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其实就是在夹缝里挣扎,成功的喜悦也有,失败的失望也很多。但,我们期盼的都是美好,即便是那只是一个向前努力的由头,我们也要像飞蛾扑火般冲过去。这就是命运,也是生活的一种态度。趋好,我们真的很渴望,即便是粉身碎骨,我们也是愿意的。
当漪儿把要留给阿青力大哥的羊**给阿青力大哥的时候,阿青力大哥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吃惊地问道:“漪儿,你这可不是一个牧羊人的做法,一次出手将近一半,而且留下的还多数是当年的羊羔,你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是我和漪儿商量好的,也不仅仅是牧羊人说的那句“今年行情可不是太好”的话才决定,就在城里面的西城公园那个角落,我就和漪儿说定的事情。所以,漪儿给阿青力大哥的答案也是非常肯定的。漪儿说道:“大哥,这些年我总想做这雪山底下最大的牧羊人,我也这样奋斗过,但也让自己很累。可哑佧说了,生活并不是用钱财来衡量的,生活质量的好坏要看你和谁在一起?过怎样的日子?哑佧的这些话也让清楚我和他都想要什么。今年行情不是特别好,这是事实。可是,这个冬天我的日子也不可能好过。我们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城里,要是往常,我爸爸还能帮我把羊群过冬的草料准备好。可今年只能靠我和哑佧,而且还是在回去才能知道的行情,我们能从其他人手中购来多少草料,这是一个未知数。再说,忙碌了这么多年,我也想休息一下。留下羊羔,我就是要先把羊群数量控制一下。这个冬天我和哑佧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这一次进城,可能要给我们带来许许许多多的事情,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开头,未来将会怎样还是一个未知数。”
我没有想那么多。我的想法只是想把羊群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一来是因为我和漪儿都没有准备冬天的草料,眼看着自己的羊群饿肚子成天冲着你“咩咩”地叫,这两个冬天我已经受够了;二来要面临的是一个漫长冬天的忙碌,我不是怕这些,但是我不想漪儿变成一个单纯的牧羊妹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围绕羊群转来转去,更多的,全新的生活在面前,我们要协调好生活和生产的关系。漪儿把这些话说出来还是让我大吃一惊,但事实俱在,漪儿真的要把五百多头羊交给阿青力大哥。我知道漪儿把它们都留给阿青力大哥,那就是一个怎样的结果。那只已经衰老的老头羊是最让我于心不忍的,要说现在的这只头羊也不错,可是它毕竟才当上头羊一年,在很多时候就显得经验不足,有时候还让我感觉它还存在目前不能左右羊群的缺陷,就在这次出山谷的时候,在一线天外的险路上它就没有老头羊那种把稳的个性,自个儿跑到水潭边上。要知道,它的这个决定是有可能给整个羊群带来灾难的。头羊,其实就是羊群的大脑,头羊的举动会牵扯到整个羊群的神经,当它踏上水潭边的那一刻要不是小黑子及时冲过去,整个羊群都会聚过去,漪儿的损失可能就不是三五只。秋日的沼泽是羊群和牛群的屠宰场,后面惊慌的羊会跳上眼看着即将灭顶前面的羊,在前面的羊还来不及刹住脚的时候,就会被后面的羊挤进水潭。这水潭可不比我们草场的水潭,上百只羊扑进去都有可能找不见尸体。老头羊就不会像这只新头羊,遇到这种情况,它就会稳稳地站在路中央,一声“咩咩”把羊群稳稳妥妥地带出危险的地带。
漪儿可能看到我的忧伤,捏捏我的手,说道:“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我们都得遵守。无论怎样,我们已经走在这条路上,新头羊会成熟起来,毕竟它已经有信心带着羊群经历磨难,它也一定会记着自己该干什么,该做什么样的决定。新老交替,这是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人如此,羊群亦如此。阿青力大哥你说是不是?”
其实,阿青力大哥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缘由,笑呵呵地说道:“老的要退位,新的要顶上来,这是规矩。不过,漪儿,这么多羊我可吃不消,我还得出手一些才能给你付账。”
“随你,我早就给你说了,咱们的帐慢慢算。你既然给了我这样一个人情,我就得用足。否则老麻烦你,我可要破坏咱们牧人的规矩了。另外,该抽的你还得抽,否则我下次绝对不可能把羊再交给你。”
阿青力大哥望了一眼漪儿,说道:“咱们不说那些,再说你这些羊里面可还有很多怀有羔子的母羊,虽说你留下了五百多只,可实际上你留下了近七百只。要不这样,漪儿,要是你是因为怕冬天草料不够嫌累才这样做,那我就替你喂着,明春你来它们还是你的。”
漪儿连忙说道:“那不行,它们现在属于你,多出来一只是你的,多出来一百只也是你的。你要想转手把那些羊羔卖给我,我可不要。再说,我还要换一批羯羊,你那些羊现在可不能再和我的交换了。”
“我也是这个想法。所以,我最近跑了好几个地方。我是想找一个较远地方的羊**换一下。你这留下的好多都是怀羔的母羊,要是谁想扩大规模,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你留下扩大不是很好嘛。你那二三百只,还不够你一年消耗的。”
“我这又不仅仅养羊,事情太多。不过,你的这个建议还是可行的,挑一百只就可以了,太大了我也不愿伺候这一大群……漪儿,给你留多少只羯羊羔子?你要今年的,还是去年的?”
