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脱口而出。
陈和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坚定有力，“张虎，我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要是开了先头，以后每个人都来我们这要这要那的，岂不是成过家家的玩意？我陈和车队向来不主动生事，但如果把注意打到我们头上来，我们也不怕事。”
陈和主意既定，自然是不容分说，然而，要是在以往，他的话当然能够一锤定音，如今正值他离退之际，车队的镖师也清楚，恐怕话语权有了一定的衰落。不见得所有人都会依他所言。
新老血液交换，最忌的便是发生这等变故，要是稍稍处理不当，当初千辛万苦组织起来的车队便会分崩离析。他说得话语其实有一定的技巧程度，要是在几年前，发生这等事故，他肯定会说我而不是我们，因为做头的，要表现的硬气，气势不输于人，才能让属下信服，但如今虽然他权威犹在，再过一天，到了交接，他便要失去车队的话语权，所以此番强调我们，无不是为了让大家意识到仍旧坐在同一条船上，要是任由张虎这许山贼横行霸道，就算此次安全，日后难免会惹来各种各样的是非争端。
当然，要真是置身事外，这等做法未必会影响到日后车队的运行，要是碰上不带脑子的山匪，杀鸡儆猴便能解决，但他存在保护李萧呵的立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张虎如此执着他背上的两柄剑，这种阵仗，恐怕李萧呵也不像明面上看来的人畜无害。
他也不怪李萧呵对他有所隐瞒，毕竟人在外，总要带着几分警惕之心，原本便是君子如水的交情交，不深入了解。
总而言之，他这等做法，目的便是为了让张虎知难而退，他大半生组建而起的车队，也不想眼睁睁地让它坠入风波之中，要是对方不能退让半步，唯有让李涂驱带着不愿参战的人等离开，至于自己，既然决定出手，生死便无什么好顾虑的了，若选择袖手旁观，大儿子那等暴躁耿直的脾性，也不会原谅自己的爹爹做出那等羞愧的事情。就连自己的内心，恐怕也不会放过自己。
小呵可是个不错的孩子。陈和爽朗一笑，不再说话。
张虎听得此话，也知道此事恐怕难以善了，他本不想趟这浑水，但既然跟了李岭，便由他不得。挥了挥手，神色阴霾，身后的几十号人抽刀拔剑，场中一片剑拔弩张之势。
突然，一道尽是不满的声音自场中穿了过来，陈小杰一干人等，推开了挡在前面的镖师，快步走到车队前面。
目光不善地盯着李萧呵看了好久，眼中掠过马车中的那道倩影的时候，炙热的眼神一闪而过。
他冷冷地笑了笑，朝着陈和拱了拱手，伸出手指着李萧呵嗤笑道：“陈叔，这人不过是随着我们车队一路而行而已，并没有什么深的交情，犯不着为了他而在即将到达的途中冒险。更何况，对面只是要他身上两柄剑而已，估计是从哪里偷来的，又不要他性命。”
陈小杰说完扫视了一眼四周的镖师，脸上表情均有些复杂。
心中更是成竹在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对李萧呵原本便存在已久的怨气，嫉妒的情绪喷发而出，阴声怪气地接着道：“而且，陈叔，你明天就要离开车队了，此时车队的死活，恐怕与你没有多大的关系了吧。如此不顾的冒然决定车队的立场，莫非是与张虎有什么勾结不成？这小子犯得着我们车队百来号人为他搭上性命吗？”
要是换在平时，陈小杰决计不敢如此与陈和说话，如今被愤怒嫉妒蒙蔽了双眼，又加上素来不妥李萧呵，趁着陈和即将离退的时候，碰上这等事情，更为了李萧呵而决定与张虎一干人等开战，感到莫名的不忿，他向来投机取巧，与众人混的比较熟，渐渐地在车队内结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如今仗着此事敏感，身后又有素来跟自己混的十几个年轻镖师，本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这么一煽动下，便出了这等话语。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场中响起，一时间场间落针可闻，鸦雀无声，陈小杰惊愕地望着陈和，左半边脸上红肿一片，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瞪得滚圆，身子因激动而不停地颤抖，嘴巴张开，怔怔地出神。他竟然敢扇我，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嘴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咕咕几声，似被鱼骨头梗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望着陈和那平静的眼神，莫名的恐惧自脚下升起，传至头顶，冷汗急冒，他有些后悔了，身子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陈和复杂地望了一眼陈小杰，收起了再度扬起的手掌。
