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禁地百态
大个进监号内两天心里就开始懊悔不已,最初的随缘闯荡心态早到九霄云外,脸上营养过剩的油气也消散的快,就没见舒坦过。刚进号学着摆派头低三下四叫哥们,却被哥们把黄皮衣嗨虎着换穿了,现在身上布衫不知谁的,是那种散发股子酸气的地摊货,从家里带来里表三新厚被子晚上也被别人盖上。
那天他实在受不了,站里外间隔处刚鼓足勇气喊声“报-,”不知道谁眼疾手快,把晾晒的被子蒙他头上一顿乱捶。-告没喊出声,监控探头又照不到,看守听见动静拿着电警棒进号,却没人反映情况,随后做个集体训诫。
大个何时受过这等委屈?想哭都不知道咋流泪。另外虽说毒瘾不明显,可是偶尔鼻涕涎水往下流。暗里埋怨自己不该在酒场上,听说羊奶花好吃,就想弄只尝尝鲜。要是那天抱走庄边那只阉羯子,撤的快没人看见没人拦,也许就不用受现在这份洋罪,哎-一只羊抵倒英雄汉。
所以每次提审时忍不住直掉泪,本想摆摆谱该扛的扛着,谁知到后来比张山还积极主动坦白交代,唯独对号里事只字不提,提起害怕再挨鼓堆捶。整天朝思梦想的是快点离开这地方,哪怕出去干最讨厌的活,回到砖场热窑里给爹妈搬砖都行,而同样为这只羊,外边发生事他想都没想到。
林子大啥鸟都有,无远虑必有近忧。小六跟大个不同,他装病目的并非不适应这里生活,而是盼着尽快躲过侦查阶段。心有所虑以外安内,乱中取利,挑起事端平衡内在惊恐不安,并企图蒙混过关。到检、法、司那三关小六都不惊,就是案侦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留来留去要生冤仇。
小六从医院押解回号后,有的冷冷溜他说:“出去是观世音看病好的快。”有的取笑道:“肚子疼到王营,王营有个好医生,又是掐又是拧,看你鳖娃疼不疼。”失手被取笑如家常便饭早已习惯,好歹手里掂几根油条填住几张嘴。这会独自在放风场晒太阳,暖洋洋的感觉,使周身气血活顺、往事涌上心头??????
自上次出去后都没闲着,特殊经验积累和多疑性格,促使他不断更换搭档,从不长久搁伙,并为稳妥计议,小六恪守脚底留下三分土,收工回来好安身的行规,从没在方营周边几里地下过手,这也是西乡此类案发少的原因。谁知却成为熟知行规对手拆招的解法,偏偏盯在西乡。
俗话说:好狗护三邻、好贼护三村,其实不是好护而是真人不露相所需。没成想过为这只羊派出所会动恁大劲,连刑警都调上,真是吃饱撑的!现在案件已破还紧追不舍,不知到底有多深水?单是盗抢案件小六也不怕,道上混多少也知道些法律常识,吃货不吃人的话,自己过手的货盘清顶多十来年,大不了还能改判。
就是三个多月前那件事叫他牵肠挂肚,因为那是件撕搅不清的事,弄不对劲就得栽上边。道上说江湖阔,无日不风波,菩萨保佑千万别翻那条船,警察到家门口时自己误认事发,差点引爆炸药搭上命。还好!进来提审几回都没沾那事的边,看来警察根本不知道此事,是自己心虚多虑了?懒懒冬阳照射下,小六还是冷不丁打个颤。
小六正在冥想中,只听铁门“哗啦”声响,看守民警对上边武警高喊声:“号里进人。”
铁门打开,有个身高马大满脸胡须的壮汉,胳膊揽着铺盖走进号里。“小子,给爷爷接一下行李”看来是个二进宫,到这一点不怯场,冲着小六直呼道。
小六脾气磨塌不少,伸手帮他将行李送进号内,按规矩最后进来的睡在大铺边上,紧靠卫生间熏着点。
“谁的卷挪挪地,我就睡这里”这汉子夺过铺盖随便一扔,正砸铺中间小六叠的方方正正薄被子上。
