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很窄。如果瀑布声不是那么大,几乎有可能跟对岸津巴布韦的行人谈话。在这个岛上露营,我只能听到流水的声音,但是,有一列火车经过峡谷对岸,瀑布声这时候就会被火车的汽笛声刺穿。维克多利亚瀑布之所以声音如此洪亮,看上去一片雾蒙蒙,具有如此惊人的戏剧效果,就是因为峡谷太陡,太深。这还意味着,如果想欣赏到全部的景致,你必须爬到山顶上去,但是,这很容易做到——从两岸都可以爬到峡谷顶层,也有可能走到极近的地方体会水雾喷溅到脸上的感觉,还能看看峡谷绿色的深度造成的眩晕效果。大河的阴影及腾起的泡沫使其看上去如同雕刻品,如同皇宫走道的地面。
所谓的冒险旅行者就是从利文斯通大桥上跳蹦极的那些人,或者是一些从60英里长的峡谷瀑布下划筏子的人。同时,更稳重的一些人想办法进入华丽的河边狩猎远征队的山林小屋,坐在树下喝饮料,穿着时髦的衣服看野生动物。
有一天晚上,日落时分,我看到这些旅行者坐在他们的小屋阳台上喝饮料,而就在河的对岸,一大群约三十头查克玛狒狒也做着同样的事情,它们蹲在河边上,一边喝饮料,一边发出友善的叫声。
一些洋红色的食蜂鸟开始在靠近阳台的树枝上聚集。它们一个挨一个要栖息在那里,数量在不断增大——现在已经有9只了。人们都在兴奋地数着。现在有十一只了。
“最高纪录是十二只。”常驻此地的观鸟人说。
然后我就打了个喷嚏,失望的感觉阵阵袭来。
我在卡里巴加入了一支往下游去的独木舟探险队,继续向前划行,那是卡里巴湖岸的一座新兴的津巴布韦城镇。
这座湖以前是一道深谷,巴通卡人在这里繁衍生息,一直到五十年代为止。但是,1962年完工的大坝将卡里巴峡谷变成了一座湖,湖面上漂满了游艇和渡船,还有鳄鱼——里面的鳄鱼数量多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那些鳄鱼就在船下面滑动。根据最新报告,卡里巴的铜盆鱼、虎鱼和卡宾塔鱼的数量在减少。
湖上捕鱼的人太多,克里斯塔法·马加德萨教授说,他是津巴布韦大学卡里巴湖研究站的站长。这里有三十家登记在案的钓鱼公司,还有一些非法捕鱼者。
从大坝开始向下游划,有成群的鸟儿从我身旁飞过——鸬鹚、飞鱼和牛椋鸟。河道里的河马喷出鼻息,发出吹奏乐一样的声音,有些虎鱼蹦出了水面。狒狒蹲在罗望子树枝上,嘴里嚼着它们特别喜欢的罗望子果。在《南非的树木》一书当中,凯斯·帕尔格拉夫表明,赞比西河上的罗望子树可以讲述一个故事。这些树的种籽由一些经营香料的商人从印度带来赞比西河,香料其中就有罗望子树的树籽,时在16世纪和17世纪。
到黄昏,我找到一处小小的沙洲,把独木舟拖出水面,然后搭好帐篷。到早晨,河面水位下降了许多,我的独木舟离水线隔了已经有30英尺远了。夜间,大坝的水电站停止了电力输出——也许是为了保持湖中的水位——而流动减少就意味着河水现在要低一些了,昨天还有水的地方,现在都变成了泥滩。
我把船拖下水去,继续划起来。虽然赞比西河赞比亚的这一岸有了更多的居住点,但是,动物可并不能区分这个国家和那个国家,能够游泳的动物——大象和水牛、河马以及狮子和土狼及狒狒——经常会跑到另外一个国家去寻找最佳觅食地。
