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从亚洲腹地到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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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葱岭——丝路西段与东段的连接处(1)

丝绸之路全线贯通之后,尤其是沙漠绿洲之路,必须逾越大自然造就的天险帕米尔高原。它是丝路东段与西段的连接处,也是古代中国向西开放的门户。因此,专设一章来研究穿越帕米尔高原的古代交通就显得十分必要了。

唐代以前,中国人皆未将葱岭(即帕米尔高原)视为西出国境之门户。如汉代史籍说西域诸国“东则接汉,扼以玉门、阳关”;《汉书》卷九六《西域传》 隋代史籍认为“伊吾、高昌、鄯善并西域之门户也。总凑敦煌,是其咽喉之地”《隋书》卷六七《裴矩传》 。故对真正门户帕米尔高原记载甚简。至今许多学者仍遵循古籍之说。笔者认为这至少是不严谨的。道理很简单,因为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期,包括帕米尔在内的西域是中国的属国和领土。因此,在研究从亚洲腹地到欧洲的古代交通或向西开放的课题时,应畀予帕米尔高原以特殊重要的地位。一、古人眼中的帕米尔

帕米尔高原素以险峻的地理条件和严酷的气候条件为世人所知。对其名号所由、整体形象及山川地貌,古人有言及之。最早当属《西河旧事》一书,可惜原书已佚。《汉书·西域传》在叙述西域范围时说:“西则限以葱岭”(《后汉书·西域传》言:“西至葱岭”)。为何将帕米尔高原称为葱岭,颜师古注曰:“《西河旧事》云葱岭其山高大,上悉生葱,故以名焉。”《汉书》卷九六《西域传》 其实帕米尔高原生长的这种葱,是我国西北高寒山坡地带野生的沙葱,茎叶很小,形似杂草,叶圆筒中空,故曰葱。至今仍是山区百姓冬季腌渍的菜齑之一。

但唐代以前因未将帕米尔高原视为门户,故正史记载则过于简略。《汉书》、《后汉书》的西域传虽指明出西域的南北两道,但涉及帕米尔高原者仅有“西逾葱岭”四字;《三国志》注者裴松之所引《魏略·西戎传》虽说出西域有南、中、新三道,但“南道”“越葱岭”,中、新道“至葱岭”,谈到帕米尔高原者也只有三字而已;《魏书·西域传》虽以葱岭为界,着重记载了葱岭内外的里数,但如何过葱岭,也只有“至葱岭”三字,仍语焉不详。到了隋代,连接亚欧内陆地区的三条商路一并清晰地出现于史籍,且明确地介绍了每条路线所经过的重要地区和国家,尤其是境外各国,非其他史书可比。但是,涉及帕米尔高原者也只有“度葱岭”三字,具体从何得度,依然不清楚。因此,国内外地理学家、历史学家和旅行家历来对帕米尔高原的范围四至说法不一,对其面积大小也各论相异。

国外最早谈到帕米尔高原者,当为公元2世纪的希腊地理学家托勒密,他在《地理志》中,根据前章所述马利努斯的记述和马埃斯商队的贩丝经历,称帕米尔高原为“伊麻奥斯山”,并说古时有两种斯基泰人,即“内伊麻奥斯人”和“外伊麻奥斯人”,以帕米尔为界岭。他以西方的视角在“伊麻奥斯山外侧(即中国一侧)的斯基泰人的情况”一节中说:“伊麻奥斯山的四至如下:在西部,与伊麻奥斯山内侧的斯基泰及塞人地区(即中国境内——笔者,下同)以沿北向山脉的弯道(指乌孜别里山口至明铁盖山口帕米尔高原东侧链山)为界;北部是一片未知之地;东部是赛里斯国(丝国,即中国),沿着一条直线而划分,其边缘地区的经纬度分别为150度和63度,160度和35度;在南部是印度河的一部分,按照上述各线边际相接处的纬度为界。”[法]戈岱司编:《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耿升译,中华书局,1987年,第30页。 英国探险家斯坦因认为,托勒密关于伊麻奥斯山为“内外斯基泰人之界岭说”相当于现代西方地理学中的“俄属土耳其斯坦”(即前苏联中亚地区)和“支那属土耳其斯坦”(即中国新疆)之界岭说。帕米尔高原又是阿姆河流域和塔里木河流域的分水岭。非常有趣的是,帕米尔高原的最高峰,如慕士塔格峰(海拔7546米)、公格尔峰(海拔7719米)皆位于分水岭的东侧。[英]斯坦因著:《亚洲腹地——在中亚、甘肃和伊朗东部的详细考察报告》,**************,1928年。