“我这可基本上都是今年的羊羔留下的多,还是今年的吧,有二十只就可以了。”
事情太过于平常了。回到漪儿家,我每天都是围着羊群转,期间漪儿还出手了三十只牛,这让我更加轻松。古力大嫂给漪儿准备了十来天的草料,这让漪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羊群牛群数量要比往年少了许多,可是也经不起草料价格上扬。尤其是那些外地来的草料商,他们知道漪儿缺少草料,就开始坐地起价,每天都要加十来块钱。这让漪儿非常着急,毕竟六百多只羊和八十多头牛也不是一个小数字,要赶上村子里面那些搞温室养殖的十几户人家合计起来的数量。
“哑佧,我要到那些农户家里走一趟。这些草料商心太狠,明知道羊的价格掉下来了,还把草料的价格往高抬,这不是乘火打劫……哎,我现在越来越想念我的爸爸。我原先都不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来做这些事的,他总会有很多办法,在我还不知道的时候就替我把这些事做好了。哑佧,你一个人在家行不行啊?”
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怎么可能一个人在家就不行?我拍拍胸膛,笑盈盈地望着漪儿。但是,我没有从漪儿的眼神里面读到我想要的肯定眼神。是漪儿不信任我?应该不会。那这到底是为什么?
“哑佧,你要是能说话的话多好,咱们一起去,或者……哎,不说了。哑佧,你知道吗我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去找谁,到底能在哪儿找到草料,除非去那些专门种植牧草的地方去。这些活原先都是我爸爸替我干的。现在想想,我爸爸那个人还真……”
我从漪儿的眼神中读到还是失望。虽然,漪儿只是一刹那间显露了一下,可我还是读到了。我承认漪儿在很多时候都能表现得非常汉子化,我行我素,唯我独尊,大刀阔斧。可是准备牛羊过冬草料这件事情上,漪儿还是显示出一些女人的本性。对自己不是太自信,优柔寡断。就拿前两天我们俩一起去市场看行情的事情来说吧,按照漪儿的性子那就是三句话来和草料商来谈——“这草咋卖?”“这么贵,我再去看看别家的。”“你这是要卡在我脖子上啊。”这就不是谈生意的做法。快刀砍乱麻,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僵,甚至到最后连自己都不好收场。眼看着堆在场院的草料一天天减少,漪儿的眉头越攒越紧,但问题还是问题。其实,根据我从草料商那儿打听来的消息,他们现在积压的草料还有很多,要是和他们建立长期的供货关系,甚至漪儿能够说出她父亲,还是有人愿意低价供给我们草料。
望着漪儿的背影,我偷偷写下几个字,递给草料商,他们会意地笑了笑,然后说出一个很平常甚至还低于往常的价格供我来比较。甚至,我还背着漪儿看过他们的草料,还真的是物美价廉。当然,我选定的那些草料商也不可能是那些外来的。
“哑佧,到底咋办?你到底说句话啊。”漪儿着急的眼神挂在脸上,连声说道:“要不,我去找古力去,他可能有办法……哎,哑佧,我怎么看你一点都不着急?是不是你要看的笑话?是不是想说我这个女人就是没有你们男人中用?”
我笑了笑,拿出那个漪儿给我准备的说话用的本子,指着上面我选定的草料商,让漪儿给他们打电话。漪儿用困惑的眼神望着我。我指指我的胸膛,给她保证这些草料商一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四个供应商六车苜蓿十车小麦秸秆,当装得满满当当的草料拉进我们的场院,漪儿才喜笑颜开。这一年多时间来,虽然我和漪儿独处的时间很长,可是因为我们基本上都在城里面,每天面对的都是我要吃药,定期做检查,还有至今无法根除的病灶,就连漪儿面对自己的闺蜜,所说的话题也很少能离开我这个哑佧。所以,漪儿已经很久没有笑颜了。
漪儿笑了,两只酒窝爬上了嘴角,这才是我最喜欢的漪儿。
“哑佧,你居然敢背着我做这些事。快给我说说,你是怎做到的?”我指指我的脑袋,再指指漪儿的脑袋,也笑了。
“好啊。哑佧,你居然敢笑话我。”漪儿扑过来,就是一顿手抓挠痒。
我们回到漪儿家不到一个月,晓羲信守诺言果然从城里也回来了。但是,丛晓曦的行李和言谈举止,我知道晓羲还是没有下最后的决定回家中常住。
“漪儿,我一个人是不敢回家的。要不,你陪我去吧。”
“傻妹妹,你可是回自己家。回自己家还需要我陪着?这说得过去吗?”