有一天下午比较晚的时候,我在奇芬古鲁下面见到河中央发生的一次暴乱,有很多头,有很多扇动的耳朵。等它们到了沙洲上,乱哄哄地爬上岸并通过沙洲的时候,我数了一下数目——四十头大象。大象有大有小,从赞比亚游动了津巴布韦,众多的公象在前面,后面跟着母象,不断地推着幼象。它们下水之后才发现水流很急,小象都有些犹豫,它们需要鼓励才行。
我在下风处,但尽管如此,我还是躲在很远的地方。它们因为渡河而累得气喘吁吁的。它们根本都没有注意周围,因为它们的前面还有更大的障碍,有很陡的一个泥滩从深水中升起来。这意味着它们必须爬过去,要保持自己的平衡,再往上走。这就造成了狂乱的场面,它们在泥滩旁边挤作一团,把水面拍得山响,努力想翻过去。
赞比西河使大象更笨重了,它们显得更黑,更大,两侧滴下来的水使它们的皮毛发出亮光来,而它们的长牙在河里也呈现出鲜亮的颜色。这是一次闪亮的黑兽皮与骨白长牙的游行,它们因为这次横渡活动而发出的厚重的呼吸声和喘气声,使它们看上去如此辛苦,如此容易受到攻击。
不久之后,我发现,在赞比西河,大象是极容易受到攻击的。
“这就像是一次畜力旅行,”马克·伊凡斯告诉我说,他开着大陆巡游者越野车送我,就在离赞比西河一条侧道约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开,那里有一头大象倒在地上死了,它的长牙已经被人撬走了。马克当过丛林导游,他成年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赞比亚的狩猎公园里当守护员。哪怕如此,他还是对此大感惊讶。“过去三天里已经杀了三头了!”
看见第一道光的时候,我们已经听到过数十声枪响,马克猜测那是AK—47枪。那显然是一次偷猎事件。守护员们接到了电话,但等他们出现的时候,偷猎者已经杀死了大象,撬走了它的长牙,并割掉了大象头。他逃到别的地方去了,准备再去找别的象牙。后来,我们看见大象的时候,尸体上面已经扑满了秃鹫,在接下来的五天五夜里,它还引来了野狗、土狼、狮子,河里的鳄鱼闻到气味后也会从河里爬起来分一杯羹。
在五百多年的时间里,这里的大象一直在受到沉重打击。来自赞西巴和基尔瓦的******商人、“斯瓦西利斯”(阿拉伯语是“海岸”的意思)到15世纪的末尾时已经在泰特扎下根来,他们用布料和其他商品交换象牙。一枚象牙可制成三只撞球,制作一台钢琴需要两枚象牙。迪马西·霍尔姆斯在《利文斯顿之旅》中写道:“每一只琴键都意味着一头大象被杀死了,而且意味着至少有两名奴隶来搬运象牙。”
尽管我看到了大象被杀死的情景,但是,禁止象牙交易的法令还是比较成功的。偷猎事件的数量已经减少了。大象现在遭受的苦难也许是栖居地的消失,这是河流不规则和越来越小的流量引起的。卡里巴大坝修建之前,奇兰杜下面的这一片广阔的地区是一个冲积平原,但现在,这一片地区再没有洪水,也无法使土壤得到更替了,大地没有以前的肥源了,结果能够养活的动物也就少了。
鸟类的生命更顽强一些,生命更替的速度也更快:埃及鹅、小小珠宝一样的天蓝色翠鸟、高达七英尺的哥莱亚白鹭、百合脚的水雉(非洲水雉)、在水面跳跃的水风信子、高傲的鱼鹰;就算人们不一定看得到它们,还是可以听到它们确切无疑的叫声——凤头麦鸡发出不可能弄错的铁锤敲铁砧的金属敲打声,布布鸟呜叫时发出的孤独的哨声,斑鸽喊出“努力工作”的声音,灰色的娄里鸟发出的讨厌的叫声: “滚开,滚开!”
