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人在铝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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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望远镜的故事(一)

以下是马方记忆中的青春往事,所有的故事都是以他自己的视角叙述的。

刚上初中那会儿,爸爸送给我两个望远镜。我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有人用这玩意。那些人大都穿着笔挺或破旧的军装,两只手很讲究的捏着望远镜,屏住呼吸看着远方,表情凝重。紧接着电视镜头切换,远方景色赫然出现在两个黑边圆圈里,这时候我便不由得兴奋起来,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千里眼吗?

这两个望远镜一大一小,我把那个小的藏起来,拿出大的到处去炫耀。望远镜的外层胶皮是墨绿色的,上面还刻着我看不懂的英文字母。只有在别人苦苦求我很长时间了,我才拿出来让他们玩一小会儿。豁子是第一个指出问题的,他说望远镜在大街上根本看不远,这东西要在高处看才好玩。从此以后我便常常爬上我家或邻居家的屋顶。有一次正好碰到妈妈生气,她非要把我的望远镜给烧了,我死活不从屋顶下来。妈妈气的锁了门,害我在门外呆到半夜。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让豁子玩过我的望远镜。

豁子这家伙最爱冒险,他常常喊我们去西瓜河的下游探险,我从来没有答应他,因为我妈妈不让我到远处玩。西瓜河是我们村西边的一条南北向的大河。你若是有兴趣,乘一叶扁舟,沿着西瓜河往下游漂三十里就是渤海湾,可惜我小时候从来没有去过。晚上涨潮了,浑浊的河水会漫出来,厉害的时候就把河滩淹没了。村民们不得已在河滩和村庄之间修了一条高达三四米的土堤坝,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大坝上铺了柏油路,河滩上也正在建着码头。

一辆辆装满石块的卡车的从远方开来,行驶在在坑洼的河滩上,东倒西歪,像不会走路的孩子。卡车在西瓜河岸边熄火后你会看见一群等候已久的人们蜂拥而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是只戴一副白毛线手套,或是扛着锈迹斑斑的铁棍,咣咣当当,不出半小时就把整车的石块卸下来。小迪的爸妈就经常在这里做工。也就是说,小迪会经常出现在码头。这可不得了。这件事像微风一样灌进常年混在十字街路口的少年的耳朵里,又像狂风一样把大家从十字街路口吹到码头。

十字街路口最初不过只是一块空场地,只因为处在渤海湾小镇中央附近,唱大戏搭戏台和放电影大都选在这。后来镇上干脆出钱弄了些废弃砖头铺在地上,又立了两个旧篮球架在两头,最后还添了些中看不中用的健身器材,还美名曰广场,其实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堆废墟。就是这堆废墟成了当年我们小孩子的天堂。只要放了学,我们不管有没有吃饭,不管有没有作业,不管电视上在播什么好看的电视剧,我们都要跑到广场上玩一会儿。甚至刮风下雨也不例外。当然这一点是我推断出来的。因为个傍晚,一场大雨刚停,我就提起家里扫院子的大扫帚往广场奔,想提前占个风水宝地扑蜻蜓,没想到却看到了豁子举着雨伞离开的背影。豁子一定是见我来了才匆匆离开的,他刚才一定是下着雨还驻足在十字街路口,他一定是想多看一眼小迪,或者让小迪多看他一眼。小迪的家就在广场附近。

小迪才不愿搭理豁子呢,当然小迪也不搭理我,其实,小迪从不搭理我们任何人。这是小迪的独到之处,也是她特有的魔力。她越是高冷,她越是惜字如金,我们越是渴望得到小迪的哪怕不经意的一瞥。如果小迪的鼻子不是那么高,事情绝对不会是这样子。

马超说他曾经看到小迪的鼻尖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我和豁子都笑他太傻,小迪的鼻子又不是玻璃做的,怎么会发光呢。马超性子急,争论不过我俩就会激动的说话结巴,我们笑得越厉害,马超就越结巴。我和豁子就一直笑,直到小迪从她家的大门探出头来。我俩急忙分出一只眼睛偷瞄一眼小迪,这才罢休。

