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传奇与惊悚卷(全球华语小说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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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刀子的声音(1)

杨剑敏

杨剑敏:1968年生人,浙江诸暨人,小说《突厥》登上2002年中国小说排行榜。其他代表作品有《广陵散》、《诱惑》、《出使》等。

晚报上的一条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很仔细地读这条消息,反复地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仿佛想要在这则短短的文字背后看出些名堂似的。我读了许多遍之后,就把报纸折起来,放进我的办公室抽屉。在这个办公室里,只有这么一份晚报,而我是第一个读到它的。我把它收起来之后,就没有别人能够看到这条消息了:我可以慢慢地独享它。其实,就算有人看到晚报,也不会注意到它的,它位于一个小小的角落,和众多的凶杀、抢劫、群殴以及强奸的消息混在一起,人们麻木的阅读根本不会在它上面停留多久。尽管如此,我还是把报纸收了起来。然后我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沉思,一面心里默背着这条消息,它的内容是这样的:在离这个县城不远的河流中,一艘捞沙船捞起了一口大皮箱,里面是一个女人的裸体。她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体已经腐烂。她的面部曾被刀子划过无数道。很显然她是被谋杀的,但凶手不想让人们认出她来。

第二天,我一个最好的朋友来找我。他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我想拒绝他,因为现在我很想一个人静一静,但我没把这意思说出来:对最好的朋友你是无法拒绝的。我们来到一家茶馆,这里人不多,非常安静。为了更加安静,我的朋友要求给我们一个单间。我勉强地开着玩笑说:有这必要吗,究竟谁买单呢?我的朋友诡秘地一笑,他说:一会儿就清楚了。我们在单间里坐下来,小姐稍事茶艺表演后,我的朋友感谢了她,并且把她支出去了。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他一直端详着我,微笑着,似乎意味深长。我在等着他说话。终于,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的焦躁从心底里骤然升起,我说:你没有更合适的事可以做了么?我可不想听你讲什么故事。而我的朋友依然笑容可掬地望着我,似乎在欣赏我的焦躁。他说:你怎么啦?我们是朋友对吗?你不会连听我讲个故事的耐心都没有了吧?实际上,这个故事我只讲给你听,别人想听还没门呢。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平静下来,我说:那就讲吧,我听着。于是,坐在我对面的这个人开始讲他的故事:

这故事有可能是我杜撰出来的。但更有可能是真实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也许可以这样说,在大的方面,它无疑是真实的,而在一些细节上,则加入了我的想象,否则我无法将这个故事完整地讲下去。在真实和想象之间,各占多大的比例,这我已经弄不清楚了。但这无关紧要。在讲故事之前,我们先约定,不说出故事里面主人公的名字,我们将用“他”和“她”来代替。这可能会引起一些讲述和理解上的麻烦,不过到故事讲完时你会明白必须这样做,否则故事就没法讲下去了。好了,现在让我们进入这个故事吧。

他是一名小职员,她也是一名小职员——我们这个时代,故事的主人公通常都是些小职员,或者顶多是个什么部门主任或经理之类的,反正都是一样的,因为这就是一个委琐的时代嘛。他们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相识了。和所有庸俗的故事一样,他们不可避免地成了一对情侣。

他是一个刀具收藏爱好者,通过各种手段,他收藏了数百把各色各样的刀子。应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爱好,在我们这个国家,私人藏有武器是犯法的,而刀子也属于武器的范围。他的刀子成了许多人想要观摩的一种稀有物品。但真正完整地看过他的收藏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她也是在苦苦地软磨硬泡、甚至以断绝关系来威胁他之后才成功的。她看到了刀子,用女孩子特有的夸张表情赞叹了一番后,就失去了兴趣。她实际上并不想看刀子,她只是想证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现在她达到了目的,刀子就变得不再重要了。这反倒让他放下心来。

在所有的刀子中间,他最喜欢的是一柄产自新疆的刀,它长约尺余,精光闪闪,柄上还镶嵌着几粒赝品宝石。当然是赝品的,否则以他的财力怎么买得起这样一柄刀子呢?他喜欢它的原因是刀身上刻着他的名字:这是一柄定做的刀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定做一柄刀,难道他还嫌自己的刀不够多么?不过在刀子上刻上名字显然让他感觉到自己是有力量的。

在认识她之后,他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每次和她出去约会时都把刀子别在腰上。恋爱使他不安。他疑神疑鬼的,一心以为每个男人都想夺走他的女人。他对每一个看她超过两眼的男人都恨之入骨。在他的幻想中,他老是看见她在和别的男人做爱,有时甚至是同时和好几个男人。他拼命地摇头,想把这些幻觉从脑子里晃出去,但随即它们又顽强地回来了。他限制她的行动。她甚至要求她不再去上班,因为她单位上的众多男人都有可能是幻觉中的那些光屁股的色情狂。一天,在电影院里,他用刀割伤了一位邻座的手,鲜血滴在她的大腿上,由此可以证明,那个人的手当时正在她的腿上游走。在刀子面前,那个人明智地退缩了。但她认为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那个人的手根本没有伸到她的腿上,相反,有可能是她的腿伸得太出去了些。

不管怎么样,她对这一类的事已经厌烦透了,她只想和一个男人谈谈恋爱,并不打算找一个监护者。她想要的是一个解风情的男人,假如她的腿露出得太多,那是因为她想让男人的手在上面爱抚,而不是让男人指责她的裙子太短。总之,他管得她越严,她就越是穿着暴露的衣服,和所有的人打情骂俏——他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盯着她吧。这让他简直要发疯。在她的单位里,他举着刀子威胁所有的假想敌,直到几个门卫冲进来将他制服。这种疯狂的行径最终破坏了他们的关系,女孩子发誓不再和他来往了,她也不想向他索要什么赔偿,尽管她已经多次和他上床。

不过她还是低估了他的执著。他不会允许她离开他的,他不会允许她那如花似玉的身体躺在别人的怀抱里。他携带着刀子,在她去的每一个地方跟踪她。每一个她新接触的男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威胁。久而久之,没有人再跟这个女孩接近了,尽管她可以称得上美貌,但没有人会为了一点美色冒生命危险。这是一个理智的年代,唯独他失去了理智。

现在我们终于盼来了故事的结尾:她已经想到了彻底摆脱他的办法。她通过一个可疑男人的担保,办理了去美国的自费留学。她哪来的那么多钱?事实上她根本就不需要钱,除了一张到美国的机票的费用。她一到美国就能获得自由。去******留学吧,她是去那儿避难的。她辞去了单位的工作,显然,一个即将去美国的人不再需要什么工作了。这些当然也瞒不过他。奇怪的是他冷静下来了。他不再疯狂地四处骚扰她,而是很有礼貌地提出请她吃饭。

在此之前,女孩已经和她的父母告别过了,他们住在乡下,是一对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为有一个美貌而又有出息的女儿而自豪:他们认为出国就是有出息的表现,尽管他们连美国的方向在哪儿都搞不清。他们不打算去送女儿到远方的大城市上飞机,这一方面是为了省钱,更主要的是为了不让女儿在众多羡慕者面前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