊恐过度,他的脑子发生化学反应般空白一片,从设施下来时他还明确感到自己的肛们因高度紧张而收缩着。

那场梦境带给他的生理感受绝不亚坐过山车的体验,但那种真实感却又只能用荒诞来解释的通。他的身旁坐着一名女性,林和从眼角余光中看出对方正侧着身子看着自己,不管她的目光是关切,好奇还是莫名其妙,都让他有种没来由的被愚弄的羞耻感。

但尴尬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巨兽嘶鸣声再次从空中响起,车厢里的乘客和路上的行人不约而同的朝天空望去,空中像是有个疯子按着一台拥有无限音量播放器的放大按钮,声音很快被提升到生命体难以承受的程度。

痛苦挤压着人们的理性,车厢里乱成一片,景象就像雅克·达维特的油画《苏格拉底之死》般,蹲在地上用手死死摁住耳朵的人,泪流满面张嘴大喊的人,昏阙的人……人类的声带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失去了意义,所有人都摆出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孔,像在参演一出寓意人间惨烈的默剧。

一束扁平装的蓝光从车体右上方出现,晕开,盛起,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