慧慧家和我家只隔着一道砖墙,我偶尔翻过墙到她家玩。和慧慧玩一天也没有丝毫异样的感觉,但只是看一眼小迪我的心就砰砰跳个不停,我想我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么小的年纪就注意到这个问题并开始思考了。

我曾经在慧慧家碰到过小迪,那是唯一的一次。我从来没有和小迪那么近的脸对脸过,更别提说上一句话了。但那天我和小迪聊天了。我太没出息,整个过程一颗心都在机械的忐忑着。那天的小迪一点儿没有往日那般高冷,当聊起学校里有意思的老师时,她也会主动问我怎么看。小迪竟然还很喜欢笑。她每微笑一次,我的心就像被温柔的锤子轻轻的敲一下。夕阳穿过窗户落在小迪的半边脸上,那一刻,我看到小迪的鼻尖闪闪发光。豁子真的没有骗人。

一觉醒来,我突然觉得自己有戏了。第二天我在广场和大家一起看小迪出门买东西,我当时就站在她的正前面,可是小迪连一眼都没瞅我。我心里一点儿也不失落,小迪也没有瞅其他人。

从那以后只要一有空我就翻过墙去慧慧家玩,期待再一次碰到小迪。慧慧几乎每次都会有意无意的透漏一点儿小迪的秘密给我。慧慧说小迪其实很渴望有几个异性朋友,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没有合适的人。然后慧慧缓缓低下头,过了三秒钟猛地抬起头说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我很怀疑这不是小迪的心思而是她自己的。慧慧还说,小迪很向往远方,远方充满了未知。这样类似的话马超也跟我讲过。我又怀疑是慧慧学了马超的话,或者马超学了慧慧的话。我开始有些恍惚。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慧慧看我的眼神也有些恍惚,飘了起来,我连忙起身溜掉了。爬过砖墙的时候还不小心把左手食指背面划破流了血。我把伤口放在嘴里吸允着,心想这都是小迪害的。但我生不起气来,心里还暖暖的。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小迪去远方了,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我拿着望远镜坐在屋顶上哇哇大哭,一直哭,一直哭到醒。醒来后发现眼里没有泪,裤头里却湿漉漉的。我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眼里的泪怎么******跑到裤头里去了。

现在有了望远镜,我用不着跟豁子去西瓜河下游探险了。我常常伴着夕阳在屋顶眺望远方。在望远镜里,西瓜河仍旧没有尽头,只是越往下游河流就变得越宽,河滩上的黄菜倒是茂盛极了,满目的暗红色层层叠叠,好像西瓜河的细浪翻滚着。偶尔有几条捕虾船驶过,烟囱里冒出的黑烟飘飘荡荡,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带有腥味的海风里。

我必须承认这种偷偷摸摸的经历曾带给年少的我无尽的刺激。暑假里,大中午,烈日炎炎,我小心翼翼的捏着望远镜半蹲在自己的屋顶上,偷偷看小迪提着饭盒从十字街路口走到码头给正在干活的父母送午饭。刚开始那几天我摸不透小迪出门的准确时间,我就提前在屋顶埋伏着,一旦小迪出现,苦苦等待而产生的烦躁和内心早已澎湃不已的狂热便顺着望远镜的两个镜筒射出去,射到她乌黑的长发,她美丽的面容,还有她那会发光的鼻尖。这个时候我如上帝般置身于浩瀚的宇宙之中低头俯瞰地球上唯一存在的小迪,轻盈的走着,走着。可是,我有时候也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孤独感涌上心头,我多么希望小迪突然的回眸一笑,就算死一回我也值了。

农村夏天的中午,太阳狠狠的晒着大地,好像要把水分全部蒸发掉才满意。柏油路渗出的黑色流体慢慢的蒸腾,混合了刺耳的蝉鸣和微风拂过树梢的声音,带给人无尽的倦意。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时候只有我还在关心着小迪,马超豁子他们一定正躺在床上睡大觉。然而结果证明我错了,大错特错。我从来没想到会是康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