本来小六也来得晚,但他门槛熟,进来就答应帮几个号头洗衣服,被特许睡在大铺中间。刚才小六帮拿行李就忍着窝囊气,这一砸一吆喝无名火腾得起来。只见他眼睛闪光像孤狼样,半声不吭伸手习惯摸摸腰间,摸空后顺势陡然猛推,那汉子不防竟扑通前倒,号内嚎的闹声响起,原来满屋都是好事者。
那汉子也是练过把式,爬倒翻身双腿一剪,反倒把小六结结实实撂倒,他鲤鱼打挺起来仍骂骂咧咧不依不饶。
看来小六要吃亏,可眼神毫无怯意,这时又是老号上前圆场说:“算啦算了,我快出去跟我调调地方。”说着拿起自己行李搬到大铺边上。
暂时纠纷平息下来,小六嘴上不发一言,心里对老号多次照料萌生敬意。
午饭时两人站得近,小六把馍掰半拉给老号算是谢了。老号没接细声说:“老弟、他比你高半头,好汉不吃眼前亏,该忍就忍着。”
小六多疑又脾性拐,吃将不吃激,你让他干啥问他啥都难成,适势撩拨一把刚熄的心火窜起,眼里寒光扑闪说:“麦秸垛高压不死老鼠,要是搁外边敢给他做了。”
老号附顺着奉承说:“你们道上趟惯了中,我是玩钱的,借给我胆子也不敢。”
“玩钱也有胆大的,俺们方营饭店胡老板,家在城里还开着旅馆,几百万家业,做硬活眼都不眨,******比我都狠。”
老号撇撇嘴问:“真哩假哩?有钱人能使鬼推磨只管享乐,还能做这下力活?”说着话把碗里一大块花肉挑给小六。
“有钱人心眼稠,做啥活都不一样,杀人不沾血,******找垫背的。”小六心底深藏不露的忧愁又翻腾起来,往下再不说一句话,碗里剩口饭也撂下,心事重重的隔着放风场上边钢筋网格,望着午阳下灰蒙蒙天空自语道:“******,老天爷也不睁开眼看看。”
看守所吃过午饭,老号勤快的打扫卫生,将塑料垃圾桶堆满放在号门口等着。本来今天轮小六倒垃圾,但看出他实在没心情忙活,老号主动帮忙。过会随着炊事员来收饭桶,民警打开号门喊声:“倒垃圾。”老号顺手掂起往外走去。
在垃圾箱拐角处,看守所长与老号低声交谈几句,老号便快步返回,望着未及关上的门外,恋恋不舍说:“外边天大真美啊!”小六心事重重站在墙角,只有这样特定场合和时间,他才有闲暇仔细回味尘封已久的往事??????
七十年代末,小六他爹原为找老婆,和他姨夫搁伙去四川,两人才成连襟关系。从中尝到甜头后,加上十里八村有市场,小六爹当上村民组长后,经不起连襟劝说,竟当生意干起中转人买卖。事发后为顾亲戚面子自己扛下来,因拐卖罪被判三年刑,就在快送去服刑前几天,被老婆放鸽子成单身的连襟去探监,暗中给他带只烧鸡。
小六爹肚里没挂多少油,趁看守不留意偷着贪吃,回号没等天黑就往厕所跑几趟,自己害怕违规受罚,也不敢报告求医。号里人嫌弃脏臭,把他铺盖放铺下边水泥地上,腊月天夜里又连着起来几次。等天快亮时,号里值坐班的用脚碰碰人快硬了,报告后被送到医院,诊断属于细菌性痢疾虚脱致死,当时谁也没有疑问就火化了。
后来没等过周年,小六他妈就改嫁给他姨夫。小六的爷临死时告诉小六个秘密,怀疑他姨夫买通看守暗里下药,可是没有任何证据。小六稍大些后,偷跑到姨夫村上找他妈问实情,他妈矢口否认,并说小六爷冤枉他姨夫,小六不依不饶与母亲争吵,被打一顿。小六噙着泪,离开令其格外伤心的生母,断掉最后一缕情丝,从此他在这个世界便再无牵挂,模糊念头形成阴影始终笼罩着他:亲情可以出卖、公安里也有坏人。
小六在极端矛盾心理交织中渐渐长大,缺失关怀教育和母爱使他心理畸变,阴暗情绪无处宣泄,有时不自觉的憎恨社会、仇视所有人。学着用不断犯罪动辄伤人做报复,来寻求短暂满足和快慰,他自认受害同时又在伤害别人。
王伟和肖常的努力感化,多少使他封冻已久的心田有几丝开启,但又为卷入撕搅不清命案,陷入无尽烦恼、懊悔。
所以只有小六站监号放风场内,仰天长问:老天爷何时开眼时,才是其内心所思真实流露。