“这里以前还有犀牛,”马克说,“现在几乎一头都看不见了。世界上的需求太大了。阿曼人用犀牛角做匕首柄。”
然后他补充说了一句伤感的话,是我在赞比西河上经常听人说起的:“旅游业大力打击了偷猎行为。犀牛在露营地和有人生活的住处感觉更安全,因为偷猎者不敢去那些地方。”
赞比西河大象的偷猎行为引起沿河众多国家联手合作。安布罗斯·查拉姆比拉是津巴布韦马拉水域国家公园的老资历的搜索员,他告诉我说,他和他的人马跟赞比亚公园服务署召开过会议,以禁止偷猎行为。偷猎者武装精良是一个事实,也是最大的问题。偷猎者逼急了就会抵抗,结果,两边的巡视员经常在禁止偷猎活动的斗争中被打死。
到了晚上,已经在大象尸体上大饱口福的狮子会走到河边去饮水,以便消化肚子里的食物。我从船上看到它们舔水,看上去已经十分满足的样子。我自己足够安全,在水中离它们有二十英尺开外,因为狮子很少涉水。
我也在河里喝水。虽然一开始不太情愿,只是湿一湿自己的嘴唇或者少量喝一点,但最终还是养成了喝赞比西河水的习惯,那是沿河而下的时候形成的口感。在最热的天气里,我会把自己的杯子沉进河水,大口喝下去以后并无大碍。
赞比西河每隔十英里左右便有所不同:上游平静的河水在瀑布和峡谷处变成了翻滚的河水,到卡里巴湖以后就变成了暴涨的湖水,迅速地通过更多的峡谷以后,在奇兰杜上游变成宽阔的河面,那是奥图贝特桥的桥址。奇兰杜、维克多利亚瀑布和泰特的大桥是赞比西河上惟一可以承载机动车的桥梁。
划了两天船,过了奇兰杜之后,赞比西河就带我进入了赞比西河另外的一段,这一段靠近津巴布韦的那一侧叫曼纳塘。这个国家公园是津巴布韦独立战争期间封闭的另外一个地区。曼纳塘——mana在肖纳语中是“四”的意思——里面有很多野生动物。在干旱季节,丛林中间的水分蒸发掉了,较大型的动物只好奔到河边解渴。
阿拉斯戴尔·麦克唐纳德是一位津巴布韦导游,他非常了解赞比西河,我在赞比西河的这一段就是跟他一起划船的。有一天,我们将船划到曼纳塘有树的一处河岸,然后走了约半英里路到了丛林中。然后,我们坐在一棵倒下来的树上四处看。四头大象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了。我们跟随它们回到了一个沼泽地带,就在赞比西河的河畔。那里有更多的大象聚集,还有一些非洲沃特巴克大羚羊和伊兰德大羚羊,有三匹斑马,一些南非黑色大水牛以及狒狒、白鹭和野狗——共有八种不同的动物和平地分享一处水源。
曼纳塘下游有一些地方的河面宽达一英里。有一天,我们划船靠近水面较宽的一段河面的中央,此时,大团黑山一样一点缝隙都没有的风暴云朝我们靠近了。我们与风暴前的狂风搏斗,想靠上最近的河岸。狂风抽打着水流,形成短促的迎头巨浪,很快便溢人我们的小船了。几分钟之内,我们全身都湿透了,独木舟变成了漫水的浴缸。我们知道此时往外舀水不管用,因此也没有那么干,反而只是用船桨划水,尽量保持身体平衡。
在赞比西河这样的暴风雨中让船停留在河中央,其中的刺激便是:悬在河面上的美味的双腿肯定会吸引鳄鱼前来。
“鳄鱼都是一些机会主义者。”阿拉斯戴尔说。风暴过后,我们在灼热的太阳底下将自己的用具放在烫人的红色岩石上挂晒。“一个月前,我看到一只鳄鱼咬住了一个人的船桨,鳄鱼一定以为那是某种能吃的东西。”
我们旅行到赞比西河的下游后,在穆帕塔一带见到了第一块红岩石,以后又在下游地区见到了很多这样的石头。在穆帕塔,赞比西河变得非常狭窄,有些地方我甚至可以捡起一块石头扔过河对岸去。在赞比亚一侧,我看到一小丛一小丛的泥棚屋和一些规模不小的村庄——男人坐在独木舟里拉网捕鱼,妇女在菜园里劳动,种些玉米,孩子们将溢出来的河水拖上去浇菜和庄稼。津巴布韦一侧没有村庄。赞比西河下游的这一部分已经辟为狩猎区,在干旱季节里,猎人们——主要是外国人——来这里进行大型狩猎活动。
