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W.W.雅各布斯
作者简介:
雅各布斯(1863—1943),英国小说家。他是多产的小说家,写过大量讽刺小说和恐怖小说。他最著名的恐怖小说《猴爪》(1901)曾被多次改编为电影和剧本。斯蒂芬·金的小说《宠物公墓》深受其影响。
老沃特有个幸福的家庭,老婆、儿子和一个充满温馨的家。他什么也不缺,即使在寒冷的冬夜里,一家人依然其乐融融。不过,当他意外地获得可以许愿的猴爪后,经不住诱惑,许了第一个愿望:希望得到两百英镑。没想到,这两百英镑竟为自己的儿子引来杀身之祸——他的儿子在许愿的第二天,被工作的机器绞死,赔偿金就是两百英镑。而第二个愿望,是思念儿子的母亲由此产生的疯狂的念头:要将已去世的死者唤醒。第三个愿望,是老沃特为老伴这种已丧失理智的行为作出的补救,他向猴爪要求:将已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送回坟墓里去。
拉波诺姆·维拉镇的傍晚又冷又湿。在一间小小的客厅里,挂着厚厚的落地窗帘,炉火烧得很旺。壁炉边上,白发苍苍的母亲静静地坐着织毛衣,她的丈夫和儿子正在下国际象棋。
那位父亲本来要赢了,却在最后时刻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使棋局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大逆转,把他妻子都吸引过来品评。
老沃特说道:“听啊,起风了。”他看着这个致命的错招,想转移儿子的注意力,使他发现不了它,但已经太迟了。
儿子冷冷地扫视一下棋盘,说道:“我听着呢。”他伸出手推动棋子:“将。”
父亲说:“我几乎不信他今天能来。”他的手犹豫不决地在桌子上方悬着。
儿子却毫不含糊地继续说:“将!”
老沃特突然高声叫喊起来,用词出人意料的粗鲁:“住得这么偏远真是糟透了!周围都是些荒野,到处都那么泥泞、偏僻,真是太糟糕了。院里的小路像个小水沟,而外面的大路简直像一条河。我不知道人们作何感想,我想大概路旁只有两座房子是供出租的,所以他们觉得没什么要紧的。”
他的妻子安慰道:“不要紧,亲爱的,也许下一盘你就赢了。”
老沃特心情立马好转,他偷偷地瞥了一眼母子二人,话在嘴上又打住了,稀疏的灰胡须中,隐匿着一个得意的暗笑。
儿子赫伯特·沃特说道:“他来了。”与此同时,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接着有沉重的脚步声走近门口。
老沃特殷勤而急切地站起来过去开门,向刚到的来客表示欢迎,来人也问候了他。一个高大结实的男子随着老沃特走进屋子,他眼睛小而亮,面色红润。沃特太太一边轻轻咳嗽,一边不禁发出啧啧声。
老沃特介绍说:“这位是军士长莫里斯。”
军士长摆摆手,坐到摆在壁炉边的椅子上。
沃特太太在炉子上放了一只黄铜小水壶,然后殷勤地去拿威士忌和酒杯。
几杯酒下肚,军士长的眼睛更亮了,开始侃侃而谈。沃特一家三口人怀着强烈的兴趣注视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他在椅子上正了正宽肩膀,谈起旷野的景观和自己英勇的事迹,谈起战争和瘟疫以及陌生的人们。
“他走时只是一个货栈里的瘦长个子的小伙,”老沃特说着,冲他妻子和儿子点点头,“十一年了——现在看看他。”
沃特太太礼貌地说:“他看上去没遭多少罪。”
老沃特说:“你知道,我想亲自去印度,就为了观光。”
军士长放下空酒杯,轻声叹口气,摇摇头说:“你去哪儿都好,就是别去印度。”说完,他若有所思地又摇摇头。
老沃特说:“我想看看那些古老的寺院、游方的和尚和卖艺的人。莫里斯,那天你跟我讲的一只猴爪什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军士长急忙说道:“没什么,那事听起来没什么意思。”
沃特太太诧异地说:“猴爪?”
军士长又急急地说:“咳,没什么!就是你们叫巫术的东西。”
看到他的三位听众都如此渴望地倾听着,他心不在焉地将空杯举到嘴边又放下。沃特太太马上给他斟满。
“看吧。”军士一边说一边在衣袋里摸着,“不过是一只干巴巴的普通小爪。”他从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过去,沃特太太有点厌嫌地缩回身子,赫伯特却接了过来,惊奇地仔仔细细看起来。
老沃特从儿子那接过爪子,问:“它有什么奇怪的?”他也仔细地看了看,又放在桌上。
军士长激动地说:“一个游方的和尚为它下了一道咒语。那和尚是一个真正的圣人,他想显示命运仍主宰着人的生命,而那些抗拒它的人将会不幸。他将一道咒语放在爪上,能使三个不同的人凭它满足各自的三个愿望。”他的听众们意识到,他们的轻视多少有点儿令他不快。
赫伯特聪明地问:“那么,先生,你自己为什么不提三个愿望呢?”
这位老兵以中年人常用来看那些自以为是的年轻人的目光注视着他,平静地说:“我提了。”他黝黑的脸霎时变得毫无血色。
沃特太太问:“你是不是真的实现了三个愿望?”