李涂驱在一旁皱了皱眉，显然也对陈小杰此番直接刺耳的话语感到不妥，但他也不好做出什么举动，在他心中，陈和站在李萧呵这边也无可厚非，他了解陈和的性格，自然是不可能改变什么。但是，陈小杰的话，排开那些带有讽刺的语句，过了明天，陈和离退后，车队便交给自己管理了，的的确确犯不着与张虎等人结怨。
但他又不好意思公然站出来反驳，因为陈和在众人面前的信服力还是有的，这几年带着大家东奔西走，好不容易将大家的生活混起来了，要是此时驳斥他，那么在大家眼里便俨然成了一个白眼狼，当一想到如果车队跟着陈和闹了这一遭，必定实力大减，心中便有点起伏。
眼见陈小杰等人出来说出了心中所想，不免暗暗地舒了口气。
其实大多数人的心思与他们无异，他们主要是运送货物，并非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更何况那小子头一次跟着众人，什么也没干，大家两不相欠的，为何要为了他冒那么大的风险，要是他是自己车队的弟兄，那当然无话可说，可他一个外来人……
时下众人心思复杂，一时场间无语。
张虎观看着场中的变化，示意身后的众人不要乱动，窝里反？他有些兴奋，握刀的手心微微渗出汗珠，要是其中一部分人不出手也行，虽不能将伤亡减到最低，但也不至于压力太大，毕竟对方可是有一百多来号人，真要拼起来，未见得能占上风。
而且那个背剑的小子，只怕不是软点子。
陈和看看陈小杰，看看李涂驱，看看神情复杂的众人，心底叹了一口气，此时望向东边高照的炎阳，刺目的日光映入眼帘，微微有些湿润，毕竟老了，不像当年。到现在，他哪里还弄不清楚众人的心思，的确，他们对此事置身事外无可厚非，毕竟李萧呵与他们非亲非故，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参一脚进来呢，他不怪他们，人心所在，倒是万点不由心。
片刻，他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朝着不远处挥了挥手，“你们过去吧，跟着李涂驱，仔细点，别把雇主的货物给弄坏弄丢了，不然到时又得赔一大笔银子，干完这单后，好好休息几个月，嗯，我们今日一别，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你们，多保重吧。”
其实在他心中，大多数镖师都是他一手一脚培养起来的，皆如亲生儿子，唉，技术经验倒是传授完了，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人心，自己也没有办法教授，往后的路，随他们自己吧。
想起了远在通州的妻儿，陇西当兵的大儿子，不免有些自豪，爹爹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这做人啊，倒是可以略微沾沾自喜的。拉过一个身影瘦小，正往自己身边靠过来的男子，靠近耳边低声道，“赵小二，我这次要是有什么不测，你就挤个时间去趟通州，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他们。”
赵小二神情犹豫不决，最终攥紧拳头，咬了咬牙，颤身道：“陈叔，我留下来陪你，你换个人吧。”
陈和重重地拍了一下赵小二的肩膀，笑道：“你那未过门的媳妇还在通州等你呢，快走吧，拉完这单，回家把亲事给结了，省的人家姑娘朝思暮想的。”说完顺势推了赵小二一把。
赵小二依然站着不动，最终，还是被陈和强横地推开，不舍地跟着车队远离。
不到半柱香时间，挤满山南北道的人数便少了一大半，陈小杰等人还回头狠狠地盯了一眼李萧呵，似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甚是得意，摸了摸脸上滚烫的肿胀处，怨恨地盯着陈和，眼中一抹痛快一闪而过。
剩下二十号人，大抵都是与陈和有过命的交情，更有十多个人，更是当年一同随着陈和从通州出来闯荡。
陈和不出意外地望着这二十来号人，用力点了点头，拍了拍身边那匹高壮的大黑马，笑道，“老黑，骑了你二十多年，马力一如当年你初出马厩的时候，丝毫不减”
语罢眼角有些湿润。
用力按住身侧古朴的长刀，气势一凝。前面那两个黑袍男子，恐怕不是泛泛之辈，他直接将黑袍男子锁定，当成自己的对手，他此时知道李萧呵恐怕也不是寻常的少年，但不知道其深浅，既然决定留下来，便将最危险的留给了自己。
李萧呵目睹了整个过程，胸口有些堵闷，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望着陈和那坚定的目光，再望望他身后那同样坚定的二十来号人，心中一热，长啸一声，将陈和挂在黑马腰上的酒壶取过，大喝了一口，滚烫的酒水进肚，如刀子盘踞在喉咙的劲道将体内的气罡一激，磅礴的气势笼罩着整个山南北道。
陈和接过李萧呵手中的酒壶，倒灌了一口，舔了舔嘴唇，今日的烧酒，貌似比以往更烈一些。
苏泫泫见得此状，桃花眸子秋水荡漾，近几日对李萧呵刻意压抑情绪的担忧一扫而空，轻舒了口气，饱满的胸脯起伏，嘴角上扬，浅浅梨涡浮现。她也不清楚突然的轻松情绪因何而来，对眼前险恶的情境却置若罔闻，轻轻摇了摇头，咬了咬红唇，管他呢，反正就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