公元7世纪初,中国唐朝高僧玄奘在翻越帕米尔高原时记下了对它的整体印象:“葱岭者,据赡部洲中,南接大雪山,北至热海、千泉,西至活国,东至乌铩国,东西南北各数千里。崖岭数百重,幽谷险峻,恒积冰雪,寒风劲烈。多出葱,故谓葱岭,又以山崖葱翠,遂以名焉。”[唐]玄奘、辩机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中华书局,1991年,第964页。玄奘说“东西南北各数千里”,范围甚广,东起莎车绿洲(即乌铩国),西达今阿富汗昆都士附近(即活国),北起伊塞克湖(即热海),南接兴都库什山(即大雪山)。在中国古代大凡讲到地域界限时,则随当时之军事、政治势力所及,使臣、僧侣、商贾之足迹,总之是因地理知识的深广程度而有远近广狭之不同。唐代中国人眼中的帕米尔高原如此之广大,显然与唐王朝的强大不无关系。

明代陈诚奉使西域,曾翻越葱岭,赴河中撒马尔罕、布哈拉和阿富汗西部之赫拉特,他对帕米尔高原的印象在于其丰富的水资源。《西域番国志》记:“予于永乐甲子春发酒泉郡,迨夏六月约行五六千里,道经别失八里(今新疆吉木萨尔附近)之西南,即土尔番之边鄙也。度一山峡,积雪初消,人马难行,伐木填道而过。出峡,复登一山,迥无树木,遍地多葱,若栽种者,采之可食,但香味略淡,根本坚硬,料度此山必葱岭矣。岭下地多沮洳,不胜人迹,此处着脚则彼出摇动。但见遍山下雪水喷涌,如泉流出,沥沥满山,光映人目,皎如日星,四面空旷,莫知所向。由此观之,葱岭之水为河之源,信无疑矣。”[明]陈诚著,周连宽校注:《西域番国志》,中华书局,1991年,第115页。 陈诚所登之山,植被稀疏,但积雪、冰川丰富,盖天山与帕米尔高原之结合部。

二、西行求法诸僧亲践之帕米尔

魏晋以降,佛教流行于中国,大批僧人越葱岭往印度寻求佛法真谛,他们不畏艰险的精神博得后人赞叹;他们在地理学方面的贡献,尤其是在实地调查方面亦属空前。在逾百位西行求法高僧中,又以法显及其《佛国记》和玄奘及其《大唐西域记》堪称双璧。

东晋时,西行求法可考者竟达50余人,而其中驰名中外者莫过于法显。法显在其《佛国记》中所记旅程虽然只有9500余字,但言简意赅,包括往西域历程及由海道返回之经历(公元399—412年,共历13年又4个月),精确简明。法显自西域南道出于阗西行,则迫近葱岭。“法显等进向子合国。在道二十五日,便到其国。……住此十五日已,于是南行四日,入葱岭山,到于摩国安居。安居已,北行二十五日,到竭叉国……其地山寒,不生余谷,唯熟麦耳。……其国当葱岭之中,自葱岭已前,草木果实皆异,唯竹及安石榴、甘蔗三物与汉地同耳。……从此西行向北天竺,在道一月,得度葱岭。葱岭冬夏有雪,又有毒龙,若失其意,则吐毒风雨雪,飞沙砾石,遇此难者,万无一全。彼土人即名为雪山人也。度岭已,到北天竺。”法显著,郭鹏注译:《佛国记注译》,长春出版社,1995年,第12页、第16页。法显除对帕米尔地区气候物产作了逼真的描述外,涉及其中小国共计有三:子合国、于摩国和竭叉国。