“是的。”军士长说着,举起杯子,可是杯子碰到了他坚硬的牙齿。
老太太继续问:“有没有其他人提过愿望?”
他答道:“有,第一个人已提了他的三个愿望。我不知道那人头两个愿望是什么,但第三个是求死。因此我才得到了这只爪子。”他是那么严肃,大家安静下来了。
老沃特问道:“莫里斯,如果你提过了三个愿望,它对你已没有用处了。那么,你还留着它干什么?”
军士长摇摇头,慢慢地说:“我曾想卖掉它,但我想不行。而且人们也不想买,他们认为这是一条妖精的尾巴,或尾巴中的一截。他们怀疑它是否灵验,想要先试一试才肯付给我钱。况且,它已产生了足够的危害。”
“如果你还有另外三个愿望,你还能不能兑现?”老沃特双眼充满渴望地望着他。
“不知道。”军士长说,“我不知道。”
他用食指与拇指捏起那只爪子,放在眼前静静地看着,若有所思。突然,他一扬手把它扔到壁炉里。老沃特轻声叫了一下,俯身抢了出来。
军士长郑重地说:“最好把它烧了。”
老沃特说:“如果你不要,莫里斯,把它给我吧。”
军士长固执地说,“不行。我已将它扔到火里了。如你要它,以后发生什么事就别怪我。你应该做个聪明人,把它重新扔回火里烧掉。”
老沃特摇摇头,极其认真地看着他刚得到的东西,问道:“应该怎么使用它?”
军士长说:“用右手举着它,同时大声说出你的愿望。但我警告你,后果非常严重。”
沃特太太说道:“听起来就像《一千零一夜》。”她站起来准备做晚饭,说:“难道你不认为应该让我再多长几双手吗?”
她丈夫把这神奇的物件从衣袋里掏出来,一家三口开怀大笑。军士长的脸上却显出一种惊恐的神色,他抓住老沃特的手臂,生硬地说:“如果你要提愿望,就提些明智的。”
老沃特把它放回衣袋里,摆好椅子,示意他的朋友到桌边来。吃晚饭的时候,三位听众又沉迷在军士长在印度探险的第二个故事之中了,那神物几乎被大家忘记了。
客人告辞了,急着去赶最后一班火车。赫伯特送走他,关上门,说:“如果关于猴爪的话题还不比他刚刚告诉我们的事情真实,那我们就不会凭它得到什么。”
沃特太太盯着她丈夫问道:“亲爱的,你拿了他的东西,是不是该补偿给他点什么?”
老沃特有点脸红,说:“一件小事。他不要了,我想让他带走,他却又让我扔掉。”
“这事很可信。”赫伯特说着,装出害怕的样子,“我们怎么就不能拥有富贵、名望和幸福。父亲,许愿当国王吧,现在就开始,你不能怕老婆。”
沃特太太被惹生气了,手持一个沙发套要揍他,他绕着桌子跑。
老沃特从衣袋里拿出猴爪,用怀疑的眼光审视它。他慢慢地说:“我不知道该祈求些什么,不知道那些话是不是事实,它好像意味着我能得到我所要的一切。”
赫伯特把手搁在他肩上说:“如果你能让咱家的破房子蓬荜生辉,你会很高兴的。你干吗不试试呢?”
“好吧,就祈求要两百镑钱,看它是否灵验。”老沃特为自己的轻信而惭愧地微笑。他举起那神奇的东西。而他儿子摆出一副庄严的面孔,向他母亲使了个眼色,显得有点假。沃特太太正坐在钢琴旁,随手弹出几个激动的和音。
老沃特清清楚楚地说:“我要两百英镑。”
伴随着这句话,一串动听的音符从钢琴里传出来,却突然被老沃特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声大叫打断了。他妻子和儿子向他跑去。
他嚷道:“它动了!当我祈求时,它在我手里扭动得像一条蛇。”他嫌弃地瞥了一眼已掉在地板上的那个东西。
他儿子捡起它放到桌上,说:“嘿,可我没看到钱。我打赌我永远也看不到那笔钱。”
他妻子关切地看着他说道:“亲爱的,那只是你的幻觉。”
他摇摇头:“不要紧,它让我吃了一惊,好在还没有什么坏处。”
他们重新在壁炉边坐下,两个男人抽着他们的烟斗。
屋外,风比先前刮得更大了,楼上的一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老沃特开始紧张起来。一种不寻常的沉默和压抑笼罩着三个人,直到老两口起身去就寝。
赫伯特在向他们道晚安,说道:“我期望明早你们能在床上发现鼓鼓囊囊的一大袋硬币,而可怕的东西就会蹲在衣柜顶上看着你们把不义之财装入腰包。”
赫伯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瞪着正在缓缓熄灭的炉火。从跳动的火焰上,他看到许多张脸,最后一张很吓人,很像猿猴,使他看愣了。那张脸变得越来越立体,还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
他在桌上摸索,想抓起一只装水的杯子去浇它,却抓到了那只猴爪,他战栗地在外套上擦了擦手,马上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晨,当冬天的阳光射在早餐桌上时,屋内洋溢着昨晚所没有的一种平静而又温馨的气息,他为自己的胆怯而感到好笑。那个脏兮兮、干巴巴的小爪被漫不经心地搁在餐具柜上,显然没有人相信它能施出什么神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