“我有时候也带猎人们出去,”阿拉斯戴尔·麦克唐纳德告诉我,“我知道从理论上讲这样做不好,但是,狩猎是管理动物群的一种办法。对于津巴布韦政府来说,这也是有利可图的一件事情。”
射杀水牛的执照需资3,000美元,大象需资5,000美元,豹子6,000美元。不需要抵押品。
“赞比西河上最好的猎手是土狼,”阿拉斯戴尔说,“它们比狮子或豹子成功得多。”
我在成簇浮动的风信子中间漂流——有些看上去像小岛——头顶上是赞比亚一侧高高的悬崖。这一道山崖从一处巨大的城堡型绿色山墙处开始有所减缓,变成下游的低矮的山头。划船的最后一天,我到达了卡尼安巴,这是三个国家的交汇处:赞比亚、津巴布韦和莫桑比克。我可以看到一座山在赞比西河蜿蜒进入莫桑比克之前耸立在拐弯的地方。山底下的城镇叫桑波,是葡萄牙人1715年建起来的。经过差不多三百年连续的居住以后,桑波仍然是赞比西河一个河湾上小小的一个城镇,在那里,赞比西河从非洲中部的大平原下降成为莫桑比克的沿海平原。
赞比西河在莫桑比克境内流经约五百英里的路程,不过,在超过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两次游击战争先后封闭了这一地区。第一次战争是弗雷利莫反抗葡萄牙人的长达十年的战争。1974年独立后,一场称为热内莫的反弗里莫运动开始了,那场运动就要得到了南非白人的支持,还有一些右翼善心者,其中一些是美国人。在热内莫战争当中,有数以百万计的人要么被杀,要么流离失所,桥梁被炸毁,交通被阻断,公路被关闭,村庄的人口因为大规模屠杀而锐减。因为这场内战,莫桑比克一段的赞比西河从桑莫到印度洋的三角区以及主要的支流西尔河都是外人无法进入的地区,许多莫桑比克人也到不了那里。在整个战争期间,莫桑比克内地都成为黑暗的心脏。
这真是莫大的羞耻,因为赞比西河的这一段是其历史上最为重要的一部分。利文斯通曾开着明轮船从三角区向上游的泰特和西尔航行,那是这么做的第一位西方人,他为了要提高人们的希望,让整条河流全线通航。西尔支流是葡萄牙人从来没有探索过的,因为两岸非洲人对他们有很大的敌意。
赞比西河与西尔支流曾让利文斯通进入非洲内部,看到了种种壮观的奇迹——西尔瓦和尼亚萨湖、我们今天称为马拉维的国家;西尔一带迷宫一样的湿地上成群的大象,还有莫拉姆巴拉山,“高耸的观察塔”,那是河边要塞上一处孤零零的4,000英尺高的岗哨。但是由于饥馑横行和鳄鱼做祟,利文斯通的人称西尔河实际上是一条“死亡之河。”
一百年过后,赞比西河下游和西尔支流发生了武装冲突,死亡之河仍然是一个事实。那些河流一直都是外人莫入的禁地,哪怕弗里莫和热内莫之间签署了一项和平协议,双方的敌对状态也于1994年结束了。在1995年的干旱季节,沿西尔支流进入赞比西河的第一条摩托艇是由克里斯·莫罗船长带领的一只探险队送下水的。莫罗船长是一位英国人,他负责一个援助机构,叫水兵队,专门从事渡口和拖船服务,虚拟生命线,主要在莫桑比克的赞比西河流域从事工作。
莫罗的探险队进入赞比西河两个月后,我和阿拉斯戴尔划着皮船沿马拉维的恩桑杰一带的西尔河穿过了沼泽地带,并进入赞比西河。我们是在两位马拉维划船人的帮助下才完成这次划船之行的,一是卡斯登·尼亚奇卡德萨,另一位是多明哥·蒙恩,他们划着自己的独木舟为我们导航。
“不要走得太远,”多明哥说,他看到我们上到丛林中去方便。“到处都有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