子合国,汉时即为西域一小国。《汉书·西域传》云:“西夜,王号子合王,治呼犍谷……东与皮山、西南与乌秅、北与莎车、西与蒲犁接。”《后汉书·西域传》曰:“西夜国一名漂沙……汉书中误云西夜、子合是一国,今各自有王。”又曰:“子合国居呼鞬谷,去疏勒千里。”其实,并非汉书将西夜、子合搞错,西汉时西域约有36国,东汉时分裂为55国,魏晋时天山以南诸国再度兼并,两汉书均记西夜、子合以东尚有皮山国,法显出于阗国便直奔子合,或许皮山已并入于阗,所以葱岭中相邻之西夜、子合,分分合合也是正常现象。西夜、子合王治均为呼犍(鞬)谷,按《汉书》所言四至,当在今新疆叶城南山谷一带,但其作为魏晋时一国,定向西扩张至葱岭山中。清李光廷考:子合国位于“噶勒察回博洛尔部南境”[清]李光廷著:《西域图考》卷一。 。清代博洛尔部位于巴达克山之东,相当于唐代五识匿国,其“南三百里属护密”(即瓦罕帕)《新唐书》卷二二一《西域传》。,可见子合国辖土晋时应在三百里之中,南部紧接瓦罕米尔,否则法显怎能南行四日便到于摩国呢?

于摩国,《魏书》、《北史》又称“权于摩国,故乌秅国也,其王居乌秅城”。《汉书》云:“乌秅国,王治乌秅城……北与子合、蒲犁,西与难兜接。”《后汉书》说:“自皮山西南经乌秅,涉悬度,历罽宾,六十余日行至乌弋山离国。”此外,《通典》卷192、《文献通考》卷337均载:“乌秅,汉时通焉,王治乌秅城,去长安万里……其国后魏又通,谓之于摩国。”可见,法显所说的于摩国是北魏时才有的称呼,相当于两汉的乌秅国。该国是丝路南线“罽宾—乌弋山离道”(即伊朗南道)必经之地。就其地望,《嘉庆重修一统志》考曰:“乌秅为今之巴达克山。”《嘉庆重修一统志》第531卷第1页。清李光廷定其方位为“乌秅国……在今巴达克山部南境”。[清]李光廷著:《西域图考》卷一。曾问吾则直言乌秅国为“阿富汗之巴达克山”曾问吾著:《中国经营西域史》,商务印馆,1936年,第30页。 。清代巴达克山是葱岭西南之****国,在博洛尔部之西,相当于今阿富汗的巴达赫尚。

竭叉国,自汉至唐皆作疏勒国。《魏略》作竭石,《法显传》作竭叉,《孔雀王咒经》作迦舍,现为喀什市。[唐]玄奘、辩机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中华书局,1991年,第991页。唐代又称佉沙国,盖与法显所言竭叉国为同音异译。《新唐书·西域传》云:“疏勒,一曰佉沙,环五千里,距京师九千里而赢。”《新唐书》卷二二一《西域传》。此外,《魏书》、《北史》、《旧唐书》在谈到疏勒国位置及道里时,皆言其“西带葱岭”。说明竭叉国除占有喀什绿洲外,向西已扩张至帕米尔高原内,故法显言其国当葱岭之中。

以上三国地理位置若不误,则法显从于阗西行25日至子合国(该国西境接瓦罕帕),经瓦罕帕至巴达克山南之于摩国,4日行程足矣,此乃第一次穿越帕米尔;在于摩国坐夏后,北行25日到竭叉国(古疏勒,今喀什),此乃第二次穿越帕米尔,即由今巴达赫尚南部到喀什绿洲;又从竭叉国西南行一个月到北天竺,此乃第三次穿越帕米尔。总之,三次穿越帕米尔的天数基本相同,即29日、25日和一个月,遗憾的是法显没有留下三次所经帕米尔的具体路线和道里。