“我不管,你必须陪我我才回去。”
“晓羲,这不是我愿不愿意陪你回去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这儿还有一堆事情要做,牛羊,还有哑佧……这样给你说吧,你自己去问哑佧,要是哑佧愿意让我去陪你,那我就跟你去一趟你们家。”漪儿被晓羲缠的没办法,就把皮球踢给我。或许,这就是女人的狡黠。
我能决定漪儿的意愿吗?我能估摸到晓羲这次回家的意义和出现在父母面前的场景,我也相信晓羲的父母也在期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回家一趟,就算只在家中坐一小会儿,陪父母拉一会儿家常。这已足以。可是,晓羲怎么回家?以什么理由突然出现在她父母面前?我还真不知道。不,子女回到父母面前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就像小时候我们常犯错误一样,迷失在大街小巷,只要走了出来,我们就有了充分的理由,甚至想都不用想,就可以堂而皇之回家。这结果应该也是天下父母亲最想得到的。所以,我给漪儿和晓羲的动作只有一个,那就是竖起大拇指。
漪儿笑道:“哑佧,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让我去,还是不让我去?你可知道,晓羲是她自己不敢面对自己的父母亲,其实这又有什么啊,回家就是回家,还需要什么理由,推开门,走进去,躺在沙发上,给母亲说一声‘我饿了’‘我困了’……啥问题都解决了。”
晓羲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漪儿,你说的轻巧,那门我推得开吗?八年啊,当我把电话摔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爸我妈的心都碎了,就像一面镜子摔在地上一样,就算我把它捡起来,粘起来,但那些破碎的裂痕能复原吗?”说着,晓羲嘤嘤地哭了起来。
望着晓羲被泪水划破的脸,漪儿无可奈何地说道:“那行,既然哑佧都答应了,我就随你去一趟。不过,我可给你说清楚,你们家的那扇门还得你自己来推。要是叔叔阿姨抹眼泪,我可帮不了你。”
我摆摆手,告诉漪儿和晓羲应该不会的,回家不需要理由,留在家里也不需要理由,这只是“车到山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事情,晓羲的父母亲会把过去的一切烦恼和争吵都忘在脑后,正视自己的女儿推开门的那一刻。
漪儿是在三天后才从晓羲家回来的。回到家的漪儿自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既不过来帮我给牛羊准备草料,也不过来看看牛羊和小黑子兄弟俩,一直到快要吃晚饭的时候才红着眼出来吃饭。我做的饭不是太好,比起漪儿我做饭的手艺还是差很多,而且还是非常简单的家常饭。可是,那天漪儿似乎没有在乎这些,眼神有点发直,甚至有些痴傻,我敢肯定那眼神和我犯病时的绝无二致。
“哑佧,我是不愿意看见人家父母那样对待自己孩子的。”漪儿的这话让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在我还在思考漪儿为什么这样说话的时候,就听见漪儿继续说道:“哑佧,你不知道,自从我爸爸没了以后,我就不愿意看见那些完整的家。这倒不是我嫉妒人家既有父亲疼,还有母亲爱。这是因为我每当看见那些做父母的对自己的孩子做出一些亲昵的举动,我就会想起我的爸爸。那个时候,我只是出于对你不反感,也不忍心把你一个人丢在冰天雪地才把你带回家,我爸爸就是因为听了周围邻居的议论,对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这倒让我的叛逆心理作祟,反过来让我真的喜欢上你的安静。可是后来,他动手打了你,即便他临走前我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懊悔,但我就是过不去那个坎。”
“哑佧,你知道我妈妈去的很早,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妈妈就走了。那个时候我倒没觉得什么,反正我一直是跟着我爸爸住在县城里,只有到周末和放假的时候才能看到我妈妈。我妈妈每次我回家都给我叨叨我瘦了胖了,黑了白了。我也嫌她烦她。可是,当我看见我爸爸临去前的眼神,那眼神和我妈妈原先每次看见我的时候一模一样。这天下的父母亲,哪有不心疼自己儿女的。临了,我爸爸望着我,我总觉得他嘴里有一句话一直没有说出来。”
“可是。哑佧,就在你看见你女儿的那一刻,我怎么就没有看到那种孤独无助的眼神哩?也许,你还真的成了一个痴傻的哑佧。”
我记不起来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大脑就像被人清洗过的一样。我可能有女儿吗?当那个女人把那个小女孩领到我的面前的时候,我都记不起来我当时在想什么,或者在看什么。在小女孩藏在那女人身后的羞涩中,我看不到我的过去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