法显归国百年后,公元516年宋云、慧生等受北魏政府派遣赴西域朝佛。这也是中国佛教史和中外关系史上的一件大事。归国后曾有《宋云家纪》、《慧生行纪》、《道荣传》等使西域之书问世,但皆失传。北魏学者杨衒之曾将三书合一,并载备缺,在其所著《洛阳伽蓝记》卷五“闻义里·宋云家纪”中保存了这份珍贵史料的梗概。宋云、慧生等西行踪迹是:由洛阳出发,历经丝路东段,直西横穿今青海省,达罗布泊东南之鄯善;循汉魏南道,经于阗,越葱岭,历中亚,达印度。关于葱岭有以下记载:“……八月初入汉盘陀国界。西行六日,登葱岭山。复西行三日,至钵盂城,三日至不可依山,其处甚寒,冬夏积雪。山中有池,毒龙居之。……葱岭山,去此池二十余里。……自此以西,山路欹侧,长坂千里,悬崖万仞,极天之阻,实在于斯。……自发葱岭,步步渐高。如此四日,乃得至岭;依约中夏,实半天矣!汉盘陀国正在山顶。自葱岭已西,水皆西流。世人云是天地之中。人民决水以种,闻中国田待雨而种,笑曰:‘天何有可共期也?’城东有孟津河,东北流向沙勒;葱岭高峻,不生草木。是时八月,天气已冷,北风驱雁,飞雪千里。九月中旬,入钵和国。高山深谷,崄道如常。国王所在,因山为城,人民服饰,惟有毡衣。地土甚寒,窟穴而居。风雪劲切,人畜相依。国之南界,有大雪山,朝融夕结,望若玉峰。……”范祥雍校注:《洛阳伽蓝记校注》卷五“城北·闻义里·宋云家纪”,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78—298页。

汉盘陀国,《魏书》作渴槃陁,即汉代蒲犁国,位于今塔什库尔干一带。但北魏时其国范围要大得多,西跨葱岭正脊,包括塔克敦巴什帕、大小帕,南接瓦罕帕。有岭东“决水(孟津河)以种”的可耕地,也有岭西“不生草木”的高寒地。宋云自八月初至九月中旬用了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才横穿汉盘陀全境。

钵和国,位于瓦罕帕。《魏书》言其“在渴槃陁西。……有二道,一道西行向哒,一道西南趣乌苌”,盖一道西行经巴达克山向昆都士,一道西南越兴都库什山赴乌苌。宋云则取第二道,即先由塔什库尔干出发,到瓦罕地区的钵和国,然后沿瓦罕河西行,折向南出葱岭,越兴都库什山至乌苌国。是时,宋云已到达北印度。

7世纪中叶以后,唐朝成为世界强国,不仅在帕米尔高原,而且在中亚南北皆设置了羁縻府州。西越葱岭的使者、僧人不下数百。其中,最著名者为唐初高僧玄奘。他经丝路北南两道往返之艰辛,周历中亚印度130余国,奔波17载,归来后口授《大唐西域记》一书(由其弟子辩机整理),在佛学上的贡献蜚声中外;在史地学上的贡献也可谓空前。

玄奘归程与帕米尔高原相关,据《大唐西域记》,其所经路线大致是,出印度后自阿姆河上游支流都士河与塔卢坎河交汇处起即东向进入广义葱岭;然后沿阿姆河南岸东行,抵喷赤河向北转弯处(今伊什卡希姆附近)入狭义葱岭,沿瓦罕谷地行至喀喇喷赤附近趋东北,溯帕米尔河横越大小帕,经郎库里湖(大龙池)到塔什库尔干,下葱岭东岗至莎车绿洲(即乌铩国)。

百年之后,即公元8世纪初又有慧超西行求法,回国后著《往五天竺国传》,但该书佚失已久。上世纪初法国探险家伯希和在敦煌石窟藏经洞密室中发现楮纸书卷,首尾残缺,仅存6000余字。后罗振玉检知系此书。故该书佚失千余年,至是复得。罗振玉有校录,日本人藤田丰八有笺释,高楠顺次郎有考订,王仲